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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音稀声——胡石国画精品展

 lm70cc 2019-01-10

草间嘤鸣  正音稀声

漫谈胡石画虫

/崔大中

 

胡石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文人画画家之一。他一如传统文人画画家一样,有着深厚的文化修养。他在自己的一所远离世间尘嚣的宅院里过着宁静的生活:不关心世俗事物,只埋首于学问,以习字作画主要课业。观察他的生活,除了雅集会友,喝茶论道、推杯换盏,就是在案头读书,写字画画。他游弋在自己的世界中,用一管之笔,穷理尽性,抒发情感,浑然不觉间活成了一个人间神仙!

记得去年冬日,我曾撰联以赠:关心夜虫嘤鸣,月透疏帘,费青灯半盏,为来日存小虫大蝉,低吟短叹!回首玉壶买酒,香满南园,凭一枝秃管,与诸君写近水遥山,地方天圆。我的赠联虽略长,但却述其体要,也算贴切。

胡石性格豁达而放逸,作画崇尚性情,于笔墨法度也谨严不怠。其善谈,每与人谈画论艺,则常以《中庸》之句开篇:“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人的自然禀赋叫做“性”,顺着本性行事叫做“道”,按照“道”的原则修养叫做“教”。  



胡石这样说,也如此做。他的作品发于性情,成于自然,润泽于读书求文求理。

胡石喜读书,也擅读书, 因之长于题款。每画有心得,读有所感,必题之于画,名曰“龙溪说画”。而今“龙溪说画”已洋洋大观,足可以集而刊印,以滋后学。这是其读书和思考绘画的双重结果。胡石从年轻时就与朱新建交好。朱新建是南京才子,他的随性不羁之画作曾激起了那个时代许多画家的“表达欲”,受其影响,那个时期的许多画家忽然有好多话要说,特别是改革开放之初,由于文革等政治风潮压抑已久,忽逢人性的觉醒开放,沐浴在忽然而来的艺术春天里,面对百花争放的艺术局面,艺术家因此就有着不可遏制的表达欲。那时的胡石,信笔写画,任性表达,花鸟、山水、美女,纸上江山,心中快意,随心写去。

上个世纪整个90年代,胡石活跃在“新文人画”画家群体里。历史永远记住了1991年胡石以东道主的身份在临沂承担和组织的“91年度新文人画展暨研讨会”。作为新文人画家集群的一员,胡石和季酉辰、朱新建、边平山、杨春华、陈绶祥等画家优游在一起,读书求理,走南闯北,笔下作品烂漫恣肆,任性旷达,文彩熠熠。

大约从本世纪初始,胡石开始不再做才子颐指气使的随意点画,而逐渐转向正大深沉的绘画思想和精神表达。此时的中国艺术界,已不再如改革开放之初的激情狂飙,已然进入一个沉潜思考的时代。此时的胡石,笔墨和书法之气质发生了大变化,规矩、正音,开始沉浸画面。

绘画是一个寻找自己的过程。胡石毕竟生于琅琊,儒教圣地。其骨血里流淌着儒家正脉的鲜血!他的画不再戏虐,不再狂放,朱新建的影子在画中已然消失,从气质到画法,日益显现自己的存在!大约2007年,经过一番思索,选择,遵从心性的开张,胡石置山水、人物和花鸟于一边,开始专心研究画虫。这一画就是10年,10年里,胡石心无旁骛,与虫相伴,春日与蝶同飞,秋夜与虫合鸣!南园游梦,草间生活,嘤鸣切切!

胡石画虫,遍参古法,上接千年画虫传统,更随今日时代精神悸动,写意、写心,抒发性灵,随开一代画虫新风,成就了自己,一代草虫画大家站到了中国绘画艺术的前台。琅琊圣地,魏晋风流之处,今日再出胡石,自是天地孕化,文脉有自!

观胡石画虫,得一“理趣”。文人心画,得理趣至难!盖因理趣自然,合于正音!理趣,包含理与趣。就“理”言之,胡石画虫合于画理、文理、情理、心理、伦理,阳明心学,出于手端。自古齐鲁儒家文化发达,胡石生于斯,长于斯,俯仰之间,已然养成正风正义,草间吟唱,必也正音和鸣。就“趣”来说,胡石画虫,得笔墨之趣,文人墨趣,自然天趣,生命机趣。意趣、天趣、生趣、文趣,风趣。文人画者,文为心,趣为表,无趣则索然无味,表象寡淡,趣灭而文逝。理趣合一,有理有趣,统一相融,理中有趣,趣中有理,必得文人画机要之一大端!

