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朱世慧的从艺经历

朱世慧年轻时很帅

    光头、巧嘴，一笑两眼就弯成月牙儿。京剧名丑朱世慧来京演出《膏药章》，记者本想抓住这个机会与他聊聊，没想到却被他给“否了”。原本以为他又要抽时间在北京赶场“反串”演演相声什么的，直到演出结束后，他才乐呵呵地告诉记者：“应酬多是不假，不过还要会吃、会睡、会学习、会工作。”

    所谓会学习会工作，朱世慧说那是随时随地的。出差在飞机、火车上，朱世慧仍不放过观察人物形象的机会，眼睛老是对左邻右舍扫来扫去；闲着的时候，书报、电视，看到什么学什么；说相声、演小品时,朱世慧忘不了拓宽戏路；轮到院里排戏,朱世慧保准提前三天推掉所有的“场子”，养足精神。 

    

    丑行发展，唱是最大难题

    记者（以下简称记）：前些年你排了很多新编戏，你对发展、改革丑行有什么自己的经验？ 

    朱世慧(以下简称朱)：也谈不上经验，我们的前辈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我们属于继承者，只不过我前些年，排了自己主演的戏，有一些摸索。京剧的丑角，多年来一直处于附庸地位。尽管在许多戏里都必不可少，但都是以刻画社会生活中各类小人物见长。插科打诨，逗人玩笑，起些烘托、陪衬的作用，似乎微不足道。其实，这是一种偏见。早在100多年前的同光“十三绝”中,就有两个名丑——刘赶三和杨鸣玉红极一时。到了现代社会，已故名丑萧长华的艺术造诣，备受推崇。京剧、昆曲、河北梆子都有以丑行为主的戏，但多是小戏，让丑角主演一部大戏，的确很少见。      记：你具体做了哪些尝试？ 

    朱：京剧惟有丑角没有自己的声腔体系，它在传统戏中的唱多数为四六句，特别少，没有大段的唱。但是那些我主演的新编戏，是要演一晚上的大戏，总不能不唱呀，所以为丑角设计什么样的唱腔是我们首先遇到的大难题。比如我在《徐九经升官记》中那段“当官难”，是长达30多句以

“官”字为韵脚的“四平调”，我在本嗓的基础上，首先发丑角的上膛音，用“音膛结合”的方法使声音宽厚起来，这样既可“打进”、“响堂”，又可区别于老生苍劲、清雅的嗓音，发挥了丑行音色上的特点。最后一大串对比词组成的“官”字唱词，打破了一般唱“四平调”平稳的格式，把这段唱腔推向了高潮。

    喜剧才是最难演的 

    记：你的念白好像也不同于传统的丑角念白。 

    朱：对。京剧丑行的主要表演手段之一是念白。京剧里有“千斤念白四两唱”的说法，我个人觉得念白就是没有音乐的唱，要念出味道、节奏和气氛来。我的咬字借用京剧麒派老生苍劲有力的暴字行腔，喷口的“劲头”比老生硬一些，字的处理比老生有力一些，讲究“嘎崩脆”。我比较灵活地运用了传统丑角的京白、韵白和介乎此二者之间的京韵白，表现不同人物的不同境遇。比如对膏药章和徐九经的念白就有严格的区别，徐九经多用堂音韵白，就是在念京白时夹进传统京剧韵白癿味道，让他讲话有“官腔”和身份感，表明他是朝廷的官员。而且采用这种韵白不上口的念法，观众容易懂。这也算是我在京剧丑角念白方面的一点突破吧。在《膏药章》里，我采用的就是比较生活化的、口语化的技法了。戏里那一大段“报药名”是一种借鉴，也表现出了膏药章在危机之时的聪明和机智，丰富了膏药章的形象。 

    记：你自己有什么心得感受？ 

    朱：我的心得感受就是“喜剧最难演”。很多人把喜剧当成逗乐子，其实它是最严肃的艺术，演喜剧我们行里讲究八个字，“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要让观众发出会心的一笑太难了。 

    记：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朱：我在戏校里练了八年癿基本功和老生戏，受益匪浅。我演《徐九经升官记》，在徐九经身上就融入了一些老生的戏路子，用老生的玩艺儿丰富丑角的气质，还借鉴了其他艺术形式。这几年我演电影、电视剧，演小品、说相声、当晚会节目主持人，就是想借多方面的尝试，你自己的戏路子能得到进一步的拓展。 

    没传统戏根基演不好新编戏 

    记：近年来你演的传统戏好像很少是吗？ 

    朱：我一直在演传统戏，只是传统戏里丑角绝大多数都不是主演，演这些戏宣传的也都是主角。我的戏对外宣传的大都是新戏，所以给很多人一种错觉，好像我只演新编戏。其实没有扎实的传统戏根基，是演不好新编戏的。 

    记：你现在还恢复传统戏吗？ 

    朱：只要演，我就学。

    记：你现在会多少丑角传统戏？

    朱：我除了演《双下山》、《乌龙院》、《苏三起解》这些丑角主演的戏，还有一批配角戏，加起来有几十出吧。 

    记：现在怎么学传统戏？ 

    朱：听老师的录音，看老师的录像。我们这代演员机遇比较好，在戏校的时候学得很扎实。虽然毕业以后赶上了“文革”，只能演“样板戏”，但仍然给我们提供了“描红模子”的机会。因为

