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话说王龙问大姐的法儿,大姐说:“他是个军家,只会跑马射箭,他知道什么。吃酒中间,你就说哑酒难吃,咱行个令。他若不会行,输了酒,咱可取笑。”那王龙听的说这话,就等不得,一盅酒干了,叫赛观音:“拿过令盅来,咱行一个令。” 有王龙叫长官,开怀饮玩一玩,从来哑酒吃不惯。输家吃酒赢家唱,拆白道字要一般,打乖夺翠各人占。违令者罚酒三杯,仗酒处决不虚言。 二姐听说行令,着忙说:“姐夫,他待行令,你会不会?你会就合他行;你若不会,丢一个眼色,我给你点着。”万岁说;“你放心,休说是行令,就是诸样事,我不在人以下。”行说着,王龙就拿个骰子盆来,说:“长官,咱行个令,谁可做官呢?也罢,咱点骰为证,掷着谁,谁就是令官。”万岁说:“赢什么呢?”依着王龙是赢酒,大姐说;“老王休合他赢酒,输了着他到肯吃。合他赢银子。那长官不知带了几两银子来阚院,给他一个割根齐查,赢他个罄净,叫他院也嫖不的,人也为不的。”王龙说:“此计大妙!”说道:“长官,俺输了的罚银二十两,吃酒三盅。”万岁说:“赛观音输了呢?也是二十两?谁出?”王龙说:“我出。”万岁说:“佛动心输了我出。”王龙拿过骰子来,掷了个九点,该是在手。王龙说:“妙呀。”说:“长官,我待行个正经令么,怕你说不上来;行个俗俗的令罢,要两头一样。”万岁说:“请先说。”王龙遂说道:“两头一样是个砖,一去不来灶突里烟。烟烟,休烟,我打伙搬砖,垒灶窝添柴烟。”皇爷接令就行道: “两头一样是块地,一去不来是个屁。屁屁,夜夜出来看景致,一个景致没看了,惹的王龙龟声噪气。”王龙说:“京花子没道理!行令罢,许你骂我来么?”大姐说:“我给你报一报仇罢。”遂说道:“两头一样是盘耙,一去不来是句话。画道儿长官带着皮帽子。”二姐接令到行道:“两头一样是张弓,一去不来是阵风。风来了,雨来了,王龙背了鼓来了。”皇爷秉手道:“王官恭喜了!”王龙道:“什么喜?”万岁道:“封了你一个忘八头,还不喜么?” 万岁爷笑一声,王冲霄面通红,长官扫了俺的兴。砌里答撒的精光棍,油嘴滑舌会嫖风,不想这花子能行令。王冲霄心中火起,只一口千了一令盅,。 万岁说:“还行不行?”王龙说:“怎么不行!”拿起骰子来,掷了万岁的一个令官。大姐说;“这楼上极邪,惯好输令官。咱今遭赢回来了。长官快行令来。”万岁说:“我要一个天上飞禽是什么,地下走兽是什么,路旁古人是谁,那古人拿的是什么,三什么两什么,打死那什么,我来的慌些,没看是公什么,母什么。”王龙道:“你是令官,你先说来。”万岁说道:“天上飞禽是只鸨,地下走兽是只虎,路旁古人是汉高祖。汉高祖使着开山斧,三斧两斧劈死那只虎。’那一时我走的慌些,没看是公虎是母虎。”王龙接令行道:“天上飞禽是老鸦,地下走兽是匹马。”万岁道:“输了!上字不合下字的音。”王龙说:“怎么算输了?”万岁说:“就不算。路旁古人呢?”王龙说:“罢了,我没了古人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合这狗头赖罢。”遂说道:“路旁古人是俺达,……”万岁说:“可输了!您达怎么就是古人?”王龙说:“俺达七八十了,做到尚书,眼前就入阁了,还算不是古人么?”鸨儿道:“王姐夫,你从几时这么赖来?王老爷百年之后,改朝换代,才称的是古人。”王龙道:“用你来管闲事么!”遂又说道:“……是俺达。俺达达拿着三股叉,三叉两叉叉死那匹马。那一时我来的慌些,没看是公马是母马。”二姐遂说道:“天上飞禽是凤凰,地下走兽是绵羊,路旁古人是楚霸王。拿着混铁枪,三枪两枪刺死那绵羊。那一时我走的慌些,没看是公羊是母羊。”万岁说:“大姐说罢。”大姐道:“天上飞禽是只牛,……”万岁说:“且住了。这牛有翅么?他会飞么?”王龙说:“长官不要赖罢。你没见那山水牛么?他也是会飞的。”万岁道:“就算山水牛。地下走兽呢?”大姐道:“可没了走兽了。”王龙把大姐瞪了一眼。大姐道:“可闷煞我了!只怕我是走兽,我又只两根腿。也罢,合他赖罢。”遂说:“……地下走兽是个粉头,路旁古人刘武周。刘武周拿着个大杵头,三杵头两杵头,杵死那个粉头。那一时我来的慌些,没看是公粉头,是母粉头。”老鸨子说:“小大妮子,你待死么?怎么越大越糟囤了!这粉头还有公母么?大姐夫称上银子罢。”王龙无计奈何,称上了四十两银子。 万岁爷笑哈哈,叫鸨子斟大杯,二姐喜的如酒醉。粉头也有公合母,耕地的牛儿都会飞,堪合王龙是一对。万岁说:这长脐粉头,王冲霄扎他大亏。 万岁合二姐拍手大笑。大姐羞的满面通红,无言可答,遂干了令盅。心中不服,便说:“糟糟!是别人行令着,俺输了。我也行个令,各人要有翅无毛,后待四句诗,上下不叶音的输。”万岁说:“请。”大姐先说:“我占一个蚊子。”二姐说:“我占一个蜂子。”王龙待说我占一个苍蝇,还没说出来,交别了口说:“我占一个蜣螂。”万岁说:“我占一个苍蝇。”王龙说:“我待占个苍蝇来,未曾开口就错了,倒被长官占了去了。我这蜣螂也不弱的。”万岁说:“大姐请先罢。”大姐说道:“我做蚊子实是强,贵贱皮肉我先尝。吃的肚儿大大的,花枝底下去乘凉。”二姐接令即行道:“我做蜂子实是强,百般花蕊我先尝。吃的肚儿饱饱的,蜂窝里头去乘凉。”万岁接令说道:“我做苍蝇实是强,朝廷御筵我先尝。珍羞百味吃个饱,天华板上去乘凉。”王龙说:“这京化子他占的不奇,说的到好。我这蜣螂怎好出口?”万岁说:“王官怎不行令?”王龙说:“我另占何如?”万岁说:“酒令大如军令,使不的另占。”王龙前思后想,没计奈何,遂说道:“我做蜣螂实是强,……”王龙自思:不好,蜣螂就该吃屎了。代不说可又怕输了。遂又说道:“……诸般屎尖我先尝。吃的肚儿大大的,拱着个弹儿做干粮。”鸨子大笑道:“王大姐夫你好脏!一盅酒什么大要紧,就吃起屎来了?拿过银子来吃酒罢。” 老鸨子这一声,羞犯了王老冲,二姐笑的眼没缝。万般东西都不吃,单单拣着吃大恭,从来没见这蹊跷性。叫丫环斟水与他,漱漱口好掇令盅。 王龙着二姐笑的羞愧难当,把眼瞪了几瞪,几番待要发作,又寻思是自己说的,又怕人说他,恹头搭脑的,不言不语的。万岁道:“王官休恼,我行一个令给你散散心罢。”王龙道:“什么令尸万岁说:“名为急口令,天下一百单八府,各府一个字,说爷是什么,娘是什么,后生下什么,伸什么手,取什么壶,斟什么酒,张什么口,吃什么酒,什么酒千。上字不合下音,算输。”王龙说:“长官请占。”万岁说:“我占龙庆府。”王龙乖觉,便拣一个好名色的说:“我占一座归德府。”大姐说:“我占一座庐州府。”二姐说:“我占一座凤阳府。”万岁说:“我是令官,我就先行罢。”“我占的是龙庆府。俺爷是公龙,俺娘是母龙,后来生下我这小龙。伸龙手,取龙壶,斟龙酒,张龙口,吃龙酒,龙酒干。”王龙说道:“是这么说么?我另占一府何如?”万岁道:“违令者罚!”王龙低头自思,难于开口,只管不说。万岁说:“我替你说了罢。”?你占的是归德府。你爷是公龟,你娘是母龟,后来生下你这小龟。伸龟手,取龟壶,斟龟酒,张龟口,吃龟酒,龟酒干。”二姐接令说道:“我占的是凤阳府。俺爷是公凤,俺娘是母凤,后来生下我这小凤。伸凤手,取凤壶,斟凤酒,张风口,吃凤酒,凤酒干。”大姐又像王龙,面红过耳,不则一声。二姐笑道:“大姐姐,我替你说了罢。”“你占的是庐州府。你爷是公驴,你娘是母驴,后来生下你这小驴。伸驴手,取驴壶,斟驴酒,张驴口,吃驴酒,驴酒干。” 万岁大笑。那王龙气的气充两肋,无法可施,酒也不待吃,话也不待说。万岁立起身来说:“王官,今日盛扰;我已是醉了,咱不吃罢。,’王龙说:“听见你的丝弦甚妙,还不曾领教,怎么就说去呢?”万岁说:“改日再玩罢。”遂同二姐下了北楼。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话说王龙问大姐的法儿,大姐说:“他是个军家,只会跑马射箭,他知道什么。吃酒中间,你就说哑酒难吃,咱行个令。他若不会行,输了酒,咱可取笑。”那王龙听的说这话,就等不得,一盅酒干了,叫赛观音:“拿过令盅来,咱行一个令。” 有王龙叫长官,开怀饮玩一玩,从来哑酒吃不惯。输家吃酒赢家唱,拆白道字要一般,打乖夺翠各人占。违令者罚酒三杯,仗酒处决不虚言。 二姐听说行令,着忙说:“姐夫,他待行令,你会不会?