胡石画虫,已非状物,笔墨之间,俯仰一世情怀,写情写心,出于儒家,同于释道,注重理趣,得画之文心真趣!细观胡石画虫,心性澄明,“理趣”相溶。一个琅琊人,一个儒家身,得“理趣”之三昧,决然是文人画之得道者!品胡石画虫,理趣湛然,随一叹。胡石画虫,儒道天理溶于草间生活,毫厘不爽,果然是道心惟微!随二叹。而今现代科技乖戾、社会人心岌岌沉沦时,有胡石草间吟唱正音,以慰藉人心,激荡人心,强大人心,光扬正道!随三叹。

 审视中国画坛,虽名家云云,但如胡石一样追求“正大气象”、“画道正音”的中国画画家并不多见。一个有作为的画家,应该从传统中走来,笔正,墨正,文正,气正,心正;不浮躁,不取巧,不投机,不矫饰,追求大气象、大境界、大意趣!琅琊故地,实为灵秀之域,魏晋风骨犹存,养人润心!京畿他乡,文化荟萃,时代脉搏激越,动人心魄!胡石优游其间,行走在琅琊与京都之间,澄怀观道,问道笔端,秉天地灵气,写虫写心,正音灼灼,草间嘤鸣,于不期然间湛然见道,得满纸雅趣,一片生机。


回看历史,从晋代郭璞于《尔雅》画草虫插图到南北朝时期蝉雀画的开端,从五代黄筌的《写生草虫图》到近代齐白石画草虫。画虫,相伴绘画的发展并行不悖。寻源问津,溯源而下,我们会看到一部画虫的图像学史,一部画虫的文化史,一部承续发展、脉络有序的画虫历程。

胡石在中国画的求索之路上,选择了画虫,是其心性的选择,也是其明悟了绘画历史的选择。观历史上的草虫绘画,多为工笔状物之作,且状物与生机的工笔意象在宋代“写生赵昌”时就已臻高度成熟。虽然元代钱选有写意草虫行世,但明清以来,及至近代,写意草虫并没有取得大的发展,草虫绘画作为花鸟画画科下的二级画科还没有成熟和完善。作为一门画科的草虫绘画,其水墨写意,并没有形成如同工笔草虫高度成熟之样式。这给草虫的现代写意发展留下了广阔的空间。胡石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他才选择了画写意草虫,为草虫取象传神。当然之所以选择画草虫,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热爱草虫,性情所致,心性使然。

“十年磨一剑,横空莽昆仑”。胡石意写草虫,应乎文人画的基本规则,承继书画用笔同法,重视笔墨的运用和精微表达,努力抒写草间生活,开创了全新的水墨草虫图式。由工笔的状物到写意表现,胡石的笔下形成了一套富有个性色彩的写意草虫样式;为草虫画科的现代新发展,做出了富有成就的贡献!

在我看来,胡石的草虫绘画,是继齐白石草虫绘画的新成果。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简单地从如下几个方面来进一步说明。

首先,在艺术方法上,齐白石画虫以工笔和兼工带写为主,胡石则是以写意笔法为之。

第二,在具体表现上,齐白石画虫注重写形,追求似与不似之间。而胡石则以写神取象,追求骨力结构风神的象外之旨。其中,草虫关节、触角、腿爪的笔墨处理,尤见骨力韵致。

第三,在材料运用和形式语言上,齐白石画虫墨彩并用,胡石画虫则主要以水墨表现为之。

第四,在画面内容的主次关系上,齐白石的草虫多为花卉的配景,而胡石的草虫则是独立于画面的主角,大写意花卉则是草虫的配景。

第五,在艺术美学追求上,齐白石追求的是古典审美意趣,胡石则是现代审美意趣的努力追寻者。

第六,在美学意趣和气象格局的具体表现上,齐白石的草虫绘画,注重生机,力图使画面于古典意趣中增加生机活力。胡石的草虫绘画注重现代意识的传达,力图表达和强化草虫绘画的笔墨美,文化美、性灵美之文人意趣!


