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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里的那架石磨(之一)

 liuguoliangdv 2019-01-09
  老屋屋檐下那架石磨,已然沉寂了许久许久年了!就像是一坐大山,沉默中显现它承载着的、是比它自身份量还要沉重得不知多少倍的沧桑感。是岁月给予它的那种沉重、以及我们寄予它身上的几代人的情愫。时光风化了那架石磨曾经清晰的凹槽、如被剥离了华美的衣服般裸露了它一身的筋骨。斑斑的霉点,几处苔藓,讲述的是它辛劳一生后的衰老、以及当年风光后的落寞。那不知是什么名头的硬木支架,似乎是天生的负重者。驮着石磨所有的故事,却依然是那硬汉的架势,似在沉默中显示它那永远不会枯竭的力量一般。

石磨曾经的辉煌是在上一世纪初开始的。而铸就它全部辉煌的便是我的爷爷、那位可以说是落魄的文人。说他落魄是因为爷爷没能圆家族寄予他的厚望。爷爷的祖上是第一批来海岛创业的,很有当年殖民开创者丰硕的受获,从而使爷爷的祖上成了富翁,也使得爷爷有条件接受较正统的国学教育。旧时的大户人家终身的目标仍在于仕途,毕竟当官是能福荫几代人的事。所谓富贵富贵,要富而且贵,那才是上颖的境界,是名门望族的标志。而富而不贵那是什么?用现在人的说法是土豪,至多只是爆发户、土财主而已。最多只是主流而不能入上流的。于是爷爷便被作为最理想的人选赋予了家族中兴的厚望、即现在人所说的“历史使命”。但随着科举的被废除和清朝最终的灭亡,爷爷的那种“历史使命”便也退出了“历史舞台”。这很使爷爷惘然,有失落感。爷爷便有了一番慨叹,“浮生苦修亦枉然,世事奇幻卦难占。一朝卸得江山去,黍离遗臣泪衣染。”很有对旧朝的怀念,因为那毕竟寄托着他的理想。爷爷于是便成为“之乎者也”的落魄文士,虽不乏饱学,但与家族的中兴已是黄梁了。

旧时的面粉,在乡下被唤作洋粉。如同洋火、洋油、洋钉般属外国人的玩艺儿,是进口的。因而在乡下,别说吃,可能见都没见过。这岂是乡下寻常人家所能奢侈的。但中国人的饮食传统里,面食占有额很大。逢年过节,打打面条,做做年糕,包包饺子汤圆的,那只能是面粉能干的活。而在乡下,面粉是用谷物通过石磨加工而成的,即通常说的磨面粉。因而石磨是乡村决计缺少不得的家什,是一个村子必需的。拥有石磨的一定是大户人家。石磨从它自身的成型到它的使用是纯手工活,因而加工出来的面粉绝对低碳,绝对属绿色食品。我对石磨和它的加工工艺没有被“申遗”引为憾事,很为石磨感到不平。

据爷爷说,村里原本是有架石磨的,后来被海盗们毁了。看到孩子们对饺子、年糕、汤圆的向往和唠叨,爷爷作为村里的大户人家,便有了“桑梓之地”“应有石磨”的义举。亲自乘自家的绿眉毛大帆船到城里买了那架石磨回来、并特意腾出一间屋来作为磨房。石磨分上下二扇磨盘,形态份量均等,大小一样。中间各有半孔用硬木作楔子使之连结,俗称磨心。上面一扇磨盘一侧另有一小孔,是用来将谷物倒进去的。其工作原理是用磨盘自身的重量以及人力推动上一扇磨盘转动、将谷物碾压成粉的。磨面粉是个细活儿,很是耗时,容不得急躁,得慢慢来。一般需三个人,二个推磨,一个把磨。推磨的纯是力气活,且要是耐力,因为时间长。俗话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亦有借用鬼的魔力之意。而把磨的则有一定的技术含量了!面粉质量的道地与否均在于把磨的好坏,因而把磨的多是长者。在磨下置一容器或用布袋,是用来盛装面粉的。用小勺子一小勺子一小勺子的将被水浸透的谷物注入小孔,推动磨担,便见那二扇磨盘的缝隙处溢出如脂如玉的液汁,慢慢的滴落在容器里来、并随着时间汇聚成一汪诱人的乳汁。用木炭吸干或石头压榨干水份,这一从液态到固体变化的结果就是面粉了。便可拿来加工各种面食了。在乡下过年时自不用说,通常那家磨面粉了,就是说这家有事了,且多为喜事。因而总能看到孩子们围着石磨欢呼雀跃,一派农家气象,很是温馨。

石磨作为农家大件的家什,对于单个的家庭来说,又很少用到它。非寻常人家可置,因而不多。一个村里也只一二户大户人家有。平时不怎么用,但一俟过年,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显示了石磨的大家风范。每到那时,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来找爷爷。爷爷便按先后顺序定出每家磨面粉的时间,并备好马灯供夜里磨面粉的人家用。那段时间里,我家日夜不消停的总响着推磨时磨担发出来的吱呀声。那声音即有机械的节奏,又有传统的回声。前者是劳动者的乐曲,后者有民族的渊源。渲染和烘托着过年的氛围。村里人说我家的石磨声响过二十多个日夜后便该过年了。

就这样一年年下来,石磨老了,陈旧了,但它辉煌依旧。每年的过年它依旧忙碌,依旧是那机械的节奏声。石磨维系着我们家与别家的人际关系,同时营造了爷爷的人脉,完善了我们家族在村里的人缘,兴旺了人气。这在以后的文革中,使爷爷与我们家同时受益。乡村人传统的感情依然是淳朴善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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