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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惟群|在澳洲造房(下)

 東泰山人 2019-01-02




屋漏偏逢下雨

 

 

 

一天晚上,天公不作美,倾盆大雨。

该睡了,突然发现,屋里滴水,抬头看,吓一大跳,一个朝天的大灯罩里已积满一罩子水。赶快跑出屋外看: 完了,那阵,盖房正盖到新、旧房的交接处,旧屋顶上四五排瓦片已全卸掉,为防下雨,老沈教我,买了块大塑料布,一边压在没拆的瓦片下,一边用木条钉在新建的房顶木挡上。该是没问题的,但恰恰,那天的暴雨比倾盆还厉害,是倾缸,加上狂风,太大的狂风,将瓦片下压着的塑料布吹开一角,雨,便从这一角漏了进来。

如不阻止,雨越进越多,天花板会塌,还有电线,沾上水,不知会出多大灾难。

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爬上屋顶,狂风暴雨中,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将塑料布重新压到瓦片下,又下屋顶,找了几块砖,再爬上去,将砖压在瓦片、木档上......

太太帮不上忙,只能和孩子一起屋檐下站着,看着,担心着,生怕我被风吹倒,生怕我因雨水而滑跤,生怕我慌乱中踩错了步。半小时?一小时?总算过去了,有惊无险。待到完工,屋上下来,我身上的毛衣都在淌水。

卜卦算命的说,我命中多水,看来真是。盖屋顶时遇水,灌水泥时又遇水。好在老天保佑,一切平安。就连那灯罩里的一罩水,都没引起电线短路。关键时刻,老天总是保佑我,只是,他的保佑方式,总是先一步吓唬我。

也许,这样才叫精彩?精彩的前提就是曲折、起伏?

 

资深建筑的软肋

 

老实说,决定动工时,我做的是最坏打算,能干多少干多少,干到哪步是哪步,真干不下去了,花钱请人便是。我是随时准备开溜。也因此,开始时,师傅指点什么,我干什么,很被动,可干着干着,兴趣上来了,投入了,越干越来劲。

造房不像敲砖铺路,一个只是出劲,一个则太多地方需用脑。

那么多个半夜,我会一下醒来。为什么?因梦中,我还在想着干活时碰到的一个个难点,想着该怎么解决。一旦想通,一激动,自动就会醒。——睡是半睡,醒是真醒。每次醒来,我会不管不顾地叫醒一边的太太,兴奋地告诉终于想通的难点。残忍吗?影响她的睡眠?一点都不。我太清楚地知道,她会比我更高兴。我脑中的每个难点,她都知道,而且,同样会转移到她脑中,成为她的难点,她会和我一样深入问题,为问题犯难,她是最想知道我有无办法解决问题怎么解决的人。当然,她白天的工作特别轻松也是一大要点。

干得还挺象样的。老沈多次背后对人说:“想不到一个文人这么吃苦。”又说:“到底是文人,一说就懂,干得还细致。”

就连我自己,干着干着,也怀疑起来,怀疑自己是否前生就是搞建筑的。

不过,我这个“前生”、“资深”搞建筑的也有“软肋”,我怕高。

做房顶那阵,是整个造房过程中最让我痛苦的。踩在离地四五米高的一根根木档上,不知心脏是缩小了还是扩大了,慌得厉害,难受得厉害。生命像被悬空了,屁股上的肉连同睾丸都飞了,都在往上飞。开始,我还“硬撑”,木档上走来走去,心想,别人能行为什么我不行?后来彻底“跨”了,受不了了,认输了,再不走来走去了,而是整个身子趴在木档上,爬来爬去。事实证明,别人能行,我还真不行。可就这,一天下来,精神、心脏、屁股、睾丸,紧张加疲劳所达到的难受程度,不堪回首。

 

木架搭好,上完顶,下一步是封墙。先封外墙,再封内墙。

外墙容易,用的是水泥板,一种很薄也不重的水泥板,我一人就行。

内墙是老沈的几个兄弟封的。老沈说,这活你干不了,太重,且一定要有帮手。他的几个兄弟都搞建筑,天天干封墙的活,干得又快又好。老沈开口,没得说,星期六一到,他的兄弟们都来帮忙了。挺复杂的活,但他们三个说说笑笑,不到一天,全干完了。那活确实重,尤其上天花板,一手托着石膏板,一手还得敲榔头,要我,还真干不了。

 

 

 

两件值得炫耀的事

 

 

 

封墙前,还额外做了两件值得记忆的事。

新建两房一厅,朝向后园,园外公园景色甚佳。新建客厅的两扇玻璃窗,是从拍卖行买来的,价格很好,式样也不错,但是,一左一右装上后,怎么看,都觉哪里出了问题。一来,气派不够,没达预想效果;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不能满足我一览无遗家后美景的意愿。

开始异想天开:为什么不能将两扇窗连成一片?如将两窗中那一溜墙也做成玻璃,不既气派又起饱览家后美景的实际作用?想着,我开始仔细看结构,考虑当中加玻璃的具体工艺。看过、考虑过,觉得没问题,这活真能做。