最后,还必须指出的是,齐白石是从民间美术走向文人画的一代文人画大家,扎根民间文化的沃土,注重民间性和升华民俗美,成就了他的绘画艺术。而胡石则是从研读历代文人画,追求绘画的文人气和文化意趣入手,注重文化性,注重时代文化审美的现代表达。

从以上几个方面的简单言说,可以大体知道:当代画家胡石,远承唐宋画家之衣钵,近接白石老人之余绪,开创了草虫绘画的新法式,开辟了草虫绘画的新境界,传达了草虫绘画的新观念!现代文人画的一枝,草虫画科,随因虫而化,进入了一片新的天地!

值此《胡石画虫》画集出版之际,是为序。

 

 2018年8月写于中国艺术研究院

 

(崔大中: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史论家、画家) 



通变

胡石谈画虫

文字整理崔大中

 

如果用几个词来说我画虫的话,那就是“天性、性情和性灵”,总离不开个“性”字。性是性命之本。孔子说:“天命之为性”。性是天给的,不是人为的。即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每个领域里能够做出点儿事儿来的,都是找到了自己的“性”。

譬如,胡适先生。他考上庚款留学,哥哥去车站送他,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要为家道中兴,希望他学工,学造铁路⋯⋯胡适答应了。可是到了学校,他发现他并不喜欢学工,又不能违背哥哥的意愿。他想,学农可以办农场,也可以家道中兴。于是选择了学农。学的过程中,他发现学农也不是他喜欢的,最后下了决心,选择了他喜欢的哲学。找到了上天赋予的“性”,成就了他的人生理想。类似的例子很多。“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这是《中庸》开篇的三句话,对这三句话认识到了,并身体力行,道途就明了。知道了性,找到了道,其余就是修为了。

我画草虫,画的是草间正音。但总不离性情。我选择画虫,是因为我对虫的热爱,产生的兴趣,发生的性灵,以及前人画虫对我的诱发。十年以来,我与虫结伴,相对不厌。虫之与我,草间吟唱,依然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十年画虫,如用一句话来概括我怎样画虫的话,那就是“通变”二字。通,由古至今,研究古人画虫,重在继承。变,开新形式,达新意境,就是要出新。记得南朝一粱刘勰的《文心雕龙》里就有《通变》篇。其通变的“通”,即“会通”,说的就是继承;“变”即“适变”,指的是革新之意。

首先说通。通,就是明了历史上的画虫作品,对于文脉要有所承继,那就是画虫要回看历史,渊源有自。研究史上的画虫,对于一个画草虫的画家来说,尤为重要。中国先秦诸子时代的画是在哲学的大氛围中绘画。由于久远,没有作品可见,但是哲学和美学观却流传到后世。到了魏晋南北朝时代,人物画以外,“蝉雀”率先在绘画中被表现。魏晋南北朝是人的觉醒时代,这个时代,是中国各类艺术的形成期。此一时期,人本开始,生活也开始艺术化。艺术的宗旨就是抒怀尚情,性灵所钟。竹林七贤的嵇康,是个大音乐家,他的音乐,发自心灵,主张“性灵”。同时期的文学,譬如田园诗兴盛,其美学主张,也是“讲性灵、讲情感”。魏晋时代是文化的觉醒时代,是人文复兴时代,是各种今天的艺术的形成时代。魏晋书法,达到的艺术高度,是后世无法企及的。

唐五代两宋时代,是走向规矩的时代。“楷模”时代。书法的“楷书”,就盛于此期。到元代,就“放开了”,元代才真正完善了魏晋美学意趣的生发和艺术化。

唐人画蝶,情有独钟,滕王画蝶对后世颇有影响。五代两宋时期,草虫绘画大发展,绘画规矩进一步确立。五代黄筌有《写生珍禽图》传世,其中描写了12个草虫。工笔赋彩,富丽精工。北宋赵昌,画虫大家,善于观察,为虫造像,栩栩如生,有“写生赵昌”之美誉。

整个唐宋时代,其绘画,讲规矩,讲法度,比较严谨,但笔墨偏于枯硬,内含紧张意味。到元代,笔墨才得以放了开来。元代画虫大家首推钱选,钱选画虫,有士气,书卷气,已经是典型的文人画样式。钱选的传世作品《草虫图》,卷中画有青蛙、蜻蜓、螳螂、蚊虫等小动物,少有墨线勾勒,多为笔墨一蹴而就,墨色变化丰富 且清新雅致,代表了元代画虫的最高水平。

