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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聊聊婚姻。
读红楼梦，很多人认为王夫人和贾政关系很疏淡，因为这两位，很少有互动，也缺少夫妻间该有的亲密。有人甚至认为，贾政似乎更喜欢赵姨娘，因为贾政出差三四年，好不容易回来，到了晚上，贾政还一头钻进了赵姨娘的房里。
（赵姨娘）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了。（第73回）
因此有人感慨：贾政和王夫人的婚姻，名存实亡，很不幸啊。
作为一个浸淫婚姻多年的中年人士，我想说，你真的想多了。
且不说赵姨娘打发贾政安歇，是不是这两人就一定负距离了，就算是，“春从春游夜专夜”这种事，真的是你们年轻人的游戏。在俺们中年人关系的优先级排序的list里，这件事至少沦落在前三名之外。
我来讲一讲，中年人的婚姻，排在前三的，是什么。 二 第一，是他们还能不能坐下来，愉愉快快地商量一点小事。
可能要出乎你的意外，贾政和王夫人，是可以的。
第一次是元妃省亲之后，为12个小沙弥和12个小道士要怎么安排的事，凤姐建议都放到贾府的家庙铁槛寺去，汇报王夫人后，就这件事，王夫人没有立刻定下主意，而是“商之于贾政”。
你看，这是一件小事。在元春省亲诸多繁浩礼节、事务中，简直不值一提。夫妻两个居然很有兴趣要商量一下。  而且，对王夫人这个的婆婆妈妈搞法，贾政的反应也很出乎我的意料，明明书里说他“不惯于俗务”，只喜欢端坐聊聊诗与远方。但对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俗事，他听后，既没烦，也没敷衍推脱，反应居然是很有兴趣管一管，表现得很像一个接地气的模范老公：
贾政听了，笑道：“倒是提醒了我，就这样。”
“笑道”，很温馨的两个字吧。人到中年，还能一起坐下来，高高兴兴扯点芝麻绿豆小事，而不是你刷你的手机，我打我的游戏，这样的夫妻，是不是有些让人眼热？ 三 第二，夫妻关系里，有没有一个对孩子负责任的老爸。这一点，被熊孩子折磨到要死的妈妈们，会深有体会：
一个好爸爸≈一个好老公。
很幸运，贾政是一个对孩子很负责任的老爸。
我们知道，贾政是位严父，对宝玉几乎没给过笑脸，开口也很不像读书人，随便给儿子取外号，不是“畜生”，就是“孽障”。宝玉则是一听到贾政的声音，腿肚子就要抽筋。
但是，这一点都不妨碍，贾政是个好爸爸。曹公自己在写红楼梦的时候，就对少年时严父慈母的恩义，感沛于怀，屡次泣血。
宝玉是个超级熊孩子，大家都知道，当熊孩子的爸妈，那可是一件非常考验夫妻关系的事。
现在有人调侃，说“不提学习，母慈子孝；一提学习，鸡飞狗跳”。面对这样熊孩子，不少人喜欢相互抱怨，把孩子的问题变成夫妻间的问题。
贾政没有。他没有抱怨过王夫人的娇惯，在管教宝玉这件事上，他表现出了一个好爸爸不可多得的品质：就事论事，不迁怒，单纯跟孩子死磕到底。
他经常要查宝玉的功课，安排宝玉的学习任务，甚至在后来出长差之前，还惦记给儿子留作业：选了百十篇八股文要宝玉熟读。
你可愿意放下手机，选十篇文章，给孩子来读？
中年夫妻，有了以上两条，你会不会满足得已经要梦里笑醒？  四
第三，中年人的关系里，需要生出亲情。
贾政对王夫人有很深的亲情。
这两个人在一起，你可能感受不到年轻夫妻间那种热情与亲密，他们不会像凤姐和贾琏，随口可以来一句调笑，随时惦记今晚要改个样儿。中年人的感情，在理解、在懂得、在怜惜。
薛姨妈带着儿子女儿上京，最早留他们在贾府住下的，是谁？
是贾政。
热情好客一直是贾母的专利，这一次，贾政居然比贾母还要先人一步。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感情不惯外露的政老爷，这么热情，是因为对薛姨妈他们有什么特殊好感吗？当然不是。
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王夫人。因为书里说，王夫人的哥哥突然调离京城，“升了边缺”，王夫人于是有点伤感，“愁少了娘家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这个时候，薛姨妈带着孩子们来了。
