老家轶事 这里所谓老家是指祖父苦心支撑、父亲度过童年的乡下“金家大屋”,在湖南长沙县淳北镇花硚冲,东离长沙大约七十多里路,地处湘江岸边的丘陵地带,风景优美,适合务农。这是曾祖父焕章公中举,谋得一个小官后置办的一份家业,当地称为金家大屋,大约相当于一个中等规模的四合院。毕竟在乡下的生活费用比较城里低很多,特别对于人丁众多的大家庭更加如此。 祖父沛霖公金楷善,与伯祖父毂林公那一辈没有分家,是一个大家庭。祖父母育成八个儿子,伯祖父育五子包括堂兄弟在内,父亲排行第十三,叔叔惕安是姨祖母张老太君所生,排行第十四,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待父亲年纪五十岁时,别人尊称他为十三爹,我们才知道这一段历史。据父亲回忆说,祖父当家之时,当时金家是当地的大户,吃饭得敲梆子,开饭四、五桌,饭桶有一个小孩那么高。估计在附近有近百亩田产,但到祖父晚年,晚辈不思进取,嗜鸦片、好赌博,家境已大不如前。 家族也设立了金家祠堂,我们小时候看到的金族家谱,于民国二十四年修订。中国人的家谱实际上是老百姓的历史,应当属于地方志一类的东西。从老祖宗开始往下面分支,每一辈名字中间那个字都常按辈份规定,不能乱取名字,我们的上下几辈排列是“善士先泽”。文革期间被“革命小将”操家,丢失了家谱,很可惜。 祖父熟读诗书,文墨相当不错,只在乡试得了个秀才,参加多次科举未果。对于他的形象,我们是从瓷版画遗像得到的,清廋的面孔,三寸长的白胡须,的确是一个老秀才的模样。 父亲回忆说,当时是十九世纪中后期,满清末期,政治腐败,国家孱弱,民不聊生,加上有两个堂兄弟沾染了抽鸦片的恶习,发烟瘾时,偷抢钱物,家境每况日下,全家守着几亩薄田已经无法维持度日。 祖父五十岁前一直在家乡教私塾,五十岁时受学生家长邀请,担任长沙和丰火柴厂总稽查职(总经理),尽职尽责十八年。时处满清光绪中叶,城市刚开始兴办工业,长沙官绅兴办的实业如制造局、电灯厂等经营不善,大多亏本,唯有和丰火柴厂盈利。当时火柴俗称“洋火”,是一种安全火柴,原来一直依赖进口,后来从西方国家引进了这一制造技术,其主要原料是柳木和赤磷,除刨皮、切梗是用简单机器制作外,其他工序如装盘、涂药、制盒、装盒都须依靠人力。每日生产火柴盒数量很大,又只能够手工制作,于是祖父组织数千妇女、小孩糊火柴盒劳作,给予适当报酬,使附近老百姓有所收入,这种惠民措施,深得社会赞誉。这样的“公司加居民”作业形式一直保留到解放初期,我们小时候还跟母亲和外婆一起糊过火柴盒。为了火柴厂的发展,祖父提出融资入股的模式扩大再生产,亲自远赴上海印制精美的股票,在当时传为佳话。和丰火柴厂与裕湘纱厂、(长沙)机械厂等工厂算得上当时长沙的龙头企业,在这种工厂里找到工作很不容易,大约相当于现在进入外企吧,待遇也不低。随后,祖父重修了长沙营盘街听橘园的老屋,祖父全家分出独居,他这一支终于从农村又重新转回到城市,听橘园这栋老宅的地盘一直传到我们这一代。父亲就是在听橘园出生的。 关于花桥村的祖坟还有段故事: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父亲遭遇爱妻、爱子亡故的打击之后,一天晚上,父亲做梦所见,祖父母坟头杂草丛生,覆土开裂,倍觉孤凉。父亲连忙请假,赶回长沙,看到祖父母坟头,果然杂树乱草满布,遂决定迁坟,花了一百块光洋,特地从长沙城里请来最有名的风水先生。这位老先生拿着罗盘,到处察看,最后在寸草不生的红土山半腰选了一块地方。亲戚们议论纷纷,认为这位老先生是不是老糊涂了。风水先生当时发了毒誓“这块坟地是发满的,我若是说得不对,你们将来可以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湖南称排行靠后的孩子为“满崽”,父亲是祖父母的“满崽”。此后,当地老百姓把这里叫做扬金山,祖父母迁葬于此山之阳(长沙县淳北镇花桥冲扬金山之阳)。 现在此山已经绿树成荫,祖父母墓地周围郁郁葱葱。长沙金族就是父亲这一支人丁兴旺发达,后代个个成才,分布在北京、长沙、武汉,成都、广州、洛阳、芜湖、呼和浩特、香港、美国、加拿大、英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地,应验了当时风水先生的预言。如今金家大屋已经变为菜地,但是还能够依稀可见老宅的地基,毕竟过去一百二十多年,已经沧桑巨变啦! 记得我们小时候,父亲不愿意提起老家的往事,也从来没有带我们去老家看看。当时,“极左”横行,可能父亲有难言之隐,担心“出身不好”,受人指责,只能够委曲求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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