至明清两代,草虫绘画和整体绘画一样:偏弱。我认为,一是材料问题,生纸在作画时很难把握。二是理念、艺术观和美学观的问题。明代画虫名家有孙隆,孙隆的草虫绘画以写意为之。另外,陈洪绶也画草虫,他的工笔草虫,画的很有有古意和古气。

元代钱选画虫,画出了气格,而明代的孙隆画草虫,则过于刚硬,缺乏绵软优美之柔,缺乏柔性之文气。明代,书法和绘画都偏硬。明代末期,董其昌觉醒,看到了明代绘画的病灶,提出了南北宗论,提倡用笔要柔,行笔要“畅”!绘画为之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通变,必须“通”,必须把历史上的草虫绘画都找到,找到以后,一个一个地都过了。比如,钱选画虫,就要下些功夫,认真学习,找到其文化切入点。我选择画虫作为我的创作课题时,最早我发现的是五代黄筌的《写生珍禽图》,对写生珍禽图,我做了认真的研究和临习。后来就跳到了北宋赵昌,赵昌重视写生,和黄筌相比,为之一变。“黄家富贵”到赵昌那里,从富贵气中脱离出来,那是一种文化气和生机。

实际上,在具体学习画虫上,我对于赵昌只是粗略地研究,并没有下很大功夫,我更大的功夫下到了钱选画虫身上。钱选画画,野逸而文气。至明代孙隆,已经变为了真正的写意,但是过于刚硬,少柔美的一面,但造型还是很好,只是不够完善,其原因还是在于用笔过硬,理趣也不够。

清代黄慎有一个纺织娘画的很好,文人气息很浓,写意简笔,但也不够完善。李鱓也画虫,但也不够。居廉画虫名气大,草虫画的也生动,但缺乏文化气,流于造像图影。至近代齐白石,画虫有了大进展。齐白石画虫工写兼用,但以工笔为主。一个从民间走出的画家,把虫画的富有生机,实属不易,但齐白石画虫就是画个“造型“,注重的是“表”。齐白石画虫,前期主要受他的老师胡沁园画虫影响,后期画虫则主要有市场的原因。须知画虫,工不在虫上,在于虫的文化意义、艺术意义,实际上,齐白石画虫并没有深入完善下去。

“通则变,变则通”。通过学习和研究历史上的草虫绘画,对于怎样画草虫,就逐渐有了自己选择。我选择画写意草虫,为的是画虫的灵性、人的情性,为的是追求画面的文人气和书卷气。要画虫的灵性,就需要认真观察生活当中的虫,认真观察虫的“灵性”所在。譬如虫的“机警”、“憨拙”等。仔细观察虫之性,并赋予人之性情描写,努力得“物之准确,性之洋溢,情之丰满”。


再譬如画“蝈蝈”。为了观察蝈蝈,我养蝈蝈。我曾养一个蝈蝈,平时我喂它的无非是些花蕊一类的东西。有一次,我拿面包虫给它吃,蝈蝈看到面包虫后,眼睛发亮,情绪激动,有欣喜若狂状,而真正吃到面包虫的时候,观其吃相,有激情、雅逸、咀嚼享受之感。后来再喂面包虫,蝈蝈吃的急了,咬了我的手,咬的血都流出来。观察虫的习性,对于形神兼备地描写草虫,非常重要。我在老家时,夏日或秋初,每到傍晚,常去野外看草虫。有一次下午我上冠山,脚还没踩上去,各种蚂蚱、草虫飞起一片!这些情景对我感触很大,我后来画虫不时会想起它们。

看“草虫飞,蜻蜓落”的自由,观察蜻蜓酣睡时的自在,用心体会,并分享其自在,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天将下雨时,蜻蜓一片一片的飞舞,孩子们拿着扫帚扑蜻蜓,这是下雨前蜻蜓翻飞时在乡下经常看到的情景,我每每看见孩子扑蜻蜓时就会对蜻蜓心生怜悯之心。今年立秋那天,我和北鱼先生在园中遛弯,忽然就听见了蟋蟀叫,便问:今天立秋么?老季说:是呀。人没有虫有灵性,立秋一到,就会满院子虫声。小时候在乡下,立秋后的夜里,蟋蟀在床下鸣叫,那真是不一样的感觉!

