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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原部长李肇星:送娘远行!

 昵称9950369 2018-12-29

李肇星,男,汉族,1940年10月生,山东胶南人。大学文化,教授、博士生导师。1964年参加工作,1965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原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部长,第十一届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翻译协会会长。李肇星有“诗人外交家”之称,出版有诗歌散文集《青春中国》。


现转载《李肇星散文集》中的”送娘远行“一文,以飨读者。


李肇星(外交部原部长) 文


娘去了,远去了,永远地去了……

在50多岁上失去娘,和许多人相比,我是幸福的;在50多岁上成为没娘的孩子,痛苦更加刻骨铭心。

山重?海深?都无法与半个多世纪的母子情相比。

多少年来,经常浮现在我眼前的,是日寇入侵时娘拉着我在玉米地里逃难的情景。

是娘用村边池塘里的泥巴当颜料为八路军战士染军装的情景。

是娘不舍得的一个鸡蛋,而去换一两分钱让我带着去上学的情景……


娘是6月18日清晨在胶南医院病逝的。

据说,娘弥留之际很平静。她不识字,没留下现代式的遗嘱。 她最后的话只有3个字:“要回家。”

是的,该回家了。

她出生于1914年,80多年来她太累,付出的爱和辛勤太多了。

娘离去时,算来我正在加勒比岛国牙买加访问,也可能正在飞往巴西亚马逊州府玛瑙斯途中。

这些年,我走过不少地方,可最爱去的还是娘所居住的那方土地;

参加过不少宴会,可最爱吃的还是娘给熬的米汤;

听过不少豪言,可最爱听的还是娘那些家常话。

对经常外出的我来说,娘是伟大祖国最可爱的一部分,是我心头最敏感的一部分。


可现在娘要远行了。

送娘远行,千思万虑。至少有两件事我无法忘记,无法原谅自己。

大约我五六岁的时候,舅舅捉到一只画眉鸟,给我玩。我爱不释手。

可娘说:“鸟儿也会想家,放了吧!”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就把鸟儿从我手里拿走,放飞了。

我气急败坏,大哭大闹,还用手抓娘的背,逼她赔我鸟。

娘一向相当溺爱我,但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顺从。

我从未得到过另一只画眉鸟。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1973年,在内罗毕举行的一次联合国关于环境保护问题的会议上,我猛然记起了这件事,意识到娘关心环保的一些朴素意识是那么可贵!

我后悔,我没能在娘生前向她承认这一点。


1960年,我国经历了严重饥荒。我在北大读书,也常饿得难受。

我不知道家里的娘和乡亲们比我更饿,而老想着家乡靠海,总可以弄点鱼虾充饥。

有一天,我给家里写信,要娘设法寄点咸鱼来。我很快收到了两条小鱼,泡水吃了,觉得好香。

后来才知道,远在家乡,娘和两个妹妹吃饭时为了几片菜叶、几勺菜汤而相互谦让。

这件事,我未曾有勇气向娘认错。

现在想说,晚了。

我爱祖国,爱自己的工作,注重平等待人……这都是娘生前身体力行教导过的,这也该是些能让娘宽心的话。

如今想说,也晚了。

娘已远行。

她来自家乡的土地,现在又回到那里去了。

最苦的是,已不能说再见,只能祈求娘在深深的地下继续护佑我,滋育我。

娘与我同在。

 推 荐 阅 读: 

《第一次背娘》

刘俊奇

(原山东老年大学副校长)


第一次背娘,是十多年前一个秋初的日子。那一年我53岁,娘72岁。

那些日子一直阴雨连绵。每到这个季节,娘的膝关节病便会复发,于是便给娘去电话。

电话的那端,娘全无了往日的欢欣,声音沉闷而又有些迟疑。娘说,你要是不忙,就回来带我去医院看看也好……

我的心里一阵恐慌。那时候娘大多数时间住在老家,她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说家里有老姊妹们可以拉呱,在城里你们都上班去了,自己一个人闷得慌。只有到了每年最热和最冷的日子,娘才会在我们的劝说下,到我和弟弟妹妹工作的省城和海滨城市住上三四个月。娘一个人在老家住的时候,因为担心儿女的惦念,总是报喜不报忧,像今天这样主动提出让我回去,还是第一次。我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驱车三百多公里,从济南赶到沂蒙山老家。

一路上忧心如焚,娘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父亲去世时,娘才33岁,我最小的妹妹刚刚出生三个月。为了把我们兄妹五个拉扯长大,尽早还清为父亲治病欠下的债务,娘就像一台机器,不分昼夜地运转着:白天在生产队干一天的活,半夜又要爬起来,为生产队推磨、做豆腐,这样每天便可以记两个劳动力的工分,而她每天的睡眠,经常只有三四个小时。那时候,我们那里每天的工分价值1毛多钱,娘却经常一天可以挣3毛钱的工分。村子里的人经常议论我娘的身子骨是“铁打的”。我大伯则慨叹,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磨去半截了啊!时光磨走了岁月,却磨不走娘的意志力。那时候,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咱不能让人家看不起,不能让人家笑话你们是没有爹的孩子……