你会就合他行;你若不会,丢一个眼色,我给你点着。”万岁说;“你放心,休说是行令,就是诸样事,我不在人以下。”行说着,王龙就拿个骰子盆来,说:“长官,咱行个令,谁可做官呢?也罢,咱点骰为证,掷着谁,谁就是令官。”万岁说:“赢什么呢?”依着王龙是赢酒,大姐说;“老王休合他赢酒,输了着他到肯吃。合他赢银子。那长官不知带了几两银子来阚院,给他一个割根齐查,赢他个罄净,叫他院也嫖不的,人也为不的。”王龙说:“此计大妙!”说道:“长官,俺输了的罚银二十两,吃酒三盅。”万岁说:“赛观音输了呢?也是二十两?谁出?”王龙说:“我出。”万岁说:“佛动心输了我出。”王龙拿过骰子来,掷了个九点,该是在手。王龙说:“妙呀。”说:“长官,我待行个正经令么,怕你说不上来;行个俗俗的令罢,要两头一样。”万岁说:“请先说。”王龙遂说道:“两头一样是个砖,一去不来灶突里烟。烟烟,休烟,我打伙搬砖,垒灶窝添柴烟。”皇爷接令就行道: “两头一样是块地,一去不来是个屁。屁屁,夜夜出来看景致,一个景致没看了,惹的王龙龟声噪气。”王龙说:“京花子没道理!行令罢,许你骂我来么?”大姐说:“我给你报一报仇罢。”遂说道:“两头一样是盘耙,一去不来是句话。画道儿长官带着皮帽子。”二姐接令到行道:“两头一样是张弓,一去不来是阵风。风来了,雨来了,王龙背了鼓来了。”皇爷秉手道:“王官恭喜了!”王龙道:“什么喜?”万岁道:“封了你一个忘八头,还不喜么?” 万岁爷笑一声,王冲霄面通红,长官扫了俺的兴。砌里答撒的精光棍,油嘴滑舌会嫖风,不想这花子能行令。王冲霄心中火起,只一口千了一令盅,。 万岁说:“还行不行?”王龙说:“怎么不行!”拿起骰子来,掷了万岁的一个令官。大姐说;“这楼上极邪,惯好输令官。咱今遭赢回来了。长官快行令来。”万岁说:“我要一个天上飞禽是什么,地下走兽是什么,路旁古人是谁,那古人拿的是什么,三什么两什么,打死那什么,我来的慌些,没看是公什么,母什么。”王龙道:“你是令官,你先说来。”万岁说道:“天上飞禽是只鸨,地下走兽是只虎,路旁古人是汉高祖。汉高祖使着开山斧,三斧两斧劈死那只虎。’那一时我走的慌些,没看是公虎是母虎。”王龙接令行道:“天上飞禽是老鸦,地下走兽是匹马。”万岁道:“输了!上字不合下字的音。”王龙说:“怎么算输了?”万岁说:“就不算。路旁古人呢?”王龙说:“罢了,我没了古人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合这狗头赖罢。”遂说道:“路旁古人是俺达,……”万岁说:“可输了!您达怎么就是古人?”王龙说:“俺达七八十了,做到尚书,眼前就入阁了,还算不是古人么?”鸨儿道:“王姐夫,你从几时这么赖来?王老爷百年之后,改朝换代,才称的是古人。”王龙道:“用你来管闲事么!”遂又说道:“……是俺达。俺达达拿着三股叉,三叉两叉叉死那匹马。那一时我来的慌些,没看是公马是母马。”二姐遂说道:“天上飞禽是凤凰,地下走兽是绵羊,路旁古人是楚霸王。拿着混铁枪,三枪两枪刺死那绵羊。那一时我走的慌些,没看是公羊是母羊。”万岁说:“大姐说罢。”大姐道:“天上飞禽是只牛,……”万岁说:“且住了。这牛有翅么?他会飞么?”王龙说:“长官不要赖罢。你没见那山水牛么?他也是会飞的。”万岁道:“就算山水牛。地下走兽呢?”大姐道:“可没了走兽了。”王龙把大姐瞪了一眼。大姐道:“可闷煞我了!只怕我是走兽,我又只两根腿。也罢,合他赖罢。”遂说:“……地下走兽是个粉头,路旁古人刘武周。刘武周拿着个大杵头,三杵头两杵头,杵死那个粉头。那一时我来的慌些,没看是公粉头,是母粉头。”老鸨子说:“小大妮子,你待死么?怎么越大越糟囤了!这粉头还有公母么?大姐夫称上银子罢。”王龙无计奈何,称上了四十两银子。 万岁爷笑哈哈,叫鸨子斟大杯,二姐喜的如酒醉。粉头也有公合母,耕地的牛儿都会飞,堪合王龙是一对。万岁说:这长脐粉头,王冲霄扎他大亏。 万岁合二姐拍手大笑。大姐羞的满面通红,无言可答,遂干了令盅。心中不服,便说:“糟糟!是别人行令着,俺输了。我也行个令,各人要有翅无毛,后待四句诗,上下不叶音的输。”万岁说:“请。”大姐先说:“我占一个蚊子。”二姐说:“我占一个蜂子。”王龙待说我占一个苍蝇,还没说出来,交别了口说:“我占一个蜣螂。”万岁说:“我占一个苍蝇。”王龙说:“我待占个苍蝇来,未曾开口就错了,倒被长官占了去了。我这蜣螂也不弱的。”万岁说:“大姐请先罢。”大姐说道:“我做蚊子实是强,贵贱皮肉我先尝。吃的肚儿大大的,花枝底下去乘凉。”二姐接令即行道:“我做蜂子实是强,百般花蕊我先尝。吃的肚儿饱饱的,蜂窝里头去乘凉。”万岁接令说道:“我做苍蝇实是强,朝廷御筵我先尝。珍羞百味吃个饱,天华板上去乘凉。”王龙说:“这京化子他占的不奇,说的到好。我这蜣螂怎好出口?”万岁说:“王官怎不行令?”王龙说:“我另占何如?”万岁说:“酒令大如军令,使不的另占。”王龙前思后想,没计奈何,遂说道:“我做蜣螂实是强,……”王龙自思:不好,蜣螂就该吃屎了。代不说可又怕输了。遂又说道:“……诸般屎尖我先尝。吃的肚儿大大的,拱着个弹儿做干粮。”鸨子大笑道:“王大姐夫你好脏!一盅酒什么大要紧,就吃起屎来了?拿过银子来吃酒罢。” 老鸨子这一声,羞犯了王老冲,二姐笑的眼没缝。万般东西都不吃,单单拣着吃大恭,从来没见这蹊跷性。叫丫环斟水与他,漱漱口好掇令盅。 王龙着二姐笑的羞愧难当,把眼瞪了几瞪,几番待要发作,又寻思是自己说的,又怕人说他,恹头搭脑的,不言不语的。万岁道:“王官休恼,我行一个令给你散散心罢。”王龙道:“什么令尸万岁说:“名为急口令,天下一百单八府,各府一个字,说爷是什么,娘是什么,后生下什么,伸什么手,取什么壶,斟什么酒,张什么口,吃什么酒,什么酒千。上字不合下音,算输。”王龙说:“长官请占。”万岁说:“我占龙庆府。”王龙乖觉,便拣一个好名色的说:“我占一座归德府。”大姐说:“我占一座庐州府。”二姐说:“我占一座凤阳府。”万岁说:“我是令官,我就先行罢。”“我占的是龙庆府。俺爷是公龙,俺娘是母龙,后来生下我这小龙。伸龙手,取龙壶,斟龙酒,张龙口,吃龙酒,龙酒干。”王龙说道:“是这么说么?我另占一府何如?”万岁道:“违令者罚!”王龙低头自思,难于开口,只管不说。万岁说:“我替你说了罢。”?你占的是归德府。你爷是公龟,你娘是母龟,后来生下你这小龟。伸龟手,取龟壶,斟龟酒,张龟口,吃龟酒,龟酒干。”二姐接令说道:“我占的是凤阳府。俺爷是公凤,俺娘是母凤,后来生下我这小凤。伸凤手,取凤壶,斟凤酒,张风口,吃凤酒,凤酒干。”大姐又像王龙,面红过耳,不则一声。二姐笑道:“大姐姐,我替你说了罢。”“你占的是庐州府。你爷是公驴,你娘是母驴,后来生下你这小驴。伸驴手,取驴壶,斟驴酒,张驴口,吃驴酒,驴酒干。” 万岁大笑。那王龙气的气充两肋,无法可施,酒也不待吃,话也不待说。万岁立起身来说:“王官,今日盛扰;我已是醉了,咱不吃罢。,’王龙说:“听见你的丝弦甚妙,还不曾领教,怎么就说去呢?”万岁说:“改日再玩罢。”遂同二姐下了北楼。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话说二姐见万岁口头伶俐,全无一点鄙琐处,心中大喜。当下回到南楼,丫头来点上银灯,各人散去。二姐把楼门关了,说:“长官,你先睡,我待吹灯哩。”二姐一口把灯吹煞。万岁将龙衣脱下,用青布衫浮皮一裹,裹的合一个包袱相似,紧放在身子里头,方才睡下。二姐一来热了,二来心里喜欢,也就解衣上床来了。佛动心今夜中,有八分爱武宗。疮口不敢说没连缝,虽然路儿还生涩,也是痒里带着疼,不似昨日难扎挣。他二人玩耍了半夜,一觉儿睡到天明。 一宿晚景提过。二姐看见天明,早起梳妆。万:岁说:“我还要睡,休着人来混我。”万岁又睡了片时,见二姐独坐窗前,照那镜儿。万岁说:“你下楼去看看我那马,不知今夜喂他来没?”万岁把二姐调下楼去,方才起来,扎挂停当,梳洗完备。又弹了一回琵琶,下了一回棋子,吃了早饭。万岁说:“咱两个闷腾腾的,不如还合王龙混去。”二姐说:“昨日是他请咱,咱去就罢了;方才扰了他,怎好自己又去?”万岁说:“有个指头。”二姐说:“什么指头?”万岁说:“我正愁着那马没人喂养,不如卖给他罢。”