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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期  文 / 周衍辉 编辑 / 魏强 伟杰回家时已经七点多了，英子正在厨房里忙活。高压锅“滋滋”冒着白气，一闻就知道炖的山药排骨。伟杰最近胃口不好，英子在伙食上就格外上心，变着花样做饭，又逼着伟杰多吃，英子说伟杰你看看你，这两天好像又瘦了，再不好好吃饭，哪还有力气干活。
怎么，你是嫌我的活儿不好吗？伟杰伸手从后面环住英子，嘴凑到她耳边，哈着气，嬉皮笑脸地说。伟杰在中山路上开了一家五金店，忙起来还真是挺累的。去去去，都一大把年纪了，说话还是这么没正形。英子红了脸，剜了他一眼，去拾掇饭桌吧，过一会儿开饭了。
吃饭时伟杰兴致很高，还喝了两杯酒，尽管英子一直反对他喝酒，但这次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停地搛菜给他。吃完饭，已经八点过一刻了，简单收拾了下，伟杰说，英子，陪我出去走走吧。英子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默默地去换了衣服。在她梳头时，伟杰竟跟了过来，陪着笑说，化个妆呗，万一碰到熟人，别让人笑话我们当年的大美女，成了黄脸婆了。
英子白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自顾自洗了把脸，化了个淡妆。她在镜子前照了照，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鬓角发根处也扎出了几根刺目的白发。英子就叹了口气，心想，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转眼间儿子都上高三了，四十多岁的女人，真成豆腐渣了。英子就莫名地有些伤感。
英子跟伟杰初中就是同学，后来又一起读了职专。学校规模不大，就在现在的中山路东端，当年算是繁华地段，晚饭后，便会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出去散步，闲逛。伟杰是三年级时开始追的英子，那些日子，伟杰三天两头约英子出去玩，有时两人也找一家小店，喝点小酒。英子酒量很小，顶多一杯啤酒吧，且酒精过敏，一喝酒脸红得像蒙了块红布。
那个周末，两人出去约会，也是喝了点酒，两人就在学校外面的一处小公园里，找了张长椅坐着说话。公园的对面是一家刚开的宾馆，叫绮梦之家，据说达到了四星级。每到晚上，霓虹闪烁，灯火通明，红男绿女，往来不绝。那天，也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英子被绮梦的灯光晃得有些晕，她靠在伟杰身上，不无羡慕地喃喃着，伟杰，你说它怎么这么贵呢？听说一晚上要688元，我的天呀，这谁住得起啊！
刚满19岁的英子，飘逸的长发，碎花连衣裙，面孔白皙，长长的刘海遮下来，一双黑玉般的大眼睛，在五彩灯光的映射下，骨碌乱转，有种说不出的妖娆。而妖娆的女子，总是惹人怜爱的。伟杰就揽紧英子的肩膀，看着绮梦那梦幻般闪烁的灯光，想象着里面的奢华，他觉得他的英子完全配得上那种生活。
但事实上他只是一个家境贫寒的穷学生，父亲早逝，两个姐姐已出嫁，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职专又不包分配，毕业后要么回家种田，要么出去打工，根本没有明天可言。可是，花样年华的少年，尽管现实是骨感的，但梦想还是丰满的，尤其是对自己深爱的人，是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的。就在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也是19岁的伟杰，盯着英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英子，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要带你住到这里面的……这是二十多的前的事情了，想起来不过弹指一挥间。
毕业后，英子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伟杰在一家亲戚开的五金店打工，后来在亲戚的帮衬下，他自己在中山路上开了一家店。由于伟杰为人实诚，又肯下苦力，商店的效益还是可以的。他们结婚不到五年，买了一套二手房，就在中山路上，绮梦宾馆的北面，仅隔着一条马路。有很多次，伟杰一时心血来潮，或者喝大了，总会有意无意地说，英子，哪天我请你到绮梦去住一晚吧。
每每这时，英子总是哼一声，说，张伟杰，你是不是神经了，没事去那儿住一晚，你是钱多了烧的吧。英子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自从有了儿子后，加上双方的老人，处处都需要花钱，日子虽然算不上多困窘，但也没奢侈到去绮梦烧钱的地步啊！
四月末的天气，乍暖还寒，但风中的融融春意却是扑面而来，让人的心也像有条小虫儿在拱。伟杰牵着英子的手，慢慢地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当年读书的地方，看着学校门口进出的学生，伟杰说，真是光阴似箭哪，不觉间我们毕业快二十年了。你说，人要是不长大多好，我们还在这里面念书，晚上没事了我就拉着你的手出来散步，专找没人的地方，哪儿黑去哪儿，嘿嘿……伟杰轻轻掐了掐英子的手。
