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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与沈从文早年的交往

 红花绿叶园 2019-01-04
  1934年,巴金(右)与沈从文、张兆和夫妇在北平府右街达子营28号院。
 

  1947年3月,巴金的长篇小说《寒夜》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至今已70多年了。第一次知道这部小说还是通过电影《寒夜》,记得当时男女主角是由许还山和潘虹主演的,他们将那个年代小人物的窘迫和无奈演绎得淋漓尽致。后来读了小说,对巴金更是崇拜不已,觉得只有文学大师才能写出如此成熟的作品。

  但巴金却非常低调谦虚,晚年他给萧乾写信,说有三个人的才华超过他,一个是沈从文,一个是曹禺,一个是萧乾。巴金与包括沈从文、曹禺、萧乾在内的许多文坛老人关系密切,与沈从文更是私交甚笃,从年轻时便开始交往。

  沪上初识

  1922年9月,随湘西土著部队流徙于湘川黔边境与沅水流域的沈从文,来到朝思暮想的北京,踏上了文学创作之路,写出了大量有着浓郁湘西气息的感人作品。后经胡适、徐志摩等朋友推荐,只有小学学历的沈从文走上了大学讲台,先后在中国公学、国立青岛大学、西南联大和北京大学教书,他与巴金相识时正在青大任教,而巴金刚刚从法国留学归来。

  1932年暑假,沈从文从青岛来到上海。沈从文当时正追求张兆和,他此行的目的是转道上海去苏州张家拜访。据巴金回忆,当时他刚从法国回国不久,住在上海环龙路舅父家,这时恰好南京《创作月刊》主编汪曼择来上海组稿,邀请巴金和沈从文在一家俄国餐馆吃饭,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沈从文去世后,巴金在《怀念从文》中记录了他们的初识:“我去法国之前读过他的小说,一九二八年下半年在巴黎我几次听见胡愈之称赞他的文章,他已经发表了不少的作品。我平日讲话不多,又不善于应酬,这次我们见面谈了些什么,我现在毫无印象,只记得谈得很融洽。他住在西藏路上的一品香旅社,我同他去那里坐了一会,他身边有一部短篇小说集的手稿,想找个出版的地方,也需要用它换点稿费。我陪他到闸北新中国书局,见到了我认识的那位出版家,稿子卖出去了,书局马上付了稿费,小说过四五个月印了出来,就是那本《虎雏》。”

  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巴金在文章中没有提及,沈从文第一次去张家,准备送给张兆和一些外文书作为礼物,但自己外语水平有限,不知如何选择。于是巴金替他挑选了一些国外的文学名著,其中有一套英文版的《契诃夫小说集》,是当时最权威的译本。据说张兆和收到礼物后异常欣喜,从某种角度说,沈从文求婚成功有巴金的功劳,虽然张兆和对此并不知晓。

  年轻人的心是相通的,当时巴金28岁,沈从文30岁,两人可以说是一见如故。沈从文当天晚上还要去南京,两人分手时,沈从文邀请巴金到青岛去玩。巴金本来要去北平,于是便推迟了行期,先去了青岛。

  巴金在青岛过得非常愉快,沈从文把自己的屋子让给巴金,在大海的波涛声中,巴金安静地写文章、写信,也可以毫无拘束地在海滨和樱花林中散步。两人有话就随便地交谈,无话便沉默不语,一切都是那么随意,就像是相识几十年的老朋友。沈从文沉默寡言,他听说巴金也不喜欢在公开场合讲话,便讲了自己第一次在大学讲课的情景。当时课堂里坐满了学生,沈从文走上讲台,那么多年轻的眼睛望着他,他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好在黑板上写了五个字“请等五分钟”。巴金听后也笑了。

  巴金在青岛住了一个星期,随后去了北平。

  北平重逢

  因受时局影响,国立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辞职去了北平,沈从文与杨校长关系很好,也随他离开了。杨振声在北平受国防会议委托,负责编辑中学教科书,沈从文给他做帮手,主编国文一科,可惜后来抗战军兴,这套教科书并未印行。