做小贩时,我卖过照相框,因玻璃常碎,店里配太贵,便去厂家买过几块大玻璃,又去五金店买来钻石刀,自己动手割。后来小贩不做了,车库里还剩两块。找出那两块玻璃后,按尺寸,割出需要的三块,然后,原先的窗框上做好木档,将玻璃按上,再用三角小木条固定住,钉子钉上,完了,退后一看,哇,天衣无缝,两栓窗和中间加的玻璃连成一体,成了一面大窗,一扇风格独具天下无双的大窗,窗外美景,像一幅天然的画,尽收眼底,无限诗意,无限情调。那一刻,我又恍惚起来,回到了青年诗人时代,感觉这窗这景天生就是给诗人准备的。

后来,一位著名画家来家,推开门,眼一亮,第一句话就是:“哇,这是一幅天然的画呀。”

 

第二件事,是和太太一起完成的,严格地说,是在太太的指挥下完成的。

封内墙前,必须把电线线路都排好,开关加插座,一二十处,不简单。

我这人,看得懂、想得通的事,基本能做;但是电,来无踪去无影,不仅看不懂、想不通,还怕,怕触电。但凡与电有关的事,一般而言,只要能够,我都不过问。小时,看邻居小朋友装半导体,也曾拿本书看,没看懂,因想不通。就算现在,我对电脑电视机之类的理解,还停留在四十年前插队时庄上老大娘们的水平:怎么就这么个盒子会说话、会看得见人呢?!

知道一个文友懂些电,问他,会不会排线路,他说应该会。问:能不能帮我排一下,只排线路,装灯装开关之类的我自己来。其实,装灯装开关之类的,我也没做过,但见别人做过,还算能看懂、想通。朋友很爽快,一口答应,隔天来了,屋顶上爬上爬下,忙乎半天,辛苦半天,然后说,好了,排完了。到底是老朋友,感激不尽。

但是,他走后,看他排的线路,我和太太怎么都觉不对劲。是的,我俩都不懂电,但他排的线路让不懂的我俩更不懂,似乎不该这么简单。谨慎起见,太太说,她去找一下附近一个华人邻居,那人是电工,请他来看看。找来那电工后,他一看,说错了,完全排错了。问肯定?他的回答是当然肯定。

那一刻,吓一跳,是一大跳。第二天,老沈的兄弟们就要来封墙,这个错误非同小可,封墙后再发现就完了,那就非得把封好的墙全部拆掉!

说实话,我们想请这电工帮忙,但交情不够,开不了口;说出钱请他,又不好意思;临时再找电工,怎么也来不及了。情急中,太太把他请到客厅,让他说一下线路的原理。是个老实人,很认真,他有条有理讲解一遍。

太太真够聪明,情急中更聪明。只是听了一遍,懂了,搞清了,送走那人回来后,先叫我别慌,然而,异常镇定,叫我爬上屋樑,她在底下指挥,根据电工说的原理,告诉我哪根线怎么进,哪根线怎么出。我一再问她肯定吗?她让我放心,说绝对肯定。于是,房顶上线路排完后,再下来,俩人继续合作,把墙上、墙下的线路全都重新排一遍。

忐忑吧?很难不忐忑。但同时,我又足够镇定。镇定来自太太。平时,她就是个即使自信也不表露的人,但重要关头,她则格外冷静,格外果断从容。光就她的神态,已给我足够信心。

第二天,待到墙封好,装上电灯、开关、电源插座,一试,全通了,竟然全通了!

真算是奇迹,俩个全然不懂电的人,竟发现了懂电人的错误,并且,竟自己接通并安装了新屋的所有电灯、开关和插座。

还是那句话,老天保佑。老天总是保佑我们,不过保佑的前提总是先吓唬我们。

 

 

 

再不骄傲一下对不起自己

 

 

 

造房像老沈说的,有点像搭积木,尺寸对了,拼起来就是。当然,先决条件是有人指点。比如,用什么材料,尺寸怎么算,这里留多少空,那里怎么链接,等等,太多细节,这些,离开指点太难进行。我的幸运,是有老沈这样的师傅。

扩建两房一厅,五十平方,庆幸的是,建造过程,政府五次来人检查,五次提心吊胆,但结果,五次全都顺顺利利通过。

新房完成了,朋友们来看,人人说好,都说不可想象。我说:“主要是师傅好。”说得很诚恳,可完了,又克制不住得意一句:“不过徒弟也不笨。”好像漏说了这句吃亏了一般。

几个朋友说了同样的话:“这可是你今年最好的作品。”又几个朋友不约而同道:“你可以改行专业造房子了。”

我说:“一人一生,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一件这样的作品,足够了。”