“姊妹们暮年相见，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并见，叙阔一番”。
这个场景，或许贾政在一旁见证了，或许他不见也能猜到。总之，老妻的寂寞与悲喜，他完完全全懂得。 五 不仅懂得，贾政对王夫人，还有一层很深的怜惜。
第23回。说是这天元春下旨，让宝玉和一众姐姐妹妹搬进大观园里去，免得把这个人间仙境荒废了。贾政就在王夫人房里商议这事，估计是聊到一半，发现住进园子里，最不可控的危险因素就是宝玉。于是让人喊宝玉过来，老爸要认真嘱咐他几句话。
因为是要打算教训宝玉，加上贾环和迎探惜三姐妹也都在，贾政的家长架子端得很足，全程无笑，一派冷然。
但是，在王夫人面前，这位冰山脸的内心戏却很足。
首先，贾政一见到宝玉，先暗搓搓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神采飘逸、秀色夺人”，一个“人物猥琐，举止荒疏”。
（长得丑连老爸都嫌弃，求贾环的心理阴影面积。）
然后，由眼前的两个儿子，贾政想到了长子贾珠。
一想到贾珠，贾政温情泛起，所有的怜惜都涌向了妻子王夫人：
忽又想起贾珠，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分……
贾珠的早逝，是贾政和王夫人共同的痛。这种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唯有一起经历过的人，才能懂得。
这一刻，贾政的内心是柔软的：生活的经历和苦痛，几十年的夫妻情份，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怜惜对方就是怜惜自己。
你我早不可分矣。  六 这份怜惜，在后来贾政下死手揍宝玉那次表现得更为明显。
听说宝玉挨打，王夫人急忙赶来，首先是拿老太太当挡箭牌：
“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热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太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贾政是个孝子，但听完这话居然丝毫不为所动，一声冷笑，继续要拿绳子勒死宝玉。
王夫人于是提夫妻情分：
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情分。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
熟悉吧？这就是前次贾政的内心独白啊。所以，这话一出来，贾政的气焰瞬间从两米八降到不足一尺，长叹一声，“泪如雨下”。
什么能击中一个中年油腻男的内心，让他泪如雨下？
只有深厚的感情。
等到王夫人抱着宝玉哭贾珠的时候，贾政更是直接奔溃：
（贾政的）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人到中年，夫妻关系的含义会变得更复杂，欢愉会慢慢减少，亲情会渐渐增多。生命的无奈之处，就在于即便富贵无双，尊荣无量，也可能骤然遭遇不可承受的痛。这个时候，夫妻之间若能生出怜惜来，在生命的幽暗孤独处，大概是能燃起一丝亮光的吧。  其实，贾琏和凤姐，也遭遇过类似的痛。凤姐怀胎七八个月流产，断断续续病有一年，我们没见到贾琏对她的丝毫怜惜关怀。当一个女人硬撑过了所有的痛，婚姻对她便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休不休，离不离，差别又有多大？
年少时，夫妻是亲密，是占有，是唯一，是销魂蚀骨的负距离；人到中年，夫妻是亲情、是怜惜，是不思量自难忘。 -作者简介- 青品黄黑，北师大中文系硕士，30年红楼梦铁粉，以前跟文字打交道，后来搞管理，闲暇写文。原创读书公号“青品黄黑”。红楼梦赏析经作者授权转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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