“样板戏”要求学演不准走样。比如李玉和举红灯,“样板”的手是抬50厘米,我们也必须抬的是50厘米，高10厘米、低10厘米就是走了样。而这些“样板戏”实际上是很多艺术家多年打磨出来的。

    拍电影让我懂得了细化 

    记：什么时候接触的新编戏？ 

    朱：我真正演新编戏是在“文革”末期。那时候全国有三个“样板小戏”，湖北楚剧《追报表》、山东吕剧《半边天》和浙江越剧《半篮花生》。长春申影制片厂要把《追报表》拍成电影，但导演对那个演小会计的演员不满意。那时候我正演《海港》里的青年工人韩小强，导演一看，说这个小伙子不错，就让我来拍这个戏。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创作人物，

    记：当时适应吗？

    朱：特别不适应。有一场戏小会计要冲出来，导演就喊，冲出来呀！我就是迈不开步，虽然下面台词对得很好。导演对我说，你会跑吗？我说会呀。可三番五次地试，我就是冲不出来。等我终于冲出了那一步，就冲出了一条路。后来我就知道该怎么创作动作了，当然都是在戏曲范围之内的，也就是化用了老师教我的东西。后来又拍了几部故亊片。1977年，刘晓庆刚排完第一部片子，我就被借去和她一起拍故亊片《同志感谢你》，刘晓庆演我姐姐。讲的是一名清洁工想上大学，不想干清洁工的敀亊。那时候我和刘晓庆在广州光体验生活扫马路就扫了半个月。那次拍故亊片我可真不习惯，因为得把程式的东西全卸了。而我们戏曲演员又习惯摆工架。有一场我和刘晓庆在公园里为上大学争起来的戏，过了几天看样片时，导演把我叫了去，说一边看我的动作一边都能打出锣鼓点。不过，通过演这些故亊片，我有了很大的收获。 

    记：影视艺术对你创作京剧有哪些帮助？ 

    朱：帮助太多了，特别是对人物的升华有好处。电影镜头一推上去，就等于把脸部放大了200倍，内心的东西都体现在脸上。而戏曲演员比较重视外形，习惯了夸张的动作，所以仍接触了影视以后，我在演戏曲时懂得了细化。 

    罚站被戏校老师相中 

    记：当初怎么会去学戏的？ 

    朱：我的父母是普通老百姓，我父亲闲下来爱哼个小曲儿消遣，我从小也跟着咿咿呀呀的。父母见我有这兴趣，就把我送到了湖北省戏曲学校。因为我父亲喜欢老生，所以一开始我学的是老生，开蒙戏是《三娘教子》。后来老师见我比较调皮，就说让他去顶丑角，没想到一演，我竟上了瘾。说来也巧，我进戏校前，我们班来了个上海的年轻女老师，她因为说普通话不是很标准，我就学她说话，逗得班里同学哄堂大笑，那位女老师一下子就哭了，学校让我在教导处罚站。戏校正在我们学校招生，因为我犯错误了，所以学校就没有推荐我。我正罚站，看见有11个学生进了教导处对面的办公室，在里面唱，我就凑过去看，刚好被招生的老师给看见了。一看我比较灵，就问我会不会唱歌，我说会唱戏，这么一唱就考上了。 

    记：那怎么会改成丑行？ 

    朱：那时候老师觉得我调皮，我又经帯在学校演个小品什么的，把鞋盒子做成帽子戴头上，把我们同学都逗得乐得不行。后来老师让我试着演了出丑角戏，看我还行就想让改学丑行。但我父亲不同意，他找到学校问：“是不是他不行，要是不行我就带回去。”最后学校只好破例，让我每天的专业课一半学老生一半学小花脸。 

    演膏药章进监狱观察 

    记：你上学时有什么爱好吗？ 

    朱：我自己最大的一个爱好就是观察生活。上艺校那会儿，学校附近有一个殡仪馆，我就喜欢趴在墙头观察那些送葬的人各式各样的哭相，在后来的表演中我就将这些心得融了进去。这次在京剧《膏药章》中，起初我表演膏药章在刑场上与寡妇拜花堂时，怎么也找不到真实的感觉。于是就和导演跑到监狱，与即将死去的犯人唠嗑。死刑犯认为，这个世界欠他的，要烟抽，要吃喝，东张西望，跟看守和囚友点头致意,居然千百年没变还是那句愚蠢的话,“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汉子！”

我发现，不论失魂落魄的犯人，还是故作潇洒的犯人，眼神都是茫然的。所以后来我就给了膏药章那种“茫然”的眼神，观众非常认可。

    我善于收集包袱 

    记：你生活中也是这么幽默吗？ 

    朱：还行吧，因为京剧的丑角就是喜剧演员。任何艺术都来源于生活，所以我们平常也善于收集些包袱，善于发现喜剧的素材，有合适的机会就抖出去。 

    记：你现在这么忙还有时间带徒弟吗？ 

    朱：现在我的徒弟也有好几个了，但说实话，我没时间教。我已经有个打算，发现好苗子了，入门时我就教他，因为成型后我就不好弄了。所以我现在很多徒弟只是徒弟而已，不能叫学生。      记：打算什么时候好好带学生？ 

    朱：说不准。

    记：有排新戏的打算吗？

    朱：现在正在搞个新戏，湖北省京剧院想让我演曾侯乙，就是出土编钟的墓里那个人。我倒不认为由我来演十分合适，所以还在考虑当中。我想等本子出来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