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游记的四位主角，若有一位获得终身成就奖。那么，此奖该颁给谁？谁是传说中的最大赢家？ 若取唐僧师徒四人每人名字的最末字，就是全书的玄妙之处——藏空能净。这个指征，除了各自本身的命名赋意，同时凑在一起表达了什么？可以先从弗洛伊德精神构成三要素层面着手：唐三藏即超我；孙悟空即本我的攻击性；猪悟能即本我的力比多；沙悟净即自我。 当超我与本我经历反反复复无穷无尽的相互折腾、折磨、漠视、敌视、敌对、怨恨、依恋、亲密、共生，九九八十一难历劫结束，用尽洪荒之力整理和谐后没气力也不愿意再大范围内起伏动荡时，才从而与自我圆融合体，进入铁三角的稳定期。也就是说其一路拉扯碰撞隔空对抗后必然终于归入消停，其结果自然是水到渠成，虽很不顺利却平安抵达西天取到了真经，实现了天人合一。 这里必须解释下西天取经为什么是“西”。因为西代表白虎，有关于最大的母系代表西王母；而西也是秋天，果实成熟腐烂却留有稚嫩的种子；其也是指少女，少女为兑，指向下一轮生命最优势化的孕育繁衍；同时，西所在位置也是数字中的十，十为最大数，权力无上，由此，即将踏入云虚。而西之后呢，此循环完成，重新进入到空位，即真正的混沌世界中，也就是万物初始前的黑洞，等待新一轮天地间孵化的再次开始。 唐僧代表着不可僭越的禁忌与坐拥高大上的超我，他发出指令通常不会令相对弹性极大，处中立位来回摇摆的沙僧太痛苦，却令处于本我位，富含原始攻击性冲动的孙悟空受不了。孙悟空智商极高，从他早年求学寻仙访道的过程，在天上和神仙们自来熟的架势，熟练能骗能蒙能唬人掌握无数江湖机巧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随便的主。从被唐僧自五指山下救出时，隐匿与压抑了五百年的攻击天性得到释放，也屡次让唐僧见识到威力，根本控制不住。 于是，一个是热爱自由的乡野猢猴本我，一个执念吃斋念佛为戒律清规代言，不可调和的矛盾，巨大不可跨越的鸿沟让他们二人无法在一起。总要强凑在一起，那么，妥协的办法就是超我唐僧使用制约与鞭笞的法器对付他，这两件宝贝就是说教与禁锢。超我象征着道德的无比崇高，本我孙悟空不服从，超我激发起了本我的羞耻感，让他恼羞成怒，后果是本我与超我约架。 唐僧的赢势在必然。超我嘛，不接地气，兼有旅居九霄之上的神仙大靠山撑腰，回回输不了。他一朝一夕间，但凡意见不合，便一边叹息一边念咒，展开精神同情与肉体虐待双重折磨，这种如水阴柔无刚不克和强制打压说一不二交替使用的极致权威控制，为日后取经途中孙悟空的屡战屡败埋下了伏笔，也为日后孙悟空稍微一败就无心再战，立刻翻起筋斗云去寻找各路大神权威做了母婴依恋生动的教科书般示范，这一行为当下俗称回家，找妈，喝奶。 回忆一下，取经路上，在与各类妖怪的过招中，孙悟空是不是悄然失去对战天兵的神勇，转而总是处于劣势，经常被无名妖怪打的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诚然高手在民间，最最重要的合理化解释，是其作为本我，屁股决定脑袋，在其位当谋其政，其最大的攻击对象其实是超我唐僧，孙悟空自己未必清晰知道，其战斗屡次失败是对唐僧用紧箍咒剥离其自由，自己出于无奈，只好丢脸顺从作出的一次次惩罚。 之所以还是经常动粗，不分青红皂白搞攻击，对付不同地界的妖怪，是他作为本我有直接简单粗暴式强迫性重复的嗜好，面对低层次生物极其嫌弃与不愿多叨叨，也最符合沿袭其打出天下的早年经历，他总是试图通过打斗，寻找与重温过往胜利的体验，哀悼早已丧失了的个人英雄主义的一曲挽歌。 然而，虽然靠伶牙俐齿动动嘴皮子就已身处食物链的上方，超我唐僧这也得食人间烟火的肉身非常清楚，没有本我孙悟空古惑仔般屌的不要不要的讨厌家伙冲锋陷阵，谁一路上能不管不顾无计付出做到呵护自己周全？靠代表着本我中最放飞性灵，真情时刻不吝惜地肆意流淌，完全解放热爱各种美色的天性，永远表达赤裸裸渴望的真实，有无比超越旁人的懒惰，但求无所顾忌的舒适，力比多永远爆棚的猪八戒吗？ 每每看到猪八戒，便不啻于时时提醒唐僧要照镜子正衣冠。看吧，人若完全遵从欲望驱使，克制不了本我，就会被从天上贬下凡间，连人形都保不住。做猪实在太丑了，容易引发形体障碍以及自卑感。所以，虽然唐僧总被为数不多的人类美女，以及大量狐媚子，蜘蛛，兔子，白骨等各色品种的动植物妖精缠绕。能爱就先爱着唐僧，不爱他了就煮煮吃掉，举事两便当，一点不浪费。 独立有主见的女性，书里书外从古至今一点也不少。为什么独独爱他？帅、温柔、体贴、善良、有才华、老大地位、有靠山，择偶标准天下女性并差不许多。“来呀，快乐呀，反正有大把时光。”经受诱惑，唐僧偶尔也心神激荡晃动一下，可是，站在超我位的他，只能选择不忘初心，总是充斥着不可以，真不行，不可能，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五蕴皆空，六根清净，克制克制再克制这样的字眼。 