二姐说:“你来到院里就卖了马,也不好看像。”万岁说:“这不过暂且令他替我喂着,何妨呢。”二姐说:“卖给人还待要的哩。”万岁说:“你不要愁,我用着了,他自然两手奉献。”商议已定,下的南楼,这话不表。再说王龙在北楼,与大姐定计,要赢万岁。 王冲霄在楼中,寻方儿把气争。大姐便说有法令,军家钱财看的见,赌场里合他显显能,务要赢的他掉了腚。腚沟里夹上称杆,管叫他一溜崩星! 二人正自商议,万岁合二姐到了。王龙拱了一拱说:“我就待着丫头去请,你来的正好。”万岁说:“夜来取扰。今日无事可也不来,有一件事要来求玉成。”王龙说:“什么事?”万岁说:“若说出来,休要笑耻。” 叫王龙休笑话,无银子使什么?一匹好马卖了罢。两头见日走千里,不用鞭予腿不夹,三百两银减半价。宣武院把马卖了,当子弟玩耍玩耍。 大姐说道:“老王,你常说那骡子不是你的,是老爷的看骡,你待买匹马。你买了他这马罢。”王龙说:“我就忘了呢。长官,你只管吃酒,你那马我管招顾你的。”便吩咐人北院取马。不一时,把龙驹牵到。王龙走下楼看了一看,真正好马。说道:“我去试试。” 王冲霄造化低,一心里把马骑,金鞍玉辔牢拴系。院内跑了两三趟,喜煞王龙作死贼,称上三百冰花细。几盘棋把他赢了,管叫他弹打雀飞。 王龙只夸好马,就像一条龙,只听的耳边风响,平地驾云。“这马就值一千两银子,买了他的罢。遂称给他银子。再赢了他的,马也是我的,银子也是我的,银马都到我手。”王龙计算定了,上楼来叫道:“长官,我才试了试的那马,说走一千是谎着了,极七八日也走不上一千。好歹买了来,给小厮们骑罢。休说有这马,就是没有这马,给你三百两银子,结个朋友也不差。”大姐拉在一边说:“老王,大牲口要个文约才是。京花子什么正经!卖几两银子花费了,回了北京,见了他的主子,问道:‘你那马呢?’他昧了良心说:‘到了山西遇着王龙,倚强欺弱,白问我要了去了。”他那主子若是个性好的人,写一个火票来问你要了去;若是傲上的人,驾前一奉,就说尚书的公子短了差官的马去了,可不连老爷的官伤着了么?拿着银子买不自在哩么?不如问他要张文约,那怕他告御状上本章,咱放着证见。” 赛观音把心欺,弄巧语害正德。王龙耳软无主意,随邪听了贱人话,王龙吃了大姐亏,后来剥皮无人替。王冲霄被他调转,一心里查考真主。 王龙听了大姐这话,回席坐下,说:“长官,咱吃了这半日酒了,我就没问你贵姓?”万岁自思:“这厮问我贵姓,我又不好说我姓朱。也罢,我混他一混。”这万岁拿起一双箸来,向桌子上一指。王龙道:“长官惯好弄鬼,问他贵姓不说,光指那桌子,你这个虎我就打不开。乜桌子上只两把壶,长官,你姓胡么?”万岁不答,只点头。王龙说:“妙呀!我就是千老神猜,我就猜着你姓胡了。尊讳呢?”万岁把檐毡帽一拉搭,伏桌子上打盹。王龙说:“你这又是一个虎。寻寻思思的,没里他是‘胡寻思’,这又不像个人名,只怕是‘胡想’。我莽莽他罢。长官,尊讳是想?”万岁又点头。王龙说:“又打破这个虎了。你的字呢?”万岁说:“字是君思。”王龙说:“你的号呢?”万岁说:“你问的这么亲切,待告着我不成?待我再混他一混。”拿起箸来往南指了一指,往北指了一指。王龙说:“又是一个虎。三个虎打破了两个了。这花子多是楼上起号,只怕是‘胡南楼’;他又往北指,只怕是‘胡北楼’。是了,长官大号想是胡双楼么?”万岁说:“然。”王龙说:“胡双楼,你卖这马给我,是个大牲口,要一个文约才是。”万岁说:“不然拿笔砚来我写。”王龙笑道:“长官,你也识字么?”万岁道:“刚写出我的名字来。”王龙说:“写出来就是了。” 立文约胡君思,北京城一小旗,我是一个吃粮的。因为无钱卖了马,宝客王龙买了骑,三百两银子上了契。上写着外无欠少,下随着一并交支。 那万岁立了文约,王龙拍手大笑。 有王龙喜重重,叫大姐你是听:三百两银子帮他个净。叫他穷的没处去,收他门下做家丁,早晚带着好听用。若着他写帖上帐,那小厮也倒聪明。 王龙说:“大姐,咱把他那银子帮他个罄净,着他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你可圆成着,你就说俺王姐夫虽是乡宦家公子,他可极良善,长官你又没了银子了,怎么回家?你给他做个管家不好么?哄的他上了套着,那时在我。我叫他给我牵马坠镫,奉客唱词;又写了一笔好字,早晚给我上帐写写名帖不好么?话是这样说罢,咱可有什么方法赢他那银子?”大姐道:“这倒是小事。这花柳巷里总是填不满的坑,我待着他今日净,就今日净;待着他明日净,就明日净,有什么难处?虽是这么说,姐夫,你可留恋着才好。”王龙道:“怎么留恋他呢?”大姐道:“你或是合他打双陆,或是抹骨牌,或是下象棋,诸般的都合他试试。你再赢他的,我再骗他的,霎时间就着他净了,值什么呢!”王龙遂即收了买马的文契,兑了马价银子,二人铺谋定计,要赢万岁。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话说大姐合王龙定计要赢万岁,遂丢了个眼色,那丫头将气球拿过来。万岁说:“我装憨给他瞧瞧。”说;“乜个东西,丫头你拿了去罢,我才吃了饭。”丫头抿着嘴笑,放在桌上。万岁说:“二姐,他既有诚敬之心,咱就饶他,拿刀来切开我尝尝。” 万岁爷会装憨,叫王龙你听言:南北二京我曾串,诸般光景见多少,这个棋榴甚稀罕。什么东西下的蛋?叫丫头拿刀切开,我尝尝是酸是甜。 那王龙鼓掌大笑道:“庄家不识木梨,好一个香瓜!”万岁自思:“作死的王龙,真果拿着我当个憨瓜。”说;“王官,这东西我曾玩过,一名叫行头,也叫气球。我也略会几脚。”大姐说:“老王,你看这长官分明是拾查于说话,一行不知道,一霎就知道了。”王龙说:“正是呢。”说道:“长官,给你么,可不许你切开吃了。”万岁说:“不肯切开,咱可怎么踢呢?”王龙说:“要踢故事,一脚踢不着,罚银十两。”万岁说:“不妨,我还有二百银子哩;那马又卖了三百两,我还踢几脚。你过来,我合你踢踢罢。” 万岁爷笑哈哈,叫王龙你听着:休笑军家不识货。王龙踢在半空里,皇爷使母鸡倒踹窝,脚脚踢的似天花落。王冲霄暗暗喝彩,打一罕好他贼哥。 王龙见踢不过万岁,说:“长官,这气球不是抬举人的东西,跳跳答答的不好看相。我合你下棋罢。”丫头抬下桌子,端上棋盘。万岁说:“一盘多少?”王龙说:“一盘一百两罢。”皇爷说:“不多不多。” 摆下了一盘棋,王冲霄仔细思,万岁只当闲游戏。宝客王龙朝不住,常往手里去夺车,一盘回了勾二十递。皇爷说你真是受罪,你原来不是下棋; 万岁赢了一盘。大姐说:“咱赢了一盘么?”王龙说:“今日运气不济,把银子赢给了别人了。”大姐说:“还合他下么?”王龙说:“输一盘就怕了他么?”两个又下不多时,那王龙被万岁杀的如风卷残雪,霜打败叶,又输了一盘。 有王龙自思量:这长官手段强,棋子又在我一上。连输两盘没的说,只怨运气好平常。走来走去没头向,便说道下棋不胜,打双陆闹上一场。 那王龙连两盘输了,说道:“长官,不合你下了。”万岁说:“不下,拿银子来罢。”王龙道:“这二日食少事烦,棋神不附体,合你打双陆罢。你再赢了我,我总里称给你;我若赢了你,咱就准了。”万岁说:“一帖多少?”王龙道:“一帖六十两罢。”万岁说:“不多。”王龙道:“错了。早知他这等仗义,就该合他一帖一千两银子,不勾连他那青布衫剥给我。”叫丫头:“拿双陆来。” 双陆盘端过来,将马儿摆列开。有句贱言休见怪:一帖白银六十两,输了当时兑过来,或输或赢不许赖。那万岁赢了数帖,极的那王龙眼里插柴! 王龙说:“不合你赌了,我又输了勾三四帖了。”万岁说:“多着哩。”王龙说:“这一霎我就输了多少。”老鸨子说:“王姐夫往日像个君子,今日像个小人。赌钱是丈夫,赌乖不赌赖。我算着你整输了十二帖。”王龙说:“要这贱婆儿来管闲事!任我输几帖,我仔不合你赌着呢。”万岁说:“不赌了,拿银子来。”王龙说:“给你。”万岁说:“拿算盘子来打打。”万岁架着算盘,王龙喝着,共该一千五百五十两。万岁说:“兑了罢。”王龙说:“就兑。”二姐笑着说:“姐夫赢了,该我架天秤。”那大姐还给王龙支架子,叫丫头:“你休动姐夫那箱子里的银子,零碎的就勾了。”那丫头拿出来了一布袋子,统了一大堆。二姐将天秤架起,瞧了一瞧说:“早哩,早哩。”王龙说:“跷蹊!我这银子虫子打了么?怎么有堆堆没分两?”丫头再拿那成锭的大元宝来,又大小搬出来了十数多个。