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彷徨徨等巴士

　　我家楼下有巴士站，仅得两路车，十分精简，路线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一辆联通港岛与九龙，不过几站就到铜锣湾海底隧道，入口前塞车是常态，可幸未算严重，一穿入隧道便渐入佳境。隧道口之侧乃红磡火车站，接通新界，再连接深圳。那麼说，这辆巴士把乘客载往乡愁的起点了。另一辆车从筲箕湾出发，绕过通衢大道，与叮叮噹噹的电车并行，再拐入大型屋邨，五六个站而已，然而东区人口密集，乘客大致吸纳得差不多了，便飞驰上东区走廊；仅仅一站，却已跨越许多里路，一路飞奔，天马腾空，直至到达会展中心才停下来。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快意，多少能体会了。至於东廊尚未兴建之前，所谓“英雄被困筲箕湾，不知何日到中环”的困局，都湮没於维港粼粼水光中。

　　既然巴士站近在咫尺，又常有座位，不似港铁那麼挤拥，更可远眺海景。邮轮码头就在对岸，九龙东的新宇旧厦，也立在海岸线之后。景象辽阔，别有遊乎其中的情味。载奔载欣，一路顺利，畅达无碍，很快已把我载到香港的心脏区；金鐘、中环、上环，多少巍巍然玻璃幕墙商厦，金融、贸易、法律等等都在其中。一切一切，都似乎让人放心，於是呀，居然把中学时代种种坐巴士的痛苦经验，都抛诸脑后。我满怀憧憬，等待新型巴士矫捷的身影。

　　巴士站旁有老树，枝叶鬱翠，抵挡炎阳。两旁翠影不断，矮矮的灌木四季常绿，这露天的候车间环境真不错，又增加了我坐巴士的兴致。一回两回三回，终於那一回，苦候了半小时，彷彷徨徨，急得想跺脚，简直是“断无消息石榴红”。巴士班次疏密，原来毫无章法，经历多年，仍然未尽改善。路面情况，哪能掌握？选择坐巴士，得承受时间上的风险。呆呆地等，天色也渐渐黑将起来，那怎麼办呢？

　　这个人生片断，值得分析，然后立下结论，从此要成为方针。起初时，对什麼总是充满期待，以为美好就在前头，而忽略了箇中隐藏了种种变数。到吃了苦头后，才懂得权衡，寻找最适合自己的路线。“一双鞋，能踢几条街？一双脚，能换几次鞋？一口气，嚥得下几座城？一辈子，闯几次红灯？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风裏。”我急步赶往港铁站时，余光中教授这首写於一九六○年的《江湖上》湧上心头，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风裏……那辆苦候的巴士来了吗，哎，而我已钻入港铁车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