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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的世界。 ----江小白 废品收购站偶尔有好书，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时间去挑。 尤其是开店那些年。如果去挑书，就得关店，浪费一天的时间，往往什么也挑不到，耽误店的生意。损失大，得不偿失。而且大部分废品站老板都不让挑，翻乱了他还得收拾。多给钱也不行。偶尔也能遇到点好书，比买彩票中大奖都难。 和老李头合作失败之后，意外认识了许多河南安徽来收废品的人。我给他们留下电话，告诉他们，有好书留着，我高价回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他们就帮我收到不少东西。有的人眼光特好，挑的书我100％都要。有的人挑了一大堆，我没有一本看中的。给对方气够呛，觉得我出尔反尔。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收一些，并且告诉他，以后不要这样的书。 最奇怪的是，很多不识字的文盲经常能收到好书，而有点文化水平的，却收不到好书。也有囤积居奇的，非要卖高价，要10元一本，我觉得太贵没买。过几天在早市看见这人摆摊卖5元一本。5元一本我也没要。都是些破武侠书，有的缺上册有的缺下册。 他们有的实在，有的狡猾，有的幽默，跟他们打交道很有意思。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做事方式，和东北人有很大的不同。他们都有睡午觉的习惯，一般在中午12点到下午2点左右。这时候如果去收书，他们会很不高兴。 有一次跟一个河南人讨价还价，我给50元，他非要70元，争得面红耳赤，没办法我败了，给他70元。 我回家整理时，翻书一看，有本书里还夹着40元纸币。敢情这老哥从来不翻书，如果勤翻翻，会明白“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 还有一个外省人，家里给我攒了一堆杂志，当宝贝给我留着，以为我能要。我一本都没要，正郁闷往外走，路过厨房，给我吓一跳：几十本清代，民国线装书扔一地，有的撕开要引火做饭。（农村土灶，烧木柴做饭）。 几本精装50年代版毛泽东选集，被他垫柜角。（我没敢说值100多元一本）。院子里煤堆上，孩子拿几本50年代连环画玩，封面已经弄得乌黑。给我心疼够呛。我哆嗦着说，老哥，你真牛……他没明白啥意思。 我们七手八脚把柜子搬开，把精装选集拿出来，又把满地线装书，连环画装在一起。 他看我买走这些东西，很惊讶地说：现在还有人看这些烂书？俺们都看不懂，纸又黄又破，觉得你肯定不能要。前几天都烧一批了，孩子也糟蹋了不少。……我心疼得直咬牙。 临走时他又帮我找到一些。我对他说，以后不要给我攒杂志了，给我攒烂书就行。我想，如果他知道这批“烂书”相当于他半年的收入，他一定会改行收集“烂书。” 有个安徽人搬到东北收废品，院子里种满了葫芦，我说是种着玩吧，没想到他说是当菜吃。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中午他做了一盘葫芦炒肉请我吃，我觉得挺好吃，有点像黄瓜味。 他眼睛高度近视，却不配眼镜，看东西时像闻东西，总眯眼睛才能勉强看见东西。收废品同行都叫他“老眯”。 我问老眯，你近视这么厉害，每天收废品，能看清秤吗？ 老眯说，干这么多年了，用手一拎就知道斤两，误差不到半斤。把东西装秤上我也看不清字，就是做个样子给人家看……我噗嗤笑出声。 他给我挑的书有意思，全是《人体艺术》《油画集》《国画选》《摄影艺术》之类的书，他说：俺看不清字，但俺看能懂图。图好看，肯定好卖。老眯随手翻开人体艺术对我说：“你看这娘们多白……”我当时都笑出了眼泪。 他的书我全收了，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图好看，确实好卖。劳动人民朴素的真理，胜过专家教授的长篇大论。 2013年底，桦甸市成立一家造纸厂，收购旧书废纸，造烧纸。烧纸就是阴间花的钱。相当于阴间的造币厂。 我亲眼所见，几麻袋报纸倒进打浆池，经过几道工序变成烧纸。想起一句俗话“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如果编这句话的人，亲眼目睹烧纸的制造过程，就不会这么说了。没错，上坟烧的就是报纸。至少烧纸里面包含一多半报纸。 我不会写诗，暂时用短句的体裁，发表一番感慨： 《书的轮回》 书的灵魂和肉体 变成了烧纸 给阴间送去阳间的信息 阴间的人一定挺有文化， 每天阅读大量书籍。 他们花的钱， 就是文字碎片。 阴间的银行， 就是大型图书馆 如果有一天 阴间也流行微信支付 烧纸会不会销声匿迹？ 2014年和2015年，我在“阴间印钞厂”徘徊，形同鬼魅，翻找着能卖钱的书籍。在几百吨旧书废纸里面挑选，简直如同大海捞针。我推算，大约是二十万分之一的概率。能否找到，全凭运气。