王龙说:“勾了么?”二姐敲了敲还差点。万岁说:“差那点子待怎么?饶了他罢。”那砝码丢的紧了,只一跳,忽的一声,把银子撇在那楼板上,白花花的一大堆。 将银子倒面前,叫二姐你听言:几两银子看的见,些须微礼休嫌少,权且当做胭粉钱,零碎垫手也方便。等着我那小厮们来到,自然还另送你宿钱。 大姐道:“老王,你眼瞎么?看不见着你听听罢。我陪了你这一二年了,你给了我几遭胭粉钱?头一遭给了我二钱,第二遭给了我三钱。我说姐夫没吃肉么,倒腥了嘴哩,你就记在心里,到了第三遭给了我五钱。你三遭共给了我一两钱银子。你看人家恁么大一堆银子,就尽做了胭粉钱。你枉是尚书家的公子,玷辱了子弟!”那王龙输了这些银子,心里疼着,又被大姐诮了几句,怎么不恼!满心里火起。 有王龙心里焦,这长官我猜不着。银钱只当粪堆撩,千两银子买胭粉,牛皮上边拔根毛,声声还说小厮到。头一遭赏银千两,送宿钱不知多少。 大姐说:“老王,你到明日早起来,休出前门走,打后门里走罢。”王龙道:“怎么说呢?”大姐说:“看人家裂破你那嘴了!敢说道那王三爷,每日价妆人,请了那长官来唱给他听来,倒给他磕了顿头,还赢了他一大堆银子去了,可不嚣煞了么?”说的王龙默默无言。大姐又道:“你抖抖精神,咱再合他玩耍玩耍,不死不活的是做嗄呀?”王龙道:“不玩了,输坏了银子了!”便向万岁说道;“长官,我原来是请你来领教来,你倒赢了我这些银子,把彩都着夺了去了。我吃着酒,你唱一个曲我听听罢。”万岁说:“我从来不唱给人听。”王龙道:“你不唱,弹弹罢。我自不干了,我给你做身绸子衣服。”万岁道:“可是呀,你许下给我件人皮袄子,只怕这件衣服你做着难。”王龙道:“岂有此理!”万岁果然弹了一套。王龙连声喝彩说:“好丝弦!好丝弦!”万岁道:“只怕你刮拾不的那衣服。”王龙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不好反悔。”万岁说:“多谢了。”王龙又灌了几盅酒,千思万想,没处出气;又见佛动心在旁洋洋得意,便道;“我别的弄不过他,或者我这身上穿的这衣服,他拿不出来。待我小小的形容形容他,也着他嚣。”便说道:“酒后发热了。丫头拿个浴盆来,我合二姐夫待洗澡哩。”万岁说:“这厮可恶!又待合我比衣服。”行说着,丫头抬了水来。王龙赏了五钱银子。遂即脱了衣服,大姐拿了来,抖搜了抖搜,“您看王姐夫好齐整衣服!”王龙说:“咱是穷的么?昨日新打开了一箱,一疋尺头做的。”二姐说:“王姐夫,你这一顶网子还是金圈哩。”大姐说:“妹妹,你那孤老有王姐夫这一顶网子么?”那二姐心中不悦,说道:“什么网子!是混帐网子!杂毛网子!”大姐见他这等,一发将王龙的衣服,脱一件,说一件。说还未了,便叫丫头:“怎么不抬二姐夫的水来?他待脱下那青布衫子来支支架子哩。”一言未尽,两个丫头把水抬来。万岁本不待洗,怕走漏了消息,被他突的心头火起,便说:“我要洗洗。” 万岁爷要脱衣,佛动心着了急。你的衣服不出奇,蛮子浑身是绸缎,你只一身粗布衣,休着他打了咱的趣。道姐夫等上一等,回南楼洗澡不迟。 皇爷说:“我也就着洗洗罢。” 众丫头抬水至,万岁爷方脱衣。齐来跪下讨赏赐,分明是把王龙压,金豆子撒下各人拾。二姐欢喜大姐气,众丫头兢兢战战,除皇家谁有这样的东西? 丫头得了金豆,百样的奉承,将一个托盘,承着四笛肥皂,上头顶着来献给。万岁待脱下来,恐怕人见了就知道他是皇帝,就连青布衫一齐脱下,窝钻了窝钻,递于二姐。二姐看见了个龙爪,就待展开。万岁流水挤眼,二姐方才会意,包了搿在怀中。 青布衫先脱了,藏起那袁龙袍。里边衬衣有两套,不是绸来不是缎,件件都是极蹊跷。汗衫全用珍珠造,穿着他夏天凉快,还打上冬里热燥。 万岁脱下衣服,王龙合大姐也暗暗的打罕,只估不出是个什么人来。 好衣裳件件精,赛观音唬一惊。王龙也把脑儿挣,心里猜他是响马,猜来猜去不分明。惟有二姐明似镜,自思量陪他两宿,不知他就是朝廷。 二姐搿起万岁那网子来说:“大姐姐,你看这网子上是二龙戏珠。”大姐说:“乜是二鳖瞅蛋罢了!” 万岁爷怒上心,骂奴才贼贱人,怎么当面骂了朕?说我操军我不恼,二鳖瞅蛋好难禁!几时解了心头恨,王龙剥皮的时节,碎刀子割这贱人! 那万岁气在心头,满面通红。二姐将身子影着万岁,说道:“姐夫穿上衣服,咱回南楼去罢。”万岁听说,出了浴盆,遂同二姐起行。王龙合大姐送下北楼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话说万岁离了北楼,南楼去了。王龙说:“大姐,不想那军家的衣服,件件出奇,再估不出他是个什么人来。”大姐说:“必然是个响马,在那里短了皇杠。不如拿起他来,送到当官,比这狗头!”王龙道:“他那口里常说合江彬有处,若是真果,可不坏了?”按下二人议论不提。且说二姐合万岁回到南楼,满心欢喜。 佛动心闭了楼,焚上香把主酬,三年志愿今朝就。翻身便把皇爷拜,有点小失休记仇。万岁拉住罗衫袖,说二姐行此大礼,我问你是什么缘由? 万岁说:“二姐,你嘲杀了1我在京里串戏班,临来时无甚可穿,我就开开戏箱,暗拿出来了几件。才不过是哄那王龙。那件蟒衣是那戏子们穿的着装皇帝的,百姓们穿了犯法。我怕他茄着我,我才着你藏了,怎么你也信了么?” 佛动心笑颜开,我每日也疑猜,谁想你把俺当嘲巴待。今日若还再信了,可就真真是老呆,眼里也没珠儿在。就向爷祷头千万,也不要这样蠢才。 万岁说:“你这妮子,就合一个鬼灵精那是的!我只为一时赌气,就着你参透机关。我今日也不必背你了。”正说着,丫头叫道:“姐姐开门,拿了酒饭来了。”二姐听说,把门开放,秉起烛来,摆下酒饭,叫丫头:“你们困乏了,各人休息去罢。”丫头听说,各归房去。二姐把门闭了,双膝跪下,口称:“万岁用膳。”万岁道:“你说吃饭罢,休说用膳,看走漏了消息,被王龙知道了。”二姐说:“晓的了。”二人用过酒饭,二姐收拾床铺,与万岁寐寝。 佛动心喜盈盈,比昨日大不同,千式百样把朝廷奉。二姐忘了该呼万岁,万岁也迭不的叫梓童。天子庶民无品从,也不是金卯玉笋,耍了耍万古传名。 一宿晚景提过。君妃早起梳洗已毕,万岁穿上衣服,正待吃早饭,北楼已着丫头来请。万岁说:“备着酒饭,咱上北楼去吃罢。”二人同丫头下了南楼,竟到北楼。王龙欢天喜地的接出来。万岁说:“连日取扰,我今自也备了一盅水酒,携来同乐。”王龙道:“通家何必费事?”二人上楼,拉开桌椅,摆下酒席,吃过三巡。王龙说:“咱不是这么闷吃,还该找个法儿玩玩。”万岁说:“子弟风流都使尽了,可玩什么?”大姐道:“您俩投投壶摆。”王龙说:“正是,我就忘了。我就合你投壶。”万岁道:“随意随意。”王龙说:“我着你赢怕了,我烧上香祷告祷告,赢你一遭,我也遮遮嚣。”万岁说:“你就许点什么何妨呢?”丫头抬过香案来,王龙焚香祷告。王冲霄跪案前,众神灵保佑咱,待合长官投回壶。诸般景儿都弄过,遭遭罚酒又输钱。这回仗托神灵面,保佑着王龙赢了,杀几个猪羊祭天。 大姐说:“我看你桩杀我了!怎么祷告天地,许猪许羊的?”万岁说:“我也祷告祷告。”他也不磕头,把手望空一举,说道:上告玉皇老友前,下祝阎罗崔府官,城隍土地在两边站。要着王龙赢了我,我就贬你上云南,休要拿着当寻常看。你着我君家赢了,杀几只癞象祭天。 大姐说:“花子又上来了疯了!你是嗄人家,杀起象来了?”万岁说:“我有好亲戚借出来了。”王龙说:“不合你弄那寡嘴。你过来,咱投壶罢。”这王龙自幼在学,不好读书,惯好投壶。拿起那箭来颠了一颠,使了个“苏秦背剑”故事,挖噔一声,投在壶里。王龙喜的抓耳挠腮。万岁道:“乜个投箭法稀松平常,拿起只箭来撩到里头,人人都会,有什么奇处?你看我投个故事。”那万岁拿过箭来,照东墙上一摔,舞了几个花,一投,插在壶里。王龙大惊说:“是什么故事?”万岁说:“这是‘珍珠倒卷帘’。”王龙说:“从来没见。你再投一个故事我看看。”万岁取过箭来,捻的滴滴溜的转,往上一撩落下来,又插在那壶里。王龙道:“这是什么故事?”万岁道:“这是‘野鹁鸽寻窝’。”王龙说:”做这个你有个手法,我又不合你弄这个了。咱抹骨牌罢了。” 有王龙恼心怀,一心里抹骨牌。空中像有鬼神在,天地人和偏向主,青黄杂牌推过来,王龙输了没的赖。王蛮子抹了又抹,邪骨牌有些怪哉! 抹了一回骨牌,王龙又输了,只低这头,长吁短叹的。大姐道:“还有一件极不出奇的营生,你这弄的好,你合长官耍耍何如?”