虫是生命,虽然弱小,每每看虫,我便感其可爱之意,更心生怜悯之心。这也是我画虫的一个因素,虫的可爱和可怜。


刚才所说要在画虫时通古今之变,找出自己的语言符号。这一点对于一个画家,的确非常重要。关于要区别于前贤们画虫,找出自己画虫的符号样式。我走的路子就是传达和表现虫之性灵,画法上我选择用写意之笔法。在具体画的时候,有几个关键部分。那就是草虫的触角、腿爪和关节等部位,这些地方最见笔法。

说到画虫之关节、触角的笔法。关于这一笔法,我是因为读了王羲之的兰亭序用笔的“点划之间”体会到的。点划之间,这个“之间”所表达的,就是其中的灵性。将王羲之书法的点划之间的笔法,转换到我对待虫的关节和软组织部分:“筋”。软组织看不到,但非常重要,其表现不活,则僵死僵硬。要将其软组织画活。这是找画虫具体程式的一个重要方面。我把画虫的重点放在虫的触角、腿爪上,而不重视花纹、身体,包括眼睛都不放在重要位置。画触角和关节,书法用笔得以完全展示。“得其筋骨”,画其关节和软组织是关键。


我不注重画虫之表像,意在表现虫的性灵和笔墨意趣。我用写意画虫,强调书法用笔,重视关节和触角的处理,重视书卷气和文人气的抒发,将虫从花鸟画配角的位置提升到主体地位,这样就能区别于历史上富贵、野逸等等画虫之风格。

总的来说,我画虫,就是力图“通变”,画虫之灵性,人之性情。所谓画虫的灵性,它不是空洞的,要赋予善仁之情感。那种情感,当你黄昏上山,脚下惊起飞虫一片时,你就会体会的到。

要善待生灵,景仰文化,让草间嘤鸣,正音切切,雅颂有声!

 

2017年12月4日下午于半岛公寓

 

 

 

龙溪说画

胡石

 

往事

 

师杨大钧往上海,闲暇访老友李士钊,适郭沫若同在。郭曰:适逢兴会,大钧兄何不一曲奏?李遂令琴童挟乐器。指才触弦,郭击节惊呼:大钧兄果然国乐圣手。

 

师从杨大钧先生治印。某日,挟印作批阅。师见刀下有损缺者。乃批曰:大破为残,小破为古。

 

 画者,要襟怀浩荡,目光辽阔,登高望远,不作浮云状。要在浮云之上看浮云”。音犹在耳,人已去三十年!(忆恩师杨大钧2017年)

 

先生不独教诲书画,而于人生莫不关心。尝语与予:

 

成材必俱四者:一曰学历,二曰经历,三曰社会实践,四曰个人成果。至于途中困难,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匆匆四十年矣!音容笑貌,仍然眼前。(忆恩师杨大钧先生2017年)

 

尝问画石法于崔子范先生,先生以身示范曰:我画石将八大山人、吴昌硕、齐白石三家並作研究分析,找出个性、寻出规律,然后思考自己。

 

八六年,予以画院身份邀请崔子范先生画展。期间,地委书记刘明祖探望,先生谓刘曰:刘书记呀,你得让胡石同志加入共产党,不加入共产党便不懂马列主义,不懂马列主义便不知辨证法⋯⋯又见先生作画,大笔如椽,一丝不苟。

 

与绶祥师为邻。某日师至。予正伏案,于是搁笔请茶。师微笑曰:又得六字:“明大道,了自身”。

 

“新文人画展”在湖州举行,下榻湖州宾馆,与绶祥师隔壁。晨六时许,闻敲门声,启。师剪手蹑足至,微笑曰:请看今日头条--五百字。予接之,师即背诵,一字不差。

 

96“新文人画展”在杭州,期间游灵岩寺。途中,绶祥师略上疲惫,见道旁石几曰:且坐。稍定,笑指一石问于予:古人“石分三面”作何解?予答:受光背光明暗交界线。师摇首曰:阴面阳面别开生面。汗毛一竖,醍醐灌顶!

