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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何舟每次来看我，是同一趟高铁，G7678。那趟车三点半到达高铁站，他再打车过来我家，通常是四点多一点点。 我通常早上七点就会醒来，沉浸在期待与幸福中，思忖着如何度过这漫长的、等待他的九个小时。 我会拉开衣柜选衣服，收拾房间。如果赶上节日，想在家做饭的时候，我会去楼下超市买上牛排和其他食材，妆画了一遍不满意，还要再重新画一遍。 有时候我会打开音响放歌，木质的小王子音响，是有一次何舟过来的时候，从包里拿出来给我的礼物。那天他过来之后便下起纷纷扬扬的雪，外面的世界一片沉寂，我们躲在开着暖气的小房间里，吃饭聊天，听一首又一首歌。 以前我是惯常听粤语歌的，陈奕迅、杨千嬅、蓝奕邦、吴雨霏……都听了许多，因为觉得情绪充沛，一首歌里有很多东西，很容易让人沉浸在里面。 我同何舟刚认识的时候，一副耳机里同他分享过很多首歌曲，记得有一次要离开他所在的城市，以为我们的生活以后大抵永远不会有交集，只能隔着时光之海远远地观望对方几眼。那晚在星巴克里，我塞给他的耳机里播着“天气不似预期/但要走/总要飞/道别不可再等你/不管有没有机”。 但后来，何舟便不怎么听粤语歌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情绪太多，容易使人软弱”。 在微信上，他偶尔给我发过来的网易云音乐的歌曲链接中，多半是英文歌或是纯音乐。我点开听，有喜欢的就点一下收藏。 音响里今日循环着的是夏日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的插曲Mystery of Love。 这是某个我在外地出差，近十一点才结束一天的工作，带着疲惫的身躯往酒店走的路上，忽然收到的何舟发来的链接。 清透舒适的曲调：“Oh,to see without my eyes,The first time that you kissed me,Boundless by the time I cried,I built your walls around me……” “闭上双眼，回想你初次亲吻我的场景；无尽啜泣，你在我的周围筑起了藩篱；白色噪音，伴随着罗格河水滔滔不息；双脚着地，上帝之手请把我救起。” 这首歌很快就带走了我的疲惫，也让我想起了我和何舟躺在沙发上一起看这部电影的情景。迷情的意大利夏季，难以忘怀的青春恋情，这部电影和这首歌不是在讲同性恋本身，也不是在讲异性恋，只是单纯地讲“爱”这件事情。 “我们给爱分了太多种类，下了太多定义了。”记得何舟曾这么和我说。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的心跳会有几秒的加速，而后起身开门，整个人便会扑到他的怀里。 “何舟，”我喊着他的名字，“我好想你。” 他温柔地回应我：“我也是。” 我们有绵长而温柔的亲吻，在这首Mystery of Love的英文歌里。 在这次见面之前，我们在电话里有过争吵。但不管在电话里如何争吵，见到对方的那一刻，我们仍然能够把一切都抛到脑后，我只想抱紧他。 我很喜欢何舟。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上是否有爱情的存在，当然有的，我在何舟的身上能看到我所能给予的最真挚与热切的爱情。 前些日子我在黄山出差，工作强度异常大，压力也很大，再加上那阵子我写稿子也不是很顺利，整个人时常就会陷入自我怀疑与自我厌恶之中。 晚上何舟通常会抽出一些时间陪我聊天，那天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不是很好，便问我怎么了。 我对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打字过去：感觉自己不管是工作还是写作都只能做到六十分，这样想想，还挺沮丧的。 何舟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发过来几句话。 其实事后想想，那也不过是寻常的安慰和肯定的话，但在那个让我陷入自我怀疑的沼泽中的夜晚，却显得尤为重要。 我曾经发过一条微博，说自己很羡慕那些在人生的低谷，可以想到幸好我还有某某的人，我从小到大好像都未曾对任何一个人有过这般信任与依赖。 但是在那一刻，我由衷地觉得幸运，觉得即便我跌入人生的谷底，都还有他。 因为遇到了他，只有六十分的我看到过九十分的爱情。 02 我和何舟从相识到熟悉彼此，再到在一起，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当然是从一开始就很喜欢他的，那时候我还在读研，才二十出头，天真又快活。而他大我七岁，刚刚博士毕业。 他是我从来没见过的那种男孩，聪明自律，勤奋幽默。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以一个学妹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何舟那时是有女友的，但那个时候这件事情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困扰。