为了这个承诺,娘吃的苦、流的汗,娘经受的委屈和磨难,难以用文字描述。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乡的农活有许多靠肩挑人抬:挑土挑水挑肥挑庄稼,有多少人被压弯了腰,那时候农村驼背的人比比皆是。身高不到1.6米、体重不到80斤,看似柔弱的娘,却有着一副压不垮的腰板。风里雨里,泥里水里,娘不知道用坏了多少钩担、扁担、筐与水桶,而娘的腰板却一直挺着。娘知道自己一旦倒下,会是怎样的后果,娘说不能让没有了爹的孩子再没了娘,没有了娘的孩子才叫可怜……娘咬紧牙关撑起这个家。

在我的记忆中,最令人恐惧的农活之一,是从村西的渠道里挑水抗旱。那时候种花生、种玉米、栽地瓜,全部要靠人工挑水。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娘挽起裤子赤着脚,一次次走进冰凉的渠水,在陡峭、湿滑的坡道上,弓着腰,挑着两个与自己体重差不多的水桶,一趟又一趟,在水渠和坑坑洼洼的庄稼地里来回奔波。

后来,渐渐长大的我也加入到挑水抗旱的行列,才体会到那是怎样的一种苦不堪言:一根钩担挑着两个装满水的桶,沿着45度、近二十米高的一条又湿又滑的陡坡,上上下下,步步惊心。挑水上坡时,必须保持身体与陡坡的平衡,脚要稳,脚趾头必须像钉子一样扒在湿滑的坡道上,稍微不小心,就会连人带桶滚进水渠……至今每次回老家,路过那条已经被移除了高高的土堰,看起来已经不是不是那么高、那么陡的水渠,腿依然会不由自主地发抖……娘说,那时候她一天最多挑过七十多担水,膝关节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我曾经到省、市多家医院为娘看病,医生说是长期劳损引起的退行性病变,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

汽车驶过一条小河,远远地就看见了熟悉的村庄,还有那条令人敬畏的渠道,一群鸭子在水里悠然地游动觅食。渠水依然在流淌,乡亲们却再也不用挑水种地,大大小小的电灌站分布在渠的两岸。

因为连续的下雨,到处泥泞,我让司机把车停在村头,心急火燎地向家里走去。

娘见到我,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抚在肿得像大馒头的膝盖上,脸上呈现出痛苦又有些歉意的表情。我在娘的跟前蹲了下来,想背着她上车。娘犹豫了片刻说,“我一百三十多斤呢,你背不动吧?”看看院子里的泥和水,娘还是顺从地趴在了我的背上。

平生第一次背娘,才知道一百三十多斤的娘是如此重。娘看我有些摇摇晃晃,几次想下来,我阻止了。走到街上,一位婶子正在大门口做针线,看见娘趴在我的背上,有些乖乖的样子,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哎呦,年幼时背着儿子,现如今老了,得让儿子背着喽……”

娘“嘿嘿”地笑着,笑声中,有羞涩又有些幸福的味道。

婶子的话,让我心头一热,眼泪差一点流出来。想起儿时在娘背上的岁月,今天终于可以背着娘,既激动,又有些成就感:娘,您终于给了儿子背您的机会……

曾经瘦小的娘,有着一个宽阔而又温暖的背。儿时,娘的背是我们兄妹最温暖的家。多少次,压弯了娘的腰,娘却舍不得把背上的儿女放在劳作的地头上,娘担心蚂蚁、虫子爬上孩子的脸……多少次,熟睡中尿湿了娘的背,娘顾不上擦一擦,却急忙看看孩子的衣裤是否湿了不舒服;多少个雨雪天,爬下娘的背钻进娘的怀,娘用单薄的身体为我们遮风避雨……我是娘的第一个孩子,娘对我的疼爱和付出,可想而知。记得我十五岁的那年,一次我突然肚子剧烈疼痛,吓得娘不知所措,慌忙背起比她还高的我,撒腿便往村卫生室跑……

我们兄妹长大了,娘也老了。老了的娘,却总是想着不让我们为她操心。娘常说,你们做好了公家的事情,娘的脸上有光有彩……

在临沂市人民医院,我背着娘楼上楼下看门诊,拍X片,做各种检查,到处是温馨的目光和礼让。医生说娘的腿并无大碍,开了些消炎和外敷的药,提醒要注意保暖等。

中午,我背着娘走进一家比较气派的酒店。正在这里用餐的人们向我们行注目礼,许多人站起来鼓掌。一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人来到我的身边,竖起拇指,说着地道的家乡话:“背着的是老娘吧?俺很长时间没看着背着老娘来饭店吃饭的了,一看就是孝子啊!来,俺给老人家敬一杯酒!”那个中午,许多素不相识的就餐者来到我们的餐桌,给我和母亲敬酒。饭店的老板也过来敬酒,说很久没有看见今天这样感人的场面了。

平生第一次背娘的我,那一天竟如明星般的荣耀……

吃过饭,我劝娘随我一起回省城去住,娘说家里还有喂的鸡,离不开,还是像往年一样,天气冷了再去吧。我拗不过娘,只好把娘送回家。

晚上七点多钟回到省城,立即给娘去电话报平安。电话里却传来娘的哽咽声。我大惊失色,慌忙说娘你不要紧吧?腿是不是还是疼得厉害?

娘没有回答,抽啜了许久才问我,你的腿、腰没事吧?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背了我一天,心疼死我了……

顿时,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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