抛却道德与使命，其实他也隐有十足的自恋情结，内心戏满满是虚荣的差别与分别：猪八戒是丑陋丢人的下界嫡仙，我是体面的中土唐王使臣；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堕落的要入阿鼻地狱，我的抗拒是高尚的早晚尊为上佛；他理想松动胸无大志，我笃定目标一心求佛，不能破戒不能破戒，破戒就跟老猪这厮一样了。超我唐僧絮絮叨叨的习惯猜测大约就是这么在无数次内心冲突中养成的，超我的强烈内省机制时时跳出，频频作祟。 靠沙僧呢，行不行？沙僧负责的工作比较繁琐，第一，整天寻人。“师傅呢”、“大师兄呢“、“二师兄呢”、“白龙马呢”？超级负责敬业的好保姆。第二，负重前行。孙悟空是连跑带颠的，时不时还兴起飞一飞；猪八戒是时刻心心念念倒退回高老庄做女婿的；唐僧受困于孱弱娇嫩的肉身又是领导；那匹马经常是唐僧的交通工具。所以，无所不包的后勤部长是他的另项职能。第三，察言观色。取经团队总共也就四个人，另三个人总是意见不合，互相拉拉扯扯，窝里斗，交叉斗，不时就哪个退行回肛欲期，掷气，砸场子，扬言分道扬镳。沙僧第三职能是和事佬。 同时，也是两边倒的墙头草。作为自我，他的终极目标就是无论如何，安抚好那三位，保持队形一致，共同完成祖国交代的任务。所以，每每大师兄被师傅气跑，或者生误会赶跑了的时候，屁癫屁癫地去寻找，并声情并茂做思想工作进行安抚的老好人是他。 不过，不能忘了，一起偷偷摸摸合群地品尝人参果违反规则的也还是他。这个貌似忠厚的老实人，内心相当复杂，谁让他的位置是居中的自我呢，相当于居委会大妈，啥破事都不得不张罗着管理，操碎了一颗真心，委实不容易。 至此，四位主角全部捋了一遍，篇幅给了个人最喜欢的孙悟空更多。可是，客观公正地说，西游记四人组成功的核心是不声不响的沙僧，因为他才是保证西行胜利与佛祖会师的粘合剂，一支散兵游勇队伍里的政委，一个貌似最平庸无用不起眼却事关重大的识大体意志坚定的个体。 回到微观，沙僧代表的自我也是大赢家，实现了和平和谐统一的完美结局。从宏观看，他同时彰显了个体与集体的双赢局面。最大赢家是他，终极大奖不给他更给谁？无用即是最大的有用。 这种四人最终处于平衡的状态是吴承恩潜意识里的理想内在人格模型。而藏空能净，是最终趋向。就是这个净，才是经历过的人神都想要的。是安静，更是纯净。虽然他老人家若知道我这么歪理邪说一定不服。净土，才是极乐世界。一切世俗过程中的勾勾惹惹，牵牵挂挂都是代表隐藏无限秘密的宇宙设置的局，细如草芥，不值一提。 在西游记里，宇宙被投射凝缩为佛祖禅修的位居西牛贺洲的西方极乐世界须弥山大雷音寺。有了依托，精神才有处安放，一切寻求似乎才有意义。有没有发现，孙悟空师傅菩提老祖居住的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和雷音寺都在西牛贺洲。空间地理位置上说，孙悟空修行了一圈，又回到了当初学艺的地方。 除了取经这件事，万事万物，包括我们自己，熙熙攘攘一番，也是一样走了一圈。圆满就是轮空，轮空再次曲曲折折走一圈后渐入圆满。再循环，如日升月落，日落月升。完成了超我与本我的整合，在人生最尾，往往拥有一个相对平和的自我，心如明镜，纤尘不染。 纤尘不染是身处尘世，满地打滚，还有什么害怕沾染，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因为经历过，所以看空，转身走向更高阶的静定，同时也是从有入无。不然呢，灯草将湮灭，执着又有何用？再以后，不如默默期待传说中的轮回。 我们每个人的意识与潜意识深处都生活着这样四个分工不同的小人儿，他们互相制约互相权衡互相分裂互相扶持，磕磕绊绊地一次次浮出来沉下去，拽着我们去取一本本或厚或薄的真经，或者假经。我们总想扔掉其中的某个，扔掉集体无意识的传承，扔掉家族的印记，扔掉自己不美好的贪嗔痴，扔掉束缚着我们羽翼的羁绊，只保留纯正的积极有活力的阳性部分。 然而，人生，哪得圆满，总得有个或大或小的缺。天地尚且有缺，方能生存众生，人又怎么例外呢？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天地用了看见，接纳，慈悲，爱来包容万物，而不是单单包容万物的所谓好。没有手心，哪有手背，没有前面，哪有后面，没有开始，哪有结束。 也有六腑的能容，也有五脏的实落，也有欣喜若狂，也有悲从中来。人生，悲喜交加，最是平常；天地，阴阳相符，是为大道。在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里体验万般，让自我更成熟些，知空而依然笑对，在薄情里深情地活，需要用一辈子去悟。 空就是实，西就是东。乾坤朗朗，岁月习习，弹指嬉笑，西游是一生，闭目此地也是一生。一场大梦，一声叹息，便是一生。 作者：特立尼达·蝎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