也许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他很有趣，想要交这么一个朋友。 他偶尔需要返校办事的时候，我会叫他一起吃饭。那个时候的我，也许因为没有那么多欲望，也就没有那么多要求。他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每次看到他，和他聊聊天，我都会觉得很开心。 我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快乐的。 我记得在我即将硕士毕业，要做决定是不是要离开这座城市，有一天傍晚我约何舟吃饭，在一家咖啡馆里，我们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我的心中忽然充斥着汹涌的情感。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我看向他，忽然在那一刻下定决心：“和我在一起吧。” 坦白来说，当时的我并非一定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的人，我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做出自己想做的事情，有时不是为了对方的回应，而是不给自己留遗憾。 我需要那种，我努力了、我尽力了，我不后悔的感觉。 何舟那天沉默了很久，后来他站起身来对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有些话他没有回答，却也相当于回答了。 我们在那条路上等了很久都没有打到车，后来碰巧走到了公交车站，末班车开了过来。 末班车上空荡荡的，我们并排坐在最后面。 也许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样看着窗外，沉默着。 何舟忽然叹了口气：“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这句话后来让我取笑了他很久。 但我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是个男孩，他就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了。 就不会有这些犹豫、挣扎、选择与两难。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去的手。 对一些人来说，也许它美在收回，美在克制。 但在那一刻，我更能体会到的，是“想触碰”。 后来第一次听到Mystery of Love里的这一句的时候，我也总会想起何舟第一次抚摸我的瞬间。 爱的渴望，是否终有一天会消逝，索性还有爱的奥秘永留心间。 那趟车到站后，我们跳下车时，我原本已经调整好了心态，预备就这样跟他道别。 在公交车站牌下，我努力忍住心中的不舍，微笑着抬起头来跟他说“再见”，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从后面抱住了我。 那一刻，我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一样，好像全世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我知道他做出了决定。 03 如我先前所说，何舟是同我不一样的人。 他能一路光彩地读完博士和博士后，靠的是骨子里的自律与勤勉。 人生对他来说是一城一池的战场，而对我来说，更像是自由随性的游乐园。 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情感战胜理性的时刻，有一回是放弃了当时的城市两个光鲜舒适的工作机会，选择来到南方城市。 这是一个肉眼可见的，更艰难的选择。 我当时只以为他是剑走偏锋，更喜欢有挑战的道路，后来直到我们的感情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败与崩溃的时候，他才艰难地说起，当时是希望能够离我更近一些。 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这份感情并非如我先前以为的那样，自己是付出更多、承受更多的那一个。 当我承受着的时候，他也在承受着，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我们的工作都很忙，我的工作性质需要全国出差，而何舟刚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也急需构建起自己的工作框架。 在那个我们彼此都艰难的时候，我们都在尽量给对方更多的快乐。 微信上分享好看的风景，我记得我给他拍过很多地方的天空、云彩，还有月亮，同他说过我在很多城市的体会和感想，太原、长春、厦门、库尔勒……他听到好听的歌、看到好看的电影会分享给我，不需要出差的时候，我们会努力抽出时间去看彼此。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距离，来回在路上要花上十二个小时。 刚开始的时候是我经常去看何舟，几乎不会因为路途、车程、时间有任何的犹豫，那个时候坐在车上的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见到他了。 