 

予之旧居在十二层楼,有平台五十平米。置阳蓬、安坐几,于风清月露下每每放眼,眺望故宫、景山。常发思古之幽情。近视美术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展事如梭,往来不绝。掐指十余年。再卜新居于郊野,绿树成荫,白墙红瓦,去滚滚红尘,邀恬淡宁静。境换过,得句云:十年一觉京华梦,富贵不与野逸同。眼前风景都看过,抱朴含真是人生。

北鱼先生高人也。行端言寡,而于书画,语出若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笔动如风雨骤至,猝不及防。


杨春华作画,兴致在先,意在笔后。画成,犹骤雨疾风一过,一片清空。

 

尝与永林往济南,访张洪涛。洪涛从政,闲暇好书法,而犹以小楷为工。永林见其笔迹,惊曰:张大哥笔尖热度远胜你我。

 

某日,与永林闲话用笔,聊至中锋,予曰:尝于济南问于魏启后先生,先生以骑自行车为例,曰:直走乃中锋,拐弯不倒亦中锋。永林捧腹大笑曰:此先生真幽默人也。

 

张伟平常有奇想。某日相遇,正言语与予:写法:当以笔先意后,方能因笔成形,自然浑化。

 

画展在宜兴,与吴冠南相遇,闲话画家与书法,冠南曰:当今画坛画家重视书法者愈来愈少,画亦因之止步。予曰:昔人以文养格,以书养画,正如禅宗公案云:如牛拉车,车不行,打牛。

 

怀一忽然说:胡老,原来画画这么容易,找到一种语汇,尽情发挥。我:那是怀一。

 

常与门生曰:白石老人一只虾米二十七年,边平山一枚枯莲蓬二十年,北鱼一只家猫修成仙,朱新建英雄美人乐不可止⋯⋯画的是画,修的是道。

 

林海钟作画,笔下迅疾,至妙处,犹观芭蕾舞蹈者。

 

听张继英唱《牡丹亭》离魂一曲,夺人肝肠,一缕轻烟不知所往。

 

 

杂谈

 

画,出于平静,亡于躁。

 

画兰以郑所南为最高境界,平淡而味深。金冬心亦有一兰,笔笔生鲜,活脱脱地,透发出无人自芳的气息。吴缶庐出现,老笔纷披,信手点染,于粗笔中不失有看头,然去“王者之气”已远。后之画兰,多追粗率,实枯槁无生机,与画道远矣。

 

创的反意是守,新的反意是旧。既知其意,欲创先守,欲新先旧。或曰:知新守旧。不然,则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无础之厦,无米之炊,妄而已。

 

未动笔墨先动情,只因牵魂在其中。不然三尺龙泉剑,负我洪炉铸造工。

 

写生之法:观物取象,物我两忘,至心动手痒,则一点灵光直逼眼前,一片生机盎然毫楮。

 

虫之用笔需简净,用墨需光华,形体需宽绰,布陈需有空间意识,气息需有现代感,而文脉统归于古意。

 

写意之难有二,一曰技不如人,二曰意不从心。笔墨生涯四十载,未敢妄尊!

 

凡欲作画,必有一种情致在先。似动非动,似有还无。眼前清景自然浑化,笔底明净自在随心。

 

笔墨不可强为,强为则心手不应。是时,当收笔作他想,待情景换过,心中活脱脱地,眼前倏忽忽地,则胸中自发浩荡之思,腕底自生奇逸之趣。

 

闲居小筑里,子宣作田耕。问我究何意,笔墨养性情。

 

虫之配景需纷披大笔,无论花木竹石,果盘器盥。然格要奇,笔要正,不可信笔。

 

临摹,重在玩味思索,至会心处方可动笔。古人意思即我之意思,古人笔墨即我之笔墨,所谓入角色也。

 

心无其心,形无其形,物无其物,得于天道,合于自然,而后搦管,则笔端自生云烟。

 

初花晚叶,变动自然。挥毫造化,动则合真。

 

立万象于胸中,传笔墨于毫楮。情之所至,独拔性灵。心敏手运,不加点治。

 

因地成形,笔到意随,千奇万状,难以备述,意之所由也;疾如风驰,徐如抽丝,重如石,轻如落叶,写之所由也。二者相辅而相成,谓之写意。

 

画之奇趣不在形迹,在形迹之外那点意思。若西施捧腹,顿生爱怜;东施效颦,令人咋舌。

 

写如黄河决堤,一泻千里;意若白云出岫,款款缓缓。明此,可与之言“写意”。

笔势之难,难于趋向转折之态。明此,则笔无不至,而又无尽至。

 

笔墨未动空先动,不需纸上费经营。明镜堂前物自照,无明灯下看无明。

 

取法绳墨,寄意毫素。一工拙,一高怀。

 

神者,才识清高,挥毫自逸。能者,源流传授,下笔有法。一盏灯笼,点火内外红。

 

志于画,一心在画上,焉有功夫说闲话,管闲事。

 

笔墨之活活于用水。用水之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跳出笔墨外,不在物象中。白云天上飞,清泉水上流。

 

终日无所思,终日有所思。所思元无事,无事还所思!