王龙说:“我这两日输挣了,也想不起是什么来了。你说是啥?”大姐说:“是跌六气。”王龙说:“妙呀!就是这等。”这万岁虽是个光棍皇帝,这一件他却没学。便说:“这个不会。”王龙听说不会,就越发缠起了,说:“这个不过是拿着六个钱撩下去,以慢多的为赢,有什么难处?”万岁也极好胜的,看看不会就是一件短处。便说:“咱试试。可赌啥呢?”王龙说:“一柱一百两,就来不许试。”真正聪明不过帝王,拿起钱来极样仔。 万岁爷架钱捵,像有鬼等着翻,一跌就是六个慢。王龙输的没阳气,拿起钱来就战战,用上心来只跌个断。圪搭的把头钱摔了,一声里骂地骂天。 王龙输极了,一行称着银子,一行骂那头钱。二姐在旁里笑道:“你着俺大姐姐再给你寻个方法,那银子今遭还输不犯哩。”王龙正烦躁,又听的二姐诮他,心头火起,便说:“小科子!你领了您那孤老来,都把我银子赢了去,我也不肯干休!”二姐羞的满面通红,半晌不语。万岁跳起身来大骂:“好贼!你输极了么?谁给你出气哩么?”老鸨子吵起来,万岁使性子走下北楼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话说万岁自从合王龙恼了,待了好几日不曾上门。忽然一日,王龙又着丫头来请。万岁不去。鸨儿自己又来,说道:“二姐夫,你真果怪他哩么?他输极了;什么正经!宰相肚里撑开船,你休合他一般见识。不过是那公子脾气,疼他那银子,就弄出那丑态了。这二日懊愧的合什么呀似的。” 赌博的不害羞,为乜钱就打破头,银子输了一千六。赌场里根基没凭准,行说着好说把脸丢,转一转儿还依旧。就有些面红面赤,又不是宿世冤仇。 鸨儿道:“适才见姐夫不去,他讪的了不得,着小大姐央我来替他谢罪。他既这等,二姐夫,你还是去呀,有仇哩么?况且昨日是二姐不看头势,惹的他骂了一句,他又没伤着姐夫。”万岁的性儿也是好动不好静的,极好合人打混,又被鸨儿百般相劝,也就没了气了。两个又跟着妈儿往北楼来。王龙出来迎着,先给万岁谢罪,说;“我昨日实着你赢极了,我就心焦了几句,休要放在心里。”又向二姐笑了笑:“二姐,你休怪我,我着你诮极了,就胡突心眼子,这二日好不懊悔煞!” 有王龙笑呵呵,叫二姐休怪我,昨日实足我的错。就该脱下那小鞋底,照着嘴儿只管移,打煞怨的那一个?但得你心中不恼,我就念一声南无弥陀。 那大姐也来,二姐长,二姐短,花甜蜜语的,说那好话儿。二姐也就笑了。王龙说:“快摆酒来。”略不停时,将酒席摆的齐齐整整。斟上酒弯弯腰,谢了罪又告饶,弄了多少虚旋套。长官既来我心喜,或是使碗又使瓢,咱把酒量鳔一鳔。万岁爷连饮了十碗,不济事王家那冲霄。 万岁爷吃了十数碗,王龙不能招架,说:“咱还找个法儿。”大姐说:“罢呀!昨日不是找法来!”王龙说:“长官,咱今日可玩的安相相的,也休要赌钱了,咱下棋赢酒罢。”丫头将棋盘端过,安下棋子,二人便下。 棋盘儿在面前,万岁爷信手安,着着下的天花乱。王龙恐怕还输了,手儿好似打巡栏,条条路儿踌蹰遍。万岁说狗屎棋子,一着儿下了半年。 下棋中间,大姐说:“二妹妹,他两个下棋还早哩,我有个琵琶谱儿,烦你给我改正改正。”大姐约着二姐下楼来了。赛观音笑盈腮,请妹子下楼台,那知他把心儿坏。合他到了香房里,琵琶谱儿丢在怀,殷勤就把二姐拜。相烦你耐心坐坐,我到楼上看看再来。 这王龙输了一盘,方才安下棋子,大姐便回来了。王龙道:“大姐,你合长官下着,我告一告便。”原来是这王龙合赛观音定下的一局。一来王龙每日爱想二姐,不能到手;二来见万岁戮乖夺翠,没法治他,也要撮弄点先头;三来见佛动心得意的受不的,要触注这个口。遂合大姐计议定,诓在他没人处,就干起那“张飞掏鹁鸽”的那事情来了。料想那当婊子的,他也没有不依的。当下王龙下的楼来,到了房里,见二姐独抱琵琶,在那里对那谱儿。王龙一步蓦进,二姐放下琵琶,起身就走。王龙当门截住,说道:“我来敬陪不是,你怎么就待走呢?” 王冲霄蓦进门,叫一声佛动心,你三爷实实爱你俊。若还遂了我心意,一遭就许你十两银。搬过头来把嘴儿印。佛动心莺声怪叫,咭叮当扯断了罗裙。 那佛动心被王龙抱住,只急的柳眉倒竖,粉面通红,一声怪叫。王龙死活不放。按下不提。且说万岁正合赛观音下棋,一个丫环跑上楼来说:“大姐夫合俺二姐姐打仗哩。”万岁听说,龙颜陡变,虎步如梭,转下楼来。 万岁爷下楼来,只听的闹垓垓,见王龙正在那里行无赖。看见万岁才撒了手,二姐头松怀也开,丫头扶出门儿外。万岁爷重重大怒,骂王龙作死的奴才! 万岁大骂。王龙上前陪笑说:“不过是个婊子,是你的自家老婆么,就这样生气?”妈儿道:“你哄着我给你请了客来,你可弄下这个茧,怨的二姐夫恼了么?你休做声罢。” 万岁爷怒如雷,骂王龙作死贼!因何不合你尊堂睡?天生就剥皮货,死在眼前尚不知,只顾弄你那花花势!我看你装模装样,汤一汤沾了我那人儿! 王龙那公子性,素常降人是惯了的,谁敢说一个失字。被万岁骂了几句,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两眼圆睁,便道:“气煞我也!你不过马前小卒,合我在一堆坐着,就是抬举你了,还说我玷辱了你的婊子!你自家估量估量,我那点不如你?我就合你比比根 基。”万岁说:“我那根基可不济。”王龙道:“不消说,你那祖宗关了银来使了,挣了你这一名臭军,你什么根基!” 我父亲在北京,生三子有大名:大哥曾把皇榜中,二哥宁夏做巡按,只我王龙没得成。看我读书不中用,才着我江湖奔走,习会了买卖经营。 王龙说:“这就是我的根基。你可说来,撒谎支架子的不是丈夫。”万岁自思:“砍头的货,我也表表你听罢。” 万岁爷怒冲冲,骂王龙小畜生,我还比你有根茎。祖父虽然卖豆腐,积下无限大阴功,山东泗水人人敬。后搬在北京城里,第一家天下闻名。 王龙说:“我就不说罢,你自己已是供出你的赃根基来了。卖豆腐的后代,就勾了人的了,还说人沾了他哩。近来不是在江湖上把性子忖了,先打你一个扁包,送到官府,统上两布袋银子,还着你有死无活!”万岁说:“你有多少银子,说着人死呢?” 王冲霄发大言,你听我说银钱。我那财贮你没见,堆金积玉敌国富,江湖河海有常船,银钱不知有几百万。不是我夸句海口,我跟你万个长官。 万岁说:“你就是这么大财主么?”王龙说:“不济么?天下数一数二的!”万岁说:“可吓煞我了!我也不消把我那家当合你比,我说说我那小厮们的家当你听听罢。” 万岁爷气昂昂,叫王龙休逞强,你有多大,卜家当?空是兵部尚书子:银钱能有几百房?不如一个小厮管的账。把你银钱尽数拿来,河内常船,南京铺子,地土宅子,老婆孩子,尽情算了,敌不过我一个庄子上的杂粮。 王龙说:“尽着你乜花花嘴,满口胡叨,谁信呀?我且问你:你这么些粮食,你有多少庄子呢?” 万岁爷鼻子里嗤,叫王龙你听知:我的庄子十三处。管庄的小厮都威武,个个门口竖大旗,炮响三声谁不惧?吹鼓手掌罢大号,小小厮给大小厮作揖。 王龙说:“你那小厮是个官么?”万岁说;“不是官么?像你这样东西也生出来了。”王龙大叫道:“好囚军!气死我也!”老鸨子见他两个斗起口来,说道:“二位姐夫消消气罢。大姐夫,他年少的人,已是做出来了,还待治的哩么?二姐夫请回南楼去罢。”万岁气忿忿的离了北楼,一行走着,一行骂道:“我不剥他的皮,我不算手段!”万岁合王龙恼了。到了次日,老鸨子备了一席酒菜,给他两个合劝,自己来请。万岁坚执不去。鸨子道:“二姐夫,你性子这么乔。年小的人们,每日价可答头在一堆子,什么正经!”万岁道:“你对王龙说,着他剥下他那皮来给我,我才去哩。”鸨子见请他不动,也就去了。待了二三日,万岁正合佛动心在南楼上下棋,忽然王龙着个丫头送了一封书来。万岁拆开一看,上写着:多拜上老长官:俺不过玩了玩,你就拿着当象马蛋。搂了搂腰儿做了个嘴,不曾汤着那故事尖,纵不然也少不了边沿。你忒也认真,可笑我只当狗皮缘边。 万岁爷看罢说:“好欺心的狗贼!待我回他个帖儿。”写就了书一封,回覆那小畜生,待中死矣还挣什么命!我说不要你那皮袄罢,谁知你娇性再不听,定要脱下将我送。若还是真正好汉,剥皮时休要害疼。 万岁自从写了回书,两楼上不犯往来。万岁这里弹,他那里就唱;万岁这里睡了,他那里锣鼓喧闹起来。万岁好生痛恨!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话说这大同城有一个饱学秀才,姓胡,极会相面。