所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刻都那么珍贵，所有的片段我都想记下来。 有一回十一月份，在微凉的秋风中，我同他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他同我说着自己与童年的一位朋友如何渐行渐远的事情。我转过头看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有光。 那是我最能感受到自己的爱意的一刻。 在这份感情中，我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想温柔真挚地爱他。 然而后来我却开始生出一些不满。我开始不满他没有立即回复我的微信；不满他永远有做不完的工作；不满他无法用全部的精力和我在一起。 可爱的、浓烈的，适得其反的占有欲。 我和他最开始的时候都可以说是堪称理性的人，我们都认为一段关系应该是由快乐维系的，不然便是不值得的。我们也认为当一段关系里更多地给人带来情绪风暴和痛苦的时候，便应该放弃掉它。 然而后来我们才发现，事情并不总是如此简单。 有很多个时刻，我感觉到因他而起的痛苦，但那种痛苦和失去这个人的痛苦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我们有过一次分手的尝试。 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和心理建设，然而在送他走的高铁站前，我哭得惨烈，第一次知道人的眼泪可以有这么多。 在他抱住我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们分不开了。 理性上都知道那时分开是最好的选择，但感性上却做不到。 需要鼓起勇气下定决心的告别，都带有狐假虎威的味道。 那是第一次，我们从对方的身上看到，爱也许并不总是会通向幸福的，它可能通向纠缠，通向伤害，通向短暂的甜蜜，通向风暴，通向我们都曾看不起的反反复复、辛辛苦苦、幽幽暗暗。 那这样的话，还要去爱吗？ 04 何舟这一次来看我，我原本是想着同他开开心心度过一天的，但深夜临睡前，我忽然又因为某件事情闹起了情绪。 他叹了口气，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这个样子了。 他这样子说，我反而更生气，说出来的话也更加尖锐。 这些年，因得写作，也因得我对他的了解，我能准确地找到那把能让他感觉到疼痛的刀子。 他用沉默回应了我。 生气的情绪很快变成了委屈，我努力吸着鼻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抱住了我。 我只觉情绪泛滥，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走到外面的阳台上。 已经是初秋的夜晚，有了凉意，几秒钟之后，何舟也跟了出来。 我以前写小说，惯常写悲剧，写相爱的两个人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在一起，怅然地错过。 但写的时候，我又总是有些怀疑的，觉得太平盛世里没有战火纷飞，没有天灾人祸，不明白两个足够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分开。 但那个晚上我忽然懂了，当我在凌晨两点为了不使得自己哭出来而走到阳台上深呼吸，他叹了口气带着疲惫与倦意走过来站在我身旁搂着我的时候，我感受到的当然不是我们不够喜欢彼此，而是——爱又如何。 我叹了口气，我有点累了。 我觉得他也是。 想想这一年里，他几乎不再让我过去看他，每次都是他过来，舟车劳顿。然而不管是电话里还是在我面前，他最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不要生气了。 我一方面觉得自己的生气没有错，是有迹可循的，另外一方面也会在心中叹息，也许我们真的走不下去了。 我们还是爱着彼此的，然而是自顾自地爱着。我的梦不是你的梦，你的歌不是我的歌。我们最开始的时候，有欢愉，有热烈，有燃烧，有灿烂，有觉得心与心如此贴近的夜晚。然而如今，即使他在我身旁搂着我，我也会觉得寂寞。 他叹了口气：“我是希望你能更快乐一些的，可我好像怎么做都不能让你满意。” 长夜漫漫，我们都已无心睡眠。他打开客厅里的小音响，从里面传来的，又是那首Mystery of Love。 “How much sorrow can I take?Blackbird on my shoulder,And what difference does it make,When this love is over?” 那一刻他强撑着疲惫与睡意，同我分享着自己的想法，告诉我他会更努力地多做一些。我也觉得在我和何舟的这场恋情中，也看到了所有我从未体会过的关于爱的奥秘。 是的，爱并不通向幸福，也并不通向理解，爱也解决不了很多问题。 但爱支撑着我们为了与对方再走近一些，所做出的艰难的努力。 ——原文载于2018年爱格时刻·喜欢你 购买直通车：彭林拾贝图书专营店/中南天使图书专营店/当当网等均可购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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