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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阿戴 【水浒新看法 之三十二】 在大单位混，历来是最难的，自以为算个人物了，领导或同事一句话，就能戳破你的幻影，碾压你的尊严，让你显出原形： 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体制下的一个蛋，零蛋。 水浒里，就不时会用一两句看似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话，把为人处事的艰难揭开来，像一根扎针，别说当事人，外人看着都难受。 心理粗糙的人，或许嘻嘻哈哈的就带过去了，顶多难受几天。如果是一个情感细腻的人，这些话多半会让他觉得生无可恋：原来，看到的笑脸，都是应付；所作的努力，被人漠视；所卖的命，不值一文！甚至开始怀疑人生，觉得所谓的兄弟情深、所谓的理想、所谓的共同事业、所谓的替天行道，与蒙汗药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让你任人摆布而已。一枚天罡星或地煞星在梁山上存在的价值，无非是让某一把交椅不再空着而已，让某只碗第二天还能盛满米饭。 话说梁山征讨大名府解救身陷囹圄的卢俊义时，宋江背上突然生了个疽。 这简直是报应！卢俊义被以谋逆罪抓起来要砍头，本身就是宋、吴耍的阴谋埋下的祸根，要逼他上山。 疽，现在已不算绝症，无非就是局部皮肤下病毒引发的疮肿，可搁在古代几乎就是不治之症，它最高光的一次发作就直接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 秦二世那会儿，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天下，其中项羽实力最为雄厚，范增作为他谋士，贡献颇大，被尊为'亚父'。偏偏范增后背生了疽，最终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发病而死。如果他不死，刘邦未必能靠几首楚歌消灭项羽，天下是谁的，真不好说。 所以宋江一病，大家都忧心如焚。如果那个时候有朋友圈，肯定是满屏的双手合十，探讨梁山未来的帖子轻松10W 。 不过这种帮不上忙的着急、忧心很廉价，和别人遭难了，你一个劲的说“挺住，今天我们都是XXX人”一样，很容易招人鄙弃。 这个时候，对于领导来说，什么最珍贵？ 一个好医生。 还有什么比得上饥渴时递上一碗汤面、瞌睡来时给个枕头、生病时推荐一个手到病除的神医更功德无量的呢？ 所谓救急不救贫，所谓雪中送炭，就是这个道理。 这时，浪里白条张顺站了出来，推荐了一个神医：安道全。 只是安道全住在建康府，也就是现在的南京。从山东到江苏，路途遥远，在没有飞机火车的情况下，靠两条腿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但为了救宋江，张顺自带解决方案：星夜前去。 有这样忠心耿耿、卖命的下属，按理宋江应该涕零的。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亦或是怕死，亦或做领导的都对下属不信任，总之，宋江很怕张顺不尽心，于是用大义来捆绑张顺，要他“只以义气为重，星夜去请此人”。 你张顺要救的不仅是我的命，还是江湖大义、是为人处事应该恪守的底线、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是，反观其他人，这个时候又是怎么表现的呢？ 二当家的吴用立即叫取蒜金一百两，准备给安道全作为出诊费，给张顺的只有二三十两碎银，作盘缠，还要求张顺：“只今便行，好歹定要和他同来，切勿有误。” 这个热度蹭得——安道全来了，功劳少不了我一份。没来嘛…… 本来走路是戴宗的强项，四个护甲绑腿上可日行800里，和小汽车有得一比，而且他是可以载客的，挪两个护甲绑腿到别人身上，速度一般快。也就是说，他如果一起去，可以争取到一大把的时间。对于病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可他并没有同去。这是一个很蹊跷的安排。大家都知道，他和吴用是铁哥们。 最蹊跷的是，连马都没有给张顺一匹，管后勤的柴进不知道是出于疏忽还是另有考虑。当时天下好汉公认有两个仗义疏财的豪杰，一个是宋江，另一个就是柴进，而且他的身份更高贵。可在梁山，他排名还在公孙胜之后，只管钱粮，不管人事。 总之，宋江的生死，最后就看张顺的了。这本该是张顺一次露脸的最好机会，多少人因为没有得到表现的机会、没有展现本领的舞台，最后籍籍无名，潦倒一生。张顺表现的机会来了，他用生命去把握机会。 书中说：张顺要救宋江，连夜趱行。