家里穷的垅地没有,他自家说将来有百万之富。人都笑他,就给他起了个混名叫胡百万。又看着自家命里该当没有官星,因此上丢了那书本子,光弄那杂八戏,吹弹歌舞,件件都会。朋友们因他在行,常请他去吃酒帮嫖,承欢取乐。 胡秀才会帮闲,又会吹又会弹,况且又相极好的面。这手里抓来那手里撩,家无片瓦合根椽,没个板查称百万。人都说这秀才薄命,他手里拿不住个低钱。 这胡百万别的还只寻常,只有吹笛弹筝,大同地里就数他第一。那宣武院里常请他去教吹教打,院里的婊子没有一个不合他熟的。那佛动心每日等皇帝,人人都笑;他独不然,见一遭就夸奖一遭。这胡秀才,着几位朋友请去吃酒闹玩,数日不曾归家。回家第二日,到了院里,听的说佛动心接了个军家,心里就老大惊疑,便到一称金家去打听。妈儿让他坐下吃茶。 胡百万便开言:在城外贪着玩,几日没到宣武院。听的二姐接了客,烦你给我传一传,我和长官见一面。老鸨儿忙叫丫头,快与他通报一番。 且说那万岁正合佛动心闷坐,丫头上楼说道:“下边有胡百万待来拜姐夫哩。”万岁说:“他是个什么人?”二姐说:“他是个秀才,极会吹弹,我也曾跟着他学筝来。”万岁自合王龙恼了,就是小六哥三两日来看看,又不能住下,兀自没人散闷。听说胡秀才在行,心中大喜,便说:“叫他进来。”丫头即忙下楼,说:“姐夫有请。”秀才闻请,就上楼来了。 胡百万进楼房,将万岁细端详,翻身倒拜南楼上。万岁才待拱一拱,见他跪倒费思量,只说还是那帮闲的样。万岁爷连声请起,胡百万悚惧而恐惶。 胡百万爬将起来,站在一边。万岁说:“请坐。”胡百万说:“不敢。”让了两三回,方才坐下。万岁说;“我合你一个朋友家初见面,怎么这样谦恭?这到着我心里不安。”那丫头见他磕头,也都笑他。胡百万也不肯当面说破。 胡百万坐在旁,丫头们笑他赃,给人磕头是那里的账?百万明知是天子,却又不肯撒了汤。说爷是个王侯相,望后日风云得志,看一眼莫要相忘。 万岁说:“我果然封了王侯,你的终身都在于我;只怕你那学业无准,可也罢了。” 万岁爷笑颜生,叫秀才你是听:只怕你那咀儿不灵应。若还过日封王侯,凡事都与你尽情,些小富贵也保的定。但只是封侯何日,你给我说个分明。 胡百万说:“学生学问浅薄,这个日子可就定不出来。”万岁说:“也罢,我听的说你吹弹的极好,有琵琶在此,你弹一套我听听罢。” 胡百万抱琵琶,切四象按九牙,弹了一套客窗话。万岁听罢微微笑,便叫二姐你听咱,这弹和你相上下。一半点像内府传授,但只是节奏还差。 胡百万说:“军爷真正知音。小生这琵琶从一个御乐的亲戚学来,原没有真传,怎么入的爷的尊耳!”万岁说:“你的武艺那一件精呢?”胡百万说:“都不精。”二姐说:“他的筝好。”万岁便说:“拿筝来。” 胡百万接银筝,一回重一回轻,两手不住忙忙弄。起初好似搪前雨,次后还如百鸟鸣。皇爷听罢龙颜动,说二姐你学嗄来,十停只得了三停。 胡百万抓罢,万岁大喜说:“这筝就是御院里也没有。”胡百万惯帮嫖,帮衬语极会叨,奉承的万岁心欢乐。回头便把二姐叫,没有别人你休嚣,把那新学的琵琶领领教。佛动心一回弹罢,百万说我也会了。 二姐跟着万岁学了一套,弹出来委是中听。胡百万不住的喝彩。弹完了,胡百万说:“我也会了。”万岁不信,就叫他再弹。胡百万真蹊跷,听一遍不曾学,就照着样儿弹一套。旁人听着齐喝彩,真正不差半分毫。万岁听毕微微笑,这琵琶还差点死手,从今后休对弹了。 胡百万遂磕了一个头,起来说:“什么死手,军爷说了罢。”万岁鼓掌大笑道:“不对你说。”胡百万说:“我再吹吹那笛给军爷听听,咱交易了罢。”万岁说:“你先吹吹我看,换过了换不过呢?”胡百万真会玩,将笛儿吹一番,悲切好似离群雁。二姐没嘎可当板,头上拔下风头簪。万岁敲着连声赞,说这笛委是大妙,得二姐唱一个昆山。 万岁说:“这笛真妙。二姐,你唱一个和他一和。” 佛动心唱起来,可人意开人怀,教人魂散九霄外。百万玉笛忙和起,听不出是两声来。万岁听罢龙心爱,将酒杯一口饮尽,说一声妙哉妙哉! 万岁说:“佛动心唱的第一,胡百万吹的第一。劳苦了您俩了,咱吃酒罢。我行一个令儿,要破一个谜,猜不方的罚。”胡百万说:“请爷先说,好做个样子。”万岁说:“地上没有天上有,人人没有一人有。”二姐说:“是龙。”万岁说:“二姐猜方了。”胡百万罚一盅。二姐又说:“地下也有,天上也有,人也有。里头不见外头的见。”万岁说:“这是云。”胡百万说:“人那里的云?”万岁说:“云布、云锦、云履,穿着里头便不见,穿着外头便见了。”胡百万说:“是呀。我却说什么?”有金墩在旁里斟酒,胡百万说:“你替我寻思寻思。”万岁说:“不许替。”金墩嘻嘻的只顾笑。万岁说:“你若是有么,你就说,算你的。”金墩说:“人不知他知,他不觉我觉。”万岁说:“这是什么东西?”胡百万说:“这个我可猜方了,这是他那肚子里那私孩子。”万岁大笑说:“我输了。”罚了一盅。“你可说么?”胡百万说:“我也有了。人不知他知,他不觉我觉。”万岁说:“该罚!人说了的你怎么又说?”胡百万说:“我这个不合他一样。”万岁说:“是嗄?”胡百万说:“是我这裤子里的破烂流丢的,惟止家下给我胡做时他才知道。”万岁大笑道:“胡百万,你有百万之名,可怎么还没有条囫囵裤子?”胡百万说:“这是人诮我,起了一个绰号。”万岁说:“我管给你成就了这个名子。” 万岁爷笑呵呵,胡百万你听着:放心有我也不错。果然由了那封侯的话,百十万银子值什么,情管着你自在过。胡百万慌忙跪下,磕的头比那碎米还多。 胡百万磕头谢恩。万岁说:“你休要忒认真了,我的王侯万一封不成,可不搭了你那些头么?”胡百万说:“搭不了。” 武宗爷心里欢,不由的开笑言,叫了一声胡百万。我若得了王侯位,给你本儿去转钱,监商茶客从你的便。你若是做上几载,运来时百万何难? 胡百万说:“小生命薄,本儿大了担不的,给我一个别的头向罢。”万岁说:“有一个头向你极会做的。”胡百万说:“什么头?”万岁说:“给你一个都篾片头,你可愿做么?” 万岁爷开玉言,叫秀才且耐烦,将采封你个都篾片。帮闲嫖客属你管,打那姐儿忘八的课税钱,这个营生你干不干?丫头们嗤嗤的怪笑,胡百万喜地欢天。 胡百万说:“这个头向就强的别的。但只是口说无凭,求爷给一个帖儿做个凭信。”便拿了一幅柬帖来,递在万岁面前。万岁此时有些醉意,乘着酒兴大写道:“钦差巡视两京各院等处地方,都理嫖务,兼管天下帮闲都篾片。”胡百万拿在手里,磕头谢恩。万岁自从进院,不曾开兴吃酒,今日不觉大醉。胡百万见爷醉了,便说:“小生告辞,军爷睡了罢。”万岁说:“夜已深了,你合那丫头们在楼下睡了,明日再玩。” 万岁爷醉沉沉,叫秀才夜已深,你且合那丫头们困。明日起采再玩耍,省的差人把你寻,休要去的无音信。胡百万连声答应,爷自睡不要担心。 胡百万答应一声,下楼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话说那万岁醉了,睡到天明,便说:“二姐,夜来那胡百万进来就磕头,只怕他认出我来了。”二姐说:“也是有的。他相极好的面。人都笑我等皇帝,他不笑我。”万岁说:“着人去叫他来罢。咱再合他玩耍,我可盘问他盘问。”二姐便叫丫头去请他。丫头说:“今夜里任凭怎么留他,他不住下,自己打着个灯笼,飞跑的去了。” 万岁爷笑一声,叫丫头你是听:想是他嫌你不干净。他家住在什么巷,隔着这里几里程?若是不远你蹭一蹭。果然他宿在家里,拉他来休要放松。 丫头说:“我去找他去。”略不停时,丫头回来说:“他夜来不曾归家。”二姐说:“有了。” 佛动心想一周,半夜里何处收留?有个去处他去的溜。东院里有我好姐姐,名子叫做百花羞,秀才惟只合他厚。情管是在他那里,不消去别处搜求。 丫头说:“我就忘了呢,就是就是。”慌忙去了。 有丫头到东厢,胡百万才下床,脸儿洗得没停当。骂了一声天杀的,着俺像找白侍郎,你可弄那自在像。穿搭上流水去罢,这早晚还只顾麽仓。 胡百万穿衣裳,骂一声,卜淫娼,上头扑面的什么样?我这问您二姐姐,文书着他给一张,我可合你算算账。那丫头连推带打,一阵风拉上楼房。 万岁说:“你干的好事!我着,你休去,你怎么就逃了?”胡百万说:“他们又不留我,怎么可强插白赖的死塞呢?”丫头说:“好嚼舌根子的!我没说你休去罢?”万岁说:“这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竟扬长去了,又不怕人担嚣;我封了你一个大大的官儿,你又不早来谢恩。