别说,还真有邻居把我当专业造房的。

我家后院外大公园右侧,有个邻居,好像是马来西亚人,隔窗遥望,见我家大兴土木,像模像样,先是在我家信箱里塞了张纸条,说,他家也想扩建房子,想要认识一下我家的工程队,和他们洽谈一下,请他们报个价。隔天,他来敲门了,知道没有工程队,我自己干的,大吃一惊,但是,并没因此改主意,当即要我报价,请我帮他干。谢谢他的信任,但我说,我只给自己造房,没想过给人干,也没这能力。为此,他还跟我纠缠好一阵,直到彻底断绝了希望才离开。

 

新房完工后,再看老房,反差之下,越看越难看,越看越不搭,越看越受不了。于是,太太劝也劝不住,我又开始了旧房装修,彻底的装修。

装修老房是对耐心的极大考验,比建新房麻烦得多。

先把房子全都粉刷一遍,屋里,屋外都刷。粉刷容易,谁都能干,难的是补墙,一块块缺陷的墙得用材料补上,然后磨平。接着是做地板。先把旧地毯全都掀掉,扔掉,这也容易,麻烦的是,油漆前先得把地板修好,地板上的钉子一个个拔掉,钉眼补上。那钉子钉眼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不清个。也是掀了地毯才发现,很多地板都坏了,铺着地毯时不觉得,拆了,踩在上面软绵绵,叽叽嘎嘎响。于是,像之前换水管一样,钻到房底下,用一块块一条条的木头,将坏了地方加固的加固,换掉的换掉。

最麻烦的是一间睡房,掀掉地毯后发现,地板上有厚厚一层柏油一样用以防潮的胶。因这层胶,不能打磨,不能上漆。可去掉这层胶,谈何容易。这事可谓老房翻新过程中最难的一件。只能用铲刀,一寸一寸地铲,真的是一寸一寸。白天,我一个人干,晚上,太太回来帮我一起干,干了整整四五天,苦不堪言。直到地板全部修复、清洁好,然后去出租行借来打磨机,把地板打磨平整,这才轮到上漆。我们给地板上的是一种AB混合漆,抹上后,看似一层水,很漂亮,未干一般,脚都不敢往上踏,却实际,硬得非常,桌脚、椅脚上面用力拉用力划,不见一条划痕。

干得来劲了,我把几栓老门全拆掉,又去拍卖行买来新的换了。厨房也换了,花了四千多元。厨柜不是自己做的,做不了,没这水平,也没工具,但是,厨柜装上前后还有很多麻烦事,砸旧壁,装新墙,接水管,贴瓷砖,铺塑料地板,等等,都自己干。

从没贴过瓷砖,甚至没见人贴过。可为省钱,只为省钱,坚持自己贴。“故伎重演”,店里买材料时,讨教工作人员贴砖的方法及所需工具。了解个大概,回家一边琢磨一边动手贴起来。不仅贴了厨房的瓷砖,还将浴室四壁也都贴上了瓷砖。为采光,还自己动手拆掉瓦片,天花板开洞,给浴室装了个天窗。

做老房有二点比做新房好,不用担心下雨,也不用抢时间,除了清除那块上了胶的地板,怨气重重,其它干得笃笃悠悠。

最得意的一个工程是,与太太认真商量后,决定把原先的一间睡房改作饭厅,将房间的三面墙全打掉(当然得加固,且不能打掉承重墙),一面联住新房客厅,一面联着老房客厅,另一面联住厨房。如此,客厅餐厅一体,厨房成了开放式。这一改,整幢屋的布局立刻显得大气、舒适、合理,而且新颖、摩登。这主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想得出的。——再不骄傲一下,真有点对不起自己。

最有意思的是我老妈,来澳后,我家住了半年多,去了我姐那。我造房的消息沸沸扬扬传到她耳中,她不信,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说得斩钉截铁。朋友强调道:“是真的,报上都有人写文章了。”她的回答是再次重复她说了几百遍的话:“我家这个小儿子,从来什么都不干,家里任何事,都是他哥哥做的。”接着,继续沿着思路,顽强地说起她的大儿子怎么能干、小儿子怎么百事不问什么都不会。最离谱的是,那晚派对她也来了,一切都在眼前摆着清清楚楚,她还是不信,独自一人,低着头,不住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一个人的潜能多大多高,都是固定的。“潜能”,他人不知,自己也不知。但不知不等于不存在。潜能的发现,得看有无机会。我爱我的家,愿为这家努力,想让家人住上大房子,却偏偏,鬼迷心窍,因投身文学而囊中羞涩,于是,所剩出路只有一条:自己动手。我妈说得没错,我的过去,确没为父母那个家做过贡献——为此深感抱歉,我的勤劳、刻苦、以及潜能是“逼”出来的。我的生命中一次次出现“被逼”现象:因被逼,我造房子;因被逼,我夫妇出国;甚至我的写作,也是被逼的,被所有小看人的眼光所逼。然而,真是这样的“逼”,成全了我,给了我发掘潜能的机会。当然,发掘潜能的先决条件是:她确实在你身上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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