找到之后，能否卖掉，大约是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 因为造纸厂废纸堆在室外，我面对的不仅是严寒和酷暑，还有大风，暴雨，以及造纸厂的污染物，灰尘，废水，异味。还有废纸里参杂的玻璃，铁钉，等尖锐物体。 没有坚强的意志和勇气，一般人受不了这个。此时我已经没有退路，只能靠它养家糊口。 有时候我也想通了，就算抢救文化，造福读书人吧。下矿井比这危险多了吧。干这个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 但就是怕遇到熟人，觉得干这个太丢人。而且天天挨老婆骂，怕我带来什么疾病，给孩子传染。有时遇到熟人，问我书店怎么不干了？我说我现在找新地方呢，找到了继续干书店。 毕竟全市废品站的废纸都运到这里，还是容易有收获的。印象深刻的是：在这里找到过《蒙古王府本石头记》一套，邮票册8本（大约有1000张邮票），有一套30本《中国禁毁小说》里，夹着2400元现金。中华书局《二十四史》全套，民国版《东周列国志》全套。1948年版《毛泽东选集》一套。水浒传金卡一套。1979版连环画《三国演义》一套。这些书和其他东西赚了大约2万元。2014年依靠造纸厂，全年赚了大约6万元。 造纸厂收购废纸价6角钱一斤，卖给我2元一斤，多的时候，一天能找到100多斤，少的时候空手而归。老板爱理不理的。有时候结账差个三块五块也不要了。因为造纸厂每月卖烧纸赚20多万，这点小钱人家根本看不起。 乐极生悲。因为总去造纸厂挑书，认识了不少工人。工人看我高价收购旧书，知道哪些书能卖钱，有的工人就在上班时间寻觅一些有价值的书，想办法卖给我。经常有工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到某地取书。 有一次，一个工人拿着几本民国时期《本草纲目》，开口要价20万，给我吓跑了。后来追着我要7万，看我没说话，自动降到5000元，我也没要。过几天给我打电话,说500元，我说买不起。 半个月后，280元成交。……我觉得这帮人太不靠谱了。漫天要价。 我在他们手里买过不少线装书，成套的连环画三国演义，以及一些毛主席语录。陆续大约300多本。 我怀疑这些书是偷来的，警告过他们，他们说老板送的。 “十本书才4斤多，6毛一斤，一共才两块多钱，犯得上偷么？跟老板说一声，说回家看看，老板直接送俺们了。”他们这样回答。 事实上就是偷的。而且数量很大。据说一晚上运出去十几麻袋。 没有不透风的墙，因为厂里有监控。2015年，老板终于知道了这件事。给老板气够呛，因为工人上班不认真干活，挑书倒认真，还偷书卖。老板把有问题的工人都开除了，也不让我去挑书了。 一晚上运出来十几麻袋，都到哪里了呢？原来，他们都卖给旧货市场和古玩店，那里有不少收旧书的商贩，一本书能卖到2元左右。古玩店收购一本10元左右。 把我也气得要命，因为我警告过很多次那些工人，不能偷书，否则我也受牵连。结果，现在都断了财路，损人不利己。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2015年9月，因为涉及严重污染，环保监察责令停业，造纸厂强制关门了。这下彻底凉了。 通过这些工人，我才知道旧货市场的真面目，有极其强大的吞吐量。以前也去过，都是破烂不堪的书。认为没有好书，就再也没去。 好书都去哪里了呢？原来，他们早晨5点左右去销赃，来旧货市场捡漏的人，无利不起早，5点半左右就把书挑走了。等我8点左右去的时候，当然看见的都是破烂了。 而且我常年夜市摆摊，收摊已经很晚了，再吃点饭，磨蹭到后半夜睡觉。没有起早的习惯。 2015年，我一口气收购了大约2吨书。有不少孤本秘籍。2015年，是桦甸房地产开发最火爆的一年，成千上万的平房拆迁，一拆迁，家里的旧货旧书就得处理掉。 那一年，市政府，公安局，土地局，政协也搬家，流落出来不少东西。市政府的旧档案里，里面有历届领导绝密档案，详细到何时何地，受过何种处分，何种奖励。看了之后大开眼界。还有桦甸文史资料，桦甸县志等书籍的原始底稿。历届领导的墨宝，字画。各种绝密军事地图。各个局都有绝密档案。我分析，可能当时是绝密，现在已经解密了。 2吨书估计也够卖好多年了。但是我有严重的危机感，没有稳定货源，总是不踏实。每天不收点，心里没底。我老婆说我“一天不花钱心里难受。” 有人喜欢稳定的生活，我喜欢的恰恰是不稳定的生活，因为每天的收获都不同，每天都有新希望。不光是要努力，还要靠运气。隔三差五的惊喜，足以抵消多日一无所获的懊恼。按部就班的人永远体会不到那种感觉。……就像渔夫出海打鱼，也许下一网一无所获，也许满载而归。 这种生活，让人对每天都保持新鲜感，神秘感，而且逐渐磨练出一颗平常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收到书开心；没收到书，省钱了，也开心。 造纸厂倒闭之后，桦甸拆迁大潮也结束了，后来那些南方人也都走了。我又没有货源了。2016年，我将何去何从？我收购的这些书，最后都卖到哪去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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