罚你给丫头作个揖罢。”胡百万说:“我宁只给佛动心磕头,这揖可难作。”万岁说:“你为什么半夜里逃走了呢?你作揖还拣主么?”胡百万说:“不是拣主,他们都担不的,看折煞他了。”丫头们笑哈哈,胡百万你忒也夸,自家估着自家大。你说作揖就担不的,你跪上试试看怎么?秀才说话就恁么乍。百万说你留情意,再留我定是住下。 万岁说:“着了极了,饶了你罢。我且问你:你会相面,你相着我现如今是什么人?若说着,赏银二百两。” 胡百万笑吟吟,俺有眼也有心,你说俺就恁么夯。头上戴着檐毡帽,腰束皮鞋带一条根,自然长官何消问。这两日运气极好,又插上这二百两的白银。 万岁说;“你可相差了,就没有装做军家的?”胡百万说:“拿银子来罢。”万岁说:“相不着怎么还敢要银子?”胡百万说:“军爷请自家说是个什么人,我就不要了。”万岁说:“我现是个京官。”胡百万说:“若是个京官,我情愿挖下眼来搓了。”万岁说:“我实对你说罢,我是个皇帝。”胡百万问二姐姐道:“真果么?我不信,我不信!谁家皇帝出来嫖院来?还肯自家说是皇帝?拿银子来罢。” 万岁爷笑哈哈,我本是盘问他,谁想倒着他盘问下。就给你银子二百两,休要拿着当土合沙,做条裤子好支架。你领我院中看看,那有名的都是谁家。 万岁说:“二百银子这是小事,我可不是为你相的那胡突面。听说院中三千姊妹,你就认的两千七八。那名妓多少,你都领我去看看。”胡百万说:“这自然是都篾片的职掌,怎敢推辞。”万岁大喜,即时吃了酒饭,一同下楼。胡百万说:“二姐没本是走不去罢?”万岁说:“也罢,你在家叫人摆下酒席,回来咱好玩耍。”转街巷曲弯弯,皇帝后秀才前,领着万岁沿门串。出色名妓八十个,武艺精通件件全,拣着门儿从头看。看了勾五十余家,爷才信自古才难。 二人走了五十余家,有住下吃一盅茶的,有略坐坐就走了的,有合胡百万骂几句的;都知道是二姐接的那军家,也都不甚尊敬,却都为胡百万的面子上,没有不让坐坐的。万岁肚中饥了,却又困乏,见那一般名妓都不上眼,兴致也就没上来了。转过墙角,又到了一家,见那房舍甚是清雅,有一个姐儿迎将出来。 万岁爷细端详,打扮的淡素装,年纪只在二十上;虽然不似二姐美,风流却也不寻常,行持没有那惫赖样。见了爷拜了两拜,将二人请进香房。 到了房里,胡百万说:“这就是南楼上那位爷。”那姐儿慌忙跪倒,磕了几个头儿,便说:“不知爷来,有失迎接,贱人万死!”万岁爷暗疑猜,这个人好怪哉,怎么听说就将我拜?人人拿着不当事,忽然跑出个敬的来,万岁便有几分爱。要赏他白银百两,,不言心里铺排。 二人茶罢,美人便吩咐丫头速备酒席。万岁说:“穷军家又没有赏银,那里就有取扰的理。胡百万,咱走罢。”美人那里肯依。那美人笑开言,叫声爷休弃嫌,好容易见的爷金面。虽然没嗄给爷吃,略把腿儿少卷卷,遽然去了不好看。胡百万你若领了客去,我合你断了咱往还! 胡百万说;“这是他一点诚意,咱就扰他罢。”万岁便忻然坐下。略不停时,酒肴甚是齐整。 武宗爷闷气消,问一声女多娇,初逢不知是什么号?今日闲玩来到此,没曾带着银子包,回时送个薄仪到。美人说增光万幸,若说这赏赐何消。 胡百万说:“他名子叫百花羞。”万岁说:“哦!那百花羞就是你么?”百花羞说:“就是贱人。”胡百万说:“听的谁说来?”万岁说:“今早晨找不着你,佛动心说,有一个百花羞合他甚厚,必然是在那里,因此知道这个名子。”又点点头说道:“是你眼色不差,果是个妙人儿,雅致温柔,不同寻常。”百花羞说:“蒙爷的过奖,折煞贱人了!”万岁说:“胡百万可人没有不会吹弹的。”那百花羞见爷问他,便去房里拿出一只玉笛,一攒牙笙,雕刻的异样精美。笑了笑,将那笙递於胡百万。 一吹笛一吹笙,合起来好中听,哀哀吹了两三弄。知音天子上边座,好好连夸四五声,想那教笛时特把心来用。细听他一字一句,合百万一气相同,万岁大喜说:“您二人这样相厚,又是极好的一对儿。依我说,百花羞,你嫁了他罢。”二人听说,一齐下来,两手扑地,给爷叩了顿头。 武宗爷笑哈哈,你磕头为什么?我不过是句闲常说话。几十两银子还容易,出百两以外就难咱,妈儿不知要多少价。点点头说也罢也罢,且从容济着我刷刮。 百花羞说:“军爷这片好心,贱人离了火炕,给爷念佛。”万岁说:“你嫁与不嫁,今后且不必提他。您二人且合我去南楼上玩耍玩耍,过日的事在我。”百花羞带了丫头,一同出门往南楼去了。百花羞到楼门,看见了佛动心,跪下才把二姐问。你若到了安身处,也念念火坑受罪人,休忘了从小一处混。佛动心大惊失色,忙回礼跪倒埃尘。 二姐忙把百花羞请起来,说:“姐姐忽然行此大礼,这是为何?”百花羞说:“是应当的。” 想妹妹挂心怀,怕爷嗔不敢来,谁想倒将奴错爱。忽然到了俺家里,没点什么清处来,又许提出火坑外。这都是妹妹的体面,磕万头也是应该。 二姐说:“他的话俱听不的。姐姐既有从良的心肠,也是易事。我还有几两私房银子,那妈妈娘任拘要多少银子,我管助成。”万岁爷笑一声,佛动心你瞎支枝,开口就谝你那银钱重。我问亲戚借一借,定然拔他出火坑,临时还有小陪送。我送他黄金万两,两口儿快活一生。 胡百万合百花羞又磕头谢了恩。佛动心说;“你光叨大话,我看你合不煞口来着待说什么!”万岁说:“你休管我。快拿酒来,咱四人痛快玩玩。”四人方才坐定,有一个丫头拿上一个帖子来。万岁问:“是做什么的?”丫头说:“是北楼上王姐夫请胡相公的。”胡百万说;“你对他说罢,我不能去。” 万岁说胡秀才,那王龙有钱财,你若不去看他怪。百万笑道不妨事,他死的头向待中来,他就恼些也没害。他来时曾会他一面,看不上那嘴脸歪腮。 胡百万说:“他也活不的几日了,得罪他些也不差。”万岁说;“你那里见的?只像你给我相的那面,那王侯在那里哩?”胡百万说:“若合我相那面似的,他就坏了。”万岁说:“闲话休题,咱且吃酒罢。” 两对儿并坐了,饮数巡兴致高,各人显出各人的妙。一个琵琶一个笛,一个打板一个萧,满楼不住喧天闹。四个人欢欢喜喜,只吃的谯鼓三敲。 万岁听见打三更,说道:“咱不耍罢。您二人明晨早来。”胡百万合百花羞连忙答应,下楼去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话说万岁吃酒吃了半夜,到了天明起的身来,便问:“胡百万两口子来了不曾?”丫头说:“还没哩。”“快去叫他来的。”丫头去不多时,回来说道:“来不的了。”万岁说;“怎么来不的了呢?” 丫头说胡秀才,他今早已是来,刚刚到了门儿外。王宅家人把他请,说了声不去就上来,揣衣服裂的条条坏。万岁爷未曾听罢,骂一声欺心的小奴才! 丫头说:“百花羞着人给他买衣裳去了。买了来时,就过来哩。”万岁说:“快给他送三十两银子去,着他拣着那上好的绸缎,多叫几个裁缝,流水快做出来,扎挂的一搀新,可来见我。” 慌的那佛动心,拿出了一包银,差人去把秀才问。裁缝叫了好几个,一宿做了一搀新,走来更比常时俊。两口儿早到楼上,齐声说谢爷天恩。 万岁说:“你相与着没体面的军家,又给你做不下主来;你不如去奉承奉承他,就不怪你了。”胡百万说:“我不去,也不是怕爷嗔。”穷虽穷志气刚,任拘他怎么降,脸儿难合心两样。叫我几回我不去,无非就是嫌他脏,嘴脸叫人看不止。我只将冷眼观蟹,看横行能有几场。 万岁说:“快拿酒来,我给胡百万压惊。” 万岁爷斟一盅,我给你压压惊,休为烦恼就没了兴。百味珍馐忙拿过,四人依然闹楼中,今朝更比昨朝胜。不说他君臣取乐,恼犯了宝客王龙。 且说那王龙辱了胡百万一场,方才心下少可;又听的待了一日一宿,就上下一搀新丁,依旧南楼作乐。暗暗的鼓那肚子,要害南楼一党。 王冲霄闷腾腾,听南楼弹唱声,气的整宿睡不定。难道尚书大公子,不如一个腌脏兵?我定然合他弄一弄。昼夜的越思越恼,找法儿要害朝廷。 且说张天师正然诵皇经,偶然一阵狂风,大同的城隍参见。天师道:“有何事情?”城隍道:“万岁只身私行大同宣武院取乐,有王龙要害万岁,一个文武不曾带来。今日五皇圣诞,大小诸神都去庆贺,无人保驾,如何是好?”天师说:“也罢,我就下山保主一遭。”吩咐城隍去了,遂即出的门来。这天师古时有一阵祥云,只为他误入斗牛宫,偷看了仙女,遂摘了他的祥云,只给了他一阵黑风。遂画了一个十字,两脚踏住,念动咒语,吹口法气,一阵黑风从地旋起,不多时来到大同。天师收了神术,两脚踏立尘埃。遂自思道:“万岁我曾去朝过几次,他认的我,我也不好见他。