  就在这个时期,沈从文终于抱得美人归,与张兆和幸福地结合了。巴金在上海听到消息,发电祝贺,沈从文则邀请他到新家作客,巴金想念朋友,于是便去了北平。

  沈从文住在西城府右街达子营28号院,刚来北平时他暂住杨振声家里,随后便买下了这座小院。对于自己去沈家的情形,巴金在文章中回忆说:“我坐人力车去府右街达子营,门牌号数记不起来了,总之,顺利地到了沈家。我只提了一个藤包,里面有一件西装上衣、两三本书和一些小东西。从文带笑地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来了。’就把我接进客厅。又介绍我认识他的新婚夫人,他的妹妹也在这里。”

  沈从文把巴金安顿在书房,房内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床,干净整洁。据巴金回忆,沈从文家的院子小,客厅小,书房也小,正房只有小小的三间,然而却非常安静。巴金在沈家住了几个月,期间完成了《爱情三部曲》中的《雷》及《电》的一部分;而沈从文正在创作《边城》,同时在天津《国闻周报》连载《记丁玲》。两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各写各的,互不干扰,有时说几句闲话,有时便相对沉默。

  当时丁玲已被国民党特务机关秘密关押,读者想了解丁玲的情况,所以沈从文连载的《记丁玲》很受欢迎,不少人都焦急地等待每一周的《国闻周报》。巴金从上海动身时,《良友文学丛书》主编赵家璧委托他向沈从文组稿,愿出高价得到这部《记丁玲》。经巴金从中斡旋,赵家璧拿到了书稿,却无法出版,直到一两年后才编入《良友文学丛书》,但也被删去了许多内容。

  当时沈从文还主编《大公报》文艺副刊,常有客人来访,其中一部分是专家和教授,一部分是作家和学生,达子营28号院成了北平一个重要的文学据点。写作之余,巴金有时也会来到客厅,和沈从文的朋友们谈天说地,交流思想和创作体会,他在北平的日子过得舒适又充实。

  巴金来北平时,正逢秋天,古都的秋天格外清爽,在这个最美好的季节,两个年轻人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当时巴金和朋友靳以在北平合办《文学季刊》,靳以在三座门大街租了房子,要巴金和他一起搬过去。在达子营28号院住了几个月后,巴金便离开了沈家。

  虽然巴金和沈从文平日都很忙,但同处一座城中,还是有机会经常见面的。沈从文经常对巴金的作品提出意见,也劝他不要浪费时间;巴金也常去沈家吃饭,还和沈从文开玩笑说是他们家的食客。沈从文夫妇对巴金的《文学季刊》也非常支持,1934年《文学季刊》创刊时,张兆和特地为创刊号写稿,她的第一篇小说《湖畔》受到读者欢迎,她唯一的短篇集后来也收在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里。

  1934年,巴金回上海住了一段时间,随后又去了日本,回国后回到北平,恰好靳以要去天津照料母亲,巴金便去三座门大街结束《文学季刊》的事情,顺便退掉房子。办完事后,巴金去了达子营沈家,老友见面,一番亲热自然不必细讲。

  后来巴金动身回上海,沈从文夫妇到前门车站送行,沈从文握着巴金的手说:“你还再来吗?”多年以后,巴金对当时分别的情景还是记忆犹新,他在文章中这样写道:“我张开口吐出一个‘我’字,声音就哑了,我多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我心里想:‘有你们在,我一定会来。’”

  昆明再会

  北平分别不久,全面抗战爆发,沈从文夫妇辗转去了云南昆明,在西南联大教书。据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回忆:“沈先生在联大开过三门课:各体文习作、创作实习和中国小说史。”

  沈从文没有料到,在这西南边陲之地,他与巴金又相会了。

  1940年暑假,巴金从上海去昆明,第二年又去了,在昆明过了两个暑假。沈从文和巴金常在昆明的小饭店里见面吃饭,沈从文吃饭不讲究,一碗米线加一个西红柿和鸡蛋就很满足了。在炮火连天的战乱年代,他们异常珍惜相聚的时光,同游过西山龙门,也一路跑过警报,看见炸弹落下后的浓烟,也看到过田野中血淋淋的尸体。

  对于巴金和沈从文来说,所有这一切,既是惨痛的记忆,也是创作的源泉。

  据《人民周刊》 王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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