时值冬尽，无雨即雪，路上好生艰难。更兼慌张，不曾带得雨具。行了十多日，早近扬子江边。是日北风大作，冻云低垂，飞飞扬扬，下一天大雪。张顺冒着风雪，要过大江，舍命而行。 对领导，半夜送点人参燕窝好办，病床前递药送汤也不难，难的是领导最危急的时候，你把命舍出去，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才是真爱。 事实上，一路风雨路途艰难还是其次，这一趟，张顺差点真的连命都搭进去了。过扬子江时，张顺被船家捆绑了，要杀掉。张顺机智，要求一个囫囵的死法，直接丢进江里，否则他做鬼都不放过船家。船家于是真的没有动刀，而是将他丢进了扬子江。张顺水性好，在水底咬断绳索逃脱了。这样是换了另一个人，命就没有了。 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请动安道全往梁山赶，半路上在一家酒店吃快餐，碰见戴宗来打探消息，这戴宗劈头就责问：“兄弟，如何这般迟误？” 先不问你这趟差出得辛不辛苦，而是责备办事效率何以这么低。潜台词是耽误了宋头领的病情，该当何罪？好在戴宗不是大领导，否则他带的队伍人心早就散了，单位也多半够呛。。 张顺慌忙给他引荐安道全，然后得知宋公明神思昏迷，水米不吃，看看待死，不久临危时，张顺泪如雨下。 戴宗随后带着安道全先走了，张顺在路上又行了十来天才回到梁山，看到宋江没事了，张顺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下。 事情到此也算是大团圆结局，该给张顺开表彰会记头功了。张顺那个开心，都开始准备感言了。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张顺想提前和大家分享下路上的惊险，让大家一起来感受下劫后余生的幸福。 可是，大家的反映却狠狠的扇了他一记耳光，他江中被劫、水上报冤的故事，没有为他赢得一声辛苦，更没有期盼中的点赞，大家只是一起称叹：“险不误了兄长之患！”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江湖。你的付出只有你自己还记得，你的辛酸最好留着独自品味，别人眼里，只有大哥才是值得关注的。 明面上大家都是兄弟，但彼此之间有多少真正的情谊？在等级渐成的梁山忠义堂内，作为大哥，宋江的病是重于小弟张顺的命的，这都不是个别领导的自我感觉，而是大家的一种普遍共识。 手足情毕竟不是喝杯酒就能浇灌出来的、不是吃块肉就能滋生出来的，它需要三观匹配、惺惺相惜，这是一个社会人所无法逃避的窘境：你的存在，在某一个体系内，是零，或随时面临归零。 书中没有提张顺听到大家这般说后什么反应，大概除了无奈，也不会有其他可能吧。 与张顺相比，武松或许对世态炎凉更有感慨，因为直接伤他心的，就是宋江。 征讨方腊时，武松断臂。按理，这时作为大哥的宋江应该好生安抚，做点心理辅导，安排一点康复治疗，最起码多派人手好生服侍。 遥想当年在柴进家两人相识时，宋江看武松一表人物，心中甚喜，当夜饮至三更。酒罢，还留武松同居。此后又拿出银两来给武松做衣裳。武松思乡，要回清河县看望哥哥。宋江一送就是十几里，还是舍不得，于是在路边小酒店里大饮至红日平西，感动得武松纳头便拜，认了他做个哥哥。武松拜辞自去后，宋江立在酒店门前，望武松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来。 可现在呢？宋江看视武松时，书中从他的视角出发，用了8个字来描写：虽然不死，已成废人。 武松也自知毫无价值了，便要求留在六和寺，做个清闲道人。 一个废人，对于宋江来说，已毫无利用价值，更不值得去笼络，他没有任何劝慰，甚至假惺惺的客套都没有，直接说：“任从你心。” 这完全是一种甩包袱的心态，完全是一种你的生死与我无关的政治姿态。对于一个为了梁山的事业肝脑涂地的人来说，这无异于卸磨杀驴；对于一个功臣而言，这是一种清零的操守手法。 更寒心的是，林冲染患风病瘫了，宋江就留他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 一个残废照顾一个瘫痪之人，这等事也就只有宋江做得出。半年后，林冲过世。 事实上，诸如此类的无视，直接导致的后果是梁山很多人最后都死得很凄凉，如杨雄发背疮而死，时迁因搅肠痧而死。 一个轰轰烈烈的人物，最终的结局不过是一句话带过。这种巨大的反差，就是世界打在我们脸上的巴掌。 不被尊重的付出和代价，被糅杂在这些话语里，或许它并非说话者的本意，但世态炎凉却让所有的人读出了个中滋味。 唯有看破世事，才是正途。 2018.4.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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