现如今胡秀才是招财童子临凡,他日近君王,不免托了他罢。” 张天师上大街,要访那胡秀才。到了胡家大门外,打起封卦板装算卦,百万忽然走出来。天师一见说声怪,这一位天颜日近,怕目下有些奇灾。 胡百万大惊失色说:“先生,你也会相面么?”天师说:“也略通。”百万说:“我相着我往前交了好运,你怎么就说我有灾难呢?”天师说;“你的学业还浅。是你听我讲来。” 虽相法你也通,但未必如我精,不测的祸福你不能定。纵有人间危难事,我袖占一课果分明,立时断就生前命。胡百万听说大喜,把天师让到了家中。 胡百万合天师到了一座密室中,作了个揖,让了上堂,遂求断吉凶。天师起了一课,断曰: 这个卦实是强,现如今侍君王,眼前就要遭磨障。文武不曾带一个,惟你朝夕常在旁,若有差池上谁的帐?那时节合家大小,少不的一命无常! 天师说罢,胡百万只唬的面如土色,慌忙跪下,只说:“仙长救命!” 天师笑这无妨,只小心要提防,祸福只在头直上。就是珍馐合百味,拿来但要你先尝,纵有失错不妨帐。我送你一丸丹药,也是个起死良方。 天师便囊中取出一丸丹药,递於胡百万,说道:“你近中有一道鬼门关,却也无妨。把这药丸交与你那得托的拿着,你若有什么差池,这药丸就能救你。”天师吩咐已毕,出门去了。 胡百万暗低头,一边想一边愁,机关心里安排就。忙忙走到宣武院,药丸交与百花羞,从头说了前合后。他二人商议已定,一双双来到南楼。 万岁说:“您两个去做什么的来?”胡百万说:“爷睡着了,俺各人家去料理料理,谁知得了一件奇事。”万岁说;“什么奇事?”胡百万说:“遇见了一个算命的先生,他给我算了一个卦;”万岁说:“算的何如?” 见一个算卦人,他算我近至尊,至尊现交着泼杂运。着我顿顿先尝饭,朝夕休要放宽心,大小事儿加谨慎。若还是一脚错了,准备着灭了满门。 二姐听罢大惊。万岁冷笑道;“这先生光叨瞎话。你每日就是合我在一堆儿,我又不是皇帝,你怕怎的尸二姐说:“是皇帝不是皇帝的,出上就依着他说。以后饮食都着胡百万过了目,方许进用;如是胡百万不在这里,我自检点。”万岁点头应允。 胡百万已封官,从今后又加衔,兼管御厨的都篾片。二姐不教他别处去,着他两口住楼前,事事都打他眼中看。只为着给朝廷管膳,险些儿去给阎王帮闲。 这一日,万岁待吃酒,丫头楼下拿了一瓶酒来,放在胡百万面前。胡百万说:“代我斟上一盅尝尝。” 胡百万把酒尝,吃一口喷鼻香,引的喉咙里馋虫上。仰仰头儿只一灌,十二重楼一阵凉。霎时大害从天降,满肚里疼如刀割,叫一声气绝而亡。 万岁和佛动心见胡百万死了,大惊失色,双双落泪。百花羞说:“不妨不妨,前天那算命的早知有今日之难,给了一粒丹药,想必灵验。”即时叫丫头把口拗开,把药丸放在口内,灌上了一口清水。只听的咕碌咕碌响了几声,药已下去了。 拗开口灌下丸,顿饭时手动弹,忽然略把眼睛转。哎哟一声翻过来,一口鲜血吐床前,万岁唬的浑身战。这酒是从那里拿来?快与我问个根源。 丫头唬的战战兢兢,跪在地下说道:“这是自家的酒,两楼吃的都是,并无两样。”万岁心下明白,说:“你起来。去罢,不干你事。从今以后,两楼上人役不许往来。” 万岁爷早得知,骂王龙作死贼,暗中定下绝户计。若不亏了胡百万,一楼大小死无疑。一回思量一回气,戏犯妃子还容小可,这桩事值的剥皮! 万岁叫人用心服侍胡百万。胡百万待了一宿就好了,君臣夫妻依旧南楼作乐。未知万岁何日回京,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话说那在朝文武见万岁久不登殿,个个疑惑;又听小人的乱传,皇帝出京私行。文武们与定国公议论,常常上本。国母着忙,叫那太监张永:“你这两日问的江彬口词何如?”张永叩头说道:“那贼全无口词。”国母大怒说:“领我密旨,同文华殿毛纪,三日追不出他的口词,你各人顶上一刀!”张太监着忙。 张太监着了忙,领密旨离朝纲,战战兢兢魂飘荡。见了莱州毛阁老,诉了一遍说的慌,毛纪愁锁眉头上。刑部监把江彬提出,他不招就立下法场。 毛纪、张永同到法司里,即差人向刑部监提出江彬。毛阁老一见大骂道:“卖国的奸贼!今日不招,我是不合你干休了!” 毛阁老气昂昂,骂奸贼太不良,好似三国曹丞相。王莽、苏宪今何在?力比董卓、石敬瑭,心似赵高无两样。专想着篡朝夺位,我着你目下遭殃! 张太监大怒道:“人是苦虫,不打不成!善便怎么肯招?给我夹起来!” 张公公恼心怀,把江彬夹起来,拢了一拢无计奈。江彬每日为官宦,知道这样刑法怎么捱。忽然寻法胡厮赖,在堂下声声叫苦,张太监你其实就不该。 江彬道:“张永,我保的是皇帝,你保的不是皇帝么?当初万岁出朝之时,你我同送出城去,怎么只光夹我?”张永大叫道:“好奸党!仇口咬着我么?” 张太监咬碎牙,气忿忿怒转加,谋害主公犯罪大。老天不遂奸臣意,仇口咬我为什么?我说合你对了罢。危难处一声来报,千岁爷进了宫衙。 江彬不招,张永正在危难之际,从人来报:“千岁到了。”毛纪、张永接出门来。定国公问道:“追的口词何如呢?”张永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定国公勃然大怒。 定国公怒冲冲,把铜锤举在空,顶梁穴上蹭一蹭。不说万岁在那里,一锤把你丧残生,浑家大小杀个净!有江彬哭声不绝,叫千岁待我招承。 江彬说:“千岁息怒,臣愿招来。”定国公怒道:“快忙说来,万岁在那里?”江彬说:“万岁说私行看景,临行曾对臣说,休要泄漏天机,非是小臣之过。倘若说出,朝中若有奸臣,万岁路途有失,臣怎么担的起?千岁同合朝文武押着微臣找主。我主回来,饶臣不死;找不回来,情愿伏罪。”定国公说:“暂且饶你不死。”毛阁老便传众文武俱齐集芦沟桥下。张永说:“先往那一省去?”江彬说:“山西大同府。”众文武听说,大家急奔红尘。 众文武离顺天,前过了居庸关,一路无辞忙似箭。饥餐渴饮来的快,过了一山又一山,那日来到宣府店。江彬说休要前走,密松林且把身安。 那江彬常串边塞,走的极熟,向张公公道;“倘若黎民得罪主公,他若知信,万岁有失,那时怎了!前边有个密松林,不如暂且住下,你我进城访主一遭。”张永说:“这话有理。”众文武在林中隐藏,张永、江彬二人进城来了。 他二人进大同,心里想叫主公,你在那里贪欢庆?串街过巷找一遍,不见万岁影合踪,怎不叫人心酸痛!他二人走头无路,惊动监察神灵。 那万岁该当回京,诸神拨乱着。王龙叫丫头:“我买的那马,今日饮了么?”丫头道:“还没饮哩。”王龙说:“渴着我那马,把你打一千!快给我去饮饮的。”丫头听说,不敢怠慢,泪佰佰的牵马出院来了。 二梅香泪盈盈,那世里少阴功,今生折磨咱的性。不是打来就是骂,奴才只当叫奶名,满心冤屈合谁控?不如咱寻个无常,早死了另去脱生! 丫头牵马哭出院来。张永、江彬转过头看见龙驹。江彬说:“有了我的命了,那不是万岁的坐马?”张永听说,猛然抬头,急走了几步,扯住那马。那马常和张永作伴,见了张永,*(左口右昆)*(左口右昆)的大叫,点头磕脑,只是不会说话。张永道:“丫头,这马是谁的?”丫头道:“是王三爷的。”张永道:“是你王三爷自家的呀,是他买的呢?”丫头道:“是买的长官的。”张永道:“那长官现在那里?”丫头道:“在院里。”张水道:“这马是我的,被人拐出来了。那长官是个拐马的,我正是来找他哩。”物见主必定取,张永牵着马往外走。那丫头只急的抓耳挠腮,捶胸跺足。 二梅香泪满腮,想是咱命里该,从天降下灾合害。今日井边失了马,到家拷打怎么捱!寻思一回没计奈。只为那王龙该死,带累了两个裙钗。 二梅香投井而死。张永、江彬牵着马来到林中,见了众人,诉说了一遍。此时王尚书也在行营,众人秉手说道:“王老先生恭喜!你家三公子与万岁作伴,又买了万岁的龙驹。”王尚书听说,只唬的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了! 王尚书唬一惊,骂王龙小畜生,养活着他成何用!人家养儿防备老,不想他是个闯祸精,可把他达达送了命!实指望我主有赏,到不想不得。回京。 便叫左右拿绳锁来,将王尚书绑了。毛阁老遂暗传号令,进了大同城。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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