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匈牙利摄影师Flora Borsi —风中的树叶— 作者:阿多尼斯 译者:薛庆国 因为我在行走, 我的棺材赶上了我。 我行走的道路, 将把神灵送往垂帘之后, 也许我能把它替换。 我脚步的话语被我的远方复述: 也许生命, 比一捧泥土中的一个气孔更加窄小。 像游戏一般, 在我的四肢内, 奔跑着疲惫的风, 是惊骇于我的火焰吗? ——风儿栖身于我的笔锋, 藏匿于我的书中。 在我四周,在清晨的脸庞, 有一块锈斑, 以爪牙和犬齿的形状留在我门上。 我借明天凝视它, 我以我血清洗它。 无声折磨中那个未知的约定, 是缝制我皮囊的一根针。 我的道路迷失了: 在哪里,阅读我书籍的天际之脸庞? 我的祖国深陷于荒芜的迷宫。 这是明天?我不属于这个明天。 世界之河灌满了 来自地窖的污水; 大地,自创始之初, 就熄灭了明日的蜡烛。 再生的我如是说: “我迈开逆行的脚步。” 为了说出真理, 改变你的脚步, 准备好:燃烧成火树。 只要我愿意, 我心中的全世界崭新如初。 因为他用自己的血浇灌话语, 因为他比周围所有人 更为高洁不屈, 人们说他是个瞎子, 并且剽窃他的话语。 就连罪过, 也身着闪亮的形象,说道: “我的直觉是最初的绝对, 我的经验是肇始。” 梦携我浮起, 我因为爱恋而迷失, 几乎陷入银色的荒诞里。 不,不,我喜欢,我喜欢相信: 我张开翅膀,让它们翱翔天际; 于是,翅膀如碎片飘洒遍地。 怀着厌倦的落魄, 我每时每刻都在 填平希望的湖泊。 在我体内有一个向导, 引我踏上路途; 在途中有火烬熄灭, 也有火焰冲天炽烈。 我用等待的时光, 抹去灰尘的蛛网。 明天之后我要修建 昨日我的宅邸; 昨日犹如坟场, 啊,仁慈的太阳! 扎根于“拒绝”的我的历史对我说: 隐身于世界之外,才能感受世界的存在。 去战斗,直到石头能抵达太阳, 抵达未曾期待的瞩望。 在小如念珠的能量里, 依然有一缕曙光, 一丝幽亮。 不,果实尚未被采摘, 它依然是被期待的胚胎。 但愿现时的一切都被颠覆, 但愿它的脚踵能够梦想,或者写作。 春天说: 即便是我,也迷失于我浪费的分分秒秒。 我是不能被照亮的光室: 我的焦虑是荒山的一束火花, 我的爱是一座绿色灯塔。 在我血管里,顺从之梦小憩, 一把吉他却在哭诉: 黎明为何不描画我的脚步? 太阳为何不在我身后匍匐? 在我的国家,洞穴在我前面行走, 那洞穴由鲜血、暴虐和狡诈造就; 在我的国家,天空用线缕搭建, 弹指一拨,万物在瞬间坍塌。 夜的尸体和城市的变色龙, 在我恐惧的眼帘间舞动; 我以忧伤的阿什塔尔为面具, 描绘出疾风和骤雨。 昨天,一只老鼠 在我迷失的大脑里挖了一个洞; 也许,它想栖居其中; 也许,它想占有其中一切迷津; 也许,它想变身为一种思想。 给老鼠一根皮鞭, 它会像暴君那样趾高气扬, 老鼠的子宫里挤着一只羊和一头狼。 拽住他舌头,为他戴上嘴套, 用不了多久,他会成为聋子死去。 他把自己的过错, 纠正为光芒闪烁; 他将如何启程上路? 可能性的面孔啊,天际的面孔, 更换你的太阳,或者去燃烧! 最为深刻的,是让我隐去, 让我寄身于一位陌生客, 以便提出问题,或者回答。 在我身后如雷鸣海啸的那一带, 我为之献出所有歌声的那一代, 虽然尚未诞生, 但它的脉搏已在祖国深处懵懂, 正在用太阳之手, 焚烧腐烂的衣衫, 凿破昔日的堤岸。 在我身后出现的那一代, 如水流奔涌,如雷鸣海啸。 我掀翻了我的宝座: 在得意喜乐之时, 我暗中为自己打造棺材; 在疲惫不堪之时,我前行。 干枯了,我的神经干枯, 如同草秸,如同樵夫的铁斧, 是什么异物潜入我的皮肤? 因为回声在天际轰响, 心和祈祷属于未来, 风不会衰老。 我就近观察上帝。 借助烛光的视力, 胸中还有一团火焰: 只有他,懂得什么是疲倦。 我不会折腰, 除非是为拥抱故乡。 我是信仰者的前额, 是一位慈母哺乳的胸膛。 他把生死等同于自己, 他用双眼书写昼夜, 他的文字把橡皮抹去。 因为他生活中回声和纷乱中, 他的感觉已经死去。 这个世界,自远古到今日, 从没有浇灭过…… 一次渴望。 监狱倚靠在两只虱子身上, 一只怀孕了,另一只死去的, 把食物吐在木碟里。 洞照一切的未来之烛, 为什么,我害怕短捷的道路? 我感到被隐匿之物在我身边生长, 我的步履是发现, 我的行程比一切道路更遥远。 困惑的明日如是说: 即使旋律从鸟儿的口中迸出, 树枝也不会欢欣鼓舞。 这个世界,它的建造者, 越发把它掷入迷津。 头在面孔之下, 头上有一根手杖, 戏弄他的绝望。 夜晚如同血块, 凝结在他的心房。 双眼后有个故事, 尚未演绎成文字; 主题是戒心和疑虑, 结局是一个个悲剧。 一生犹如罅穴, 凿开是黢黑隧道; 人生说来漫长, 也无非两块面包。 明天在昨天之后, 他内心是凋萎的废苑。 当触摸到他的肢体, 大地也惊恐骇然。 脚下虽阳光灿烂, 心头似坚冰冻结。 分分秒秒的时光, 在他直觉的泉流碎裂。 心思细如一份麦芒, 愁绪柔若一株芦苇; 心中已不存他念, 眼帘如槁木枯垂。 不要说他的绝望已殁, 绝望在于他尚有脉搏。 在死亡之后, 没有声音能再现我的声音。 你能否把我理解: 我像生活一样深沉而辽远, 风儿栖身于我的愿望, 烙铁在我的舌头之上, 你如何确定我的爱憎和理想? 你能否把我理解: 太阳是我研究的色彩, 冰雪是我脚步的颜色。 对大地最深刻的诠释, 来自临终者的叹气。 我和别人来到世间,犹如梦幻一场; 我也将如一场梦安心离去, 因为我为人间增添了一个清晨, 翅翼的一次煽动,一个姓名。 他拒绝上升, 除非是袅袅燃烧, 怀着一团不熄的火焰, 还有丹心一片。 闪亮地生活,创作一首诗; 前行,增加大地的宽广。 【注】:本文节选自《我的焦虑是一束火花》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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