 

笔墨闲情,佝劳无益。

 

笔墨不可放纵,又不可不放纵,放纵,人之天性,约束放纵,则人文打理。所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

 

梵高之画,激情如火焰,顷四海三江之水不能扑灭。青藤笔墨,奔放如潮涌,虽骏马之蹄犹不能躲避。

 

画家练字,俗以为只为题画,谬矣!画之筋骨书之力,画之意味书之余。

 

观俄罗斯芭蕾舞,目极神往于脚尖。何也?以彼之脚尖移予之笔尖。

 

喜看昆曲,为其情志所迷;喜听昆曲,一唱三叹直挑心弦。接花移木,与绘事中。

 

诗人兴会,画人岂不然哉?兴会之际,笔墨绚烂,文采彰然。

 

神不自知,或可类若“风吹草动”。一画之中,有此风动,乃佳。

 

内修文心,外彰气韵。内外充实,神凝气壮。知困而后自强。

 

绘事详悉,则不免矜持;法则不备,而难于挥洒。

 

以物观物“性”;以我观物“情”。性公而明,情偏而暗。

 

书到微醉后,画在兴头时。

 

观物取象,要在格高意远,方不为物役。舒展心性,一任笔墨,来去自如,管它画好画坏。

 

以好恶之心观物,则物有分辩机巧。以平常心观物,则物无不生爱意。

 

纸上调锋,锋随意转,不滞不滑,变化自然,于繁复中剔透出玲珑精神。

 

画非壮物之能,实借物达意。以萧疏淡泊之心态看舒畅生动之物态。

 

笔意,中侧方圆。点画,刚柔强弱。墨色,枯润浓淡。形势,平仄开合。籍于胸中,方能游笔有余。

 

物自目视,意自心发,笔自手出。何必食人牙,终无了日。

 

寓平易于质实,变婉转为宽博。随物赋形,各极其妙。则意境自现。

 

对虫写生,舍形悦影,忘却笔墨,一任性情;临池摹写,不涉形迹,只问点画,找寻气韵。中郎云:“善画者师物不师人,善学者师心不师道”。

 

文俶画,娴雅工稳,风姿俊逸,而于笔墨别见一番新天地。因叹:虽然女辈,何让须眉。

 

予之为画。无事在身,亦无事在心,闲将笔墨打点光阴。

 

晋之简逸,唐之雍容,宋之轩朗,元之野逸。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风吹叶绿,雨湿花红。人巧不敌天真!

 

稚子之画所以好看者,本性使之然也。成人之画,欲求不染,当思初心。

 

以传统为根基,以个性为本源,以现代为目光。陶养之。

 

粗服乱头王孟津,玉肌冰骨董华亭。百年王董应不让,今日两溪奚肯多。(读史至髡残、正程,因其性状,兼怀玄宰、孟津遂记)。

 

好古敏求,变化生也。非生而知之。

 

昨夜秋虫仔细听,东墙西墙遥相应。只是老夫听不懂,瞎猜乱想情语中。(戊戌立秋夜,园中纳凉,顷听此声,遂作打油以记)。

三更灯火尽,五更天又明。造化元无事,本来一悟中。

 

画之立品,犹人之立品,品高画亦高,品低画亦低,无品画亦从之。

 

墨无水不活,然在善用。善用者水墨交融,淋漓酣畅,无论干湿。

 

情境与笔墨皆以自然流出为上,稍动巧拙之念,则颠倒乖戾无所不至。

 

作长卷,要气韵周全,贯穿始终。而其布陈造境,疏密聚散,胸中当设一知守。知者虚也,守者实也,则一股清气满纸流动。

 

作书法。丘壑在胸,目无全牛。落笔如风雨,一去不回头。   

           

笔法之最难者,绵里藏针也。书至王右军,画至倪云林。千古绝响,无出其右。

 

绘事有二:一方法,一材料。材料从生活中找,方法自笔法中寻。

 

使一笔不僵,一笔不苟。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或曰:牵一发而动全身。

 

秋日临窗,闲听虫鸣。因其声律,步其节奏,随其婉转,情不能已,作此。

 

画之灵感在无意中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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