去你的，英子挣脱开伟杰的手，笑骂道，就你花花肠子多，都这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收敛着点儿。要是儿子在家，看你羞不羞？说完，英子却又不自觉地抓紧伟杰的胳膊。说着话，他俩已走到了小公园那儿，虽说过去了多年，这儿的大致格局没变，只是不远处的绮梦之家在时光的淘洗下，显得破旧了许多。这些年随着城市的扩张，高档宾馆酒店如雨后春笋，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绮梦早已不是先前的绮梦了，正如那些半老徐娘，虽然风韵犹存，却是避免不了的萧条冷落了。
公园里原先的木长椅如今全换成了玻璃钢纤维的，坐上去有些凉。张伟杰就拉着英子坐在了他的腿上，当年，他们每次出来都是这样坐的。伟杰用手臂环抱着英子，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滑动。时间一长，英子就觉得身子有些痒，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身子轻轻扭动着，想摆脱开伟杰的怀抱，但又舍不得。如此一来，气氛就有些暧昧了。
英子，我们今晚干脆就不回家了，到绮梦住一晚吧，这不是你多年的梦想吗？再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呢？伟杰吻着英子的耳垂，轻声说。张伟杰，你发什么神经，啥特殊日子？你怎么这段日子老提绮梦？特别是这些天，给人感觉怪怪的，你该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英子坐直身子，夜色里，她的眼睛亮亮的，又黑又深，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哪有什么事？伟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凑到英子耳边，说，难道你忘了，那年我们两个就坐在这个位置，你感叹说绮梦住一晚得多贵，我说将来一定要让你进去住住的，就是那晚，我们……伟杰嘿嘿笑着，手不知什么时候滑进英子的衣服里，还想接着往下说，英子却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脸烧得通红，小声骂道，张伟杰，你个臭流氓……
这样的纪念日，到绮梦住一晚，多有意义啊！伟杰脸上堆满笑容，拉过英子说，英子，去吧，我早就有这想法了，算是为了我，好吗？英子皱眉考虑了一阵儿，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叹了口气。
如今到绮梦之家住宿的客人少了，价格也便宜了很多。伟杰办好手续，拥着英子乘电梯到了六楼，666间，这是英子选的。英子说，我们就是一小老百姓，凡事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切顺利，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好。英子说这话时，饶有深意地瞅了伟杰一眼。
房间里暖气很足，床头柜上还摆着一束花，是真花，一枝玫瑰，三枝香水百合，飘溢着淡淡清香。厚厚的纯毛地毯，踩上去，有些晕眩的感觉。墙角的酒柜中，摆着各种酒水，饮料。当英子冲完澡出来，见伟杰竟开了两罐啤酒，桌上摆了两只高脚杯。英子当场就不乐意了，张伟杰，你这是喝的哪门子酒，你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死贵死贵的，我看你今晚真是魔怔了。营造点儿气氛嘛，找找当年的感觉，难道你忘了，那次我们也是喝了酒，你才让我……伟杰眨巴着眼，目光迷离，一脸的坏笑。
为了不扫伟杰的兴，英子勉强喝了一杯酒，加上房间密封性又好，很快就有些头晕了，于是就上了床。伟杰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慢慢喝完了剩下的酒，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去洗了澡。躺在床上，关了大灯，伟杰伸手揽过英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英子，我这不是做梦吧，你终于答应跟我到绮梦住宿了。想想都二十年了，自从跟了我，让你陪我吃了不少苦……他轻抚着英子的脸颊，目光如水波漾动。
英子也看着伟杰，见他明显消瘦了，脸上添了不少皱纹。而当年，他的伟杰是个多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啊！英子伸出手，抚摸着伟杰裸露的胸膛，伟杰的身体慢慢热了起来，他一翻身，将英子揽进怀里……英子是在凌晨5点醒来的，借着朦胧的晨光，她看到伟杰仍在酣睡。英子一直觉得伟杰的侧脸是最好看的，像婴儿般干净，柔和，即便在睡梦中，他仍是笑着的。英子叹口气，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眼眶却在瞬间有些湿润。
就在前天晚上，英子从超市下班回家已经九点了，她去卫生间洗澡，洗到一半没有淋浴液了，就到储藏间去拿。没想到，却听到伟杰在阳台上，很神秘地跟一个人低声讲话。一时好奇心起，英子就偷听起来，不吃则已，一听竟吃了一大惊：原来伟杰最近觉得身体疲倦，胃口也不好，就到城关医院去做了个检查，怕英子担心，就瞒着她没说。结果拍了胸片，发现肺上有点儿阴影。医生也确不了诊，建议他再到市人民医院拍个片子看一下。于是，他就联系了在市医院上班的表弟，并再三嘱咐他千万别让英子知道，她心眼小，如果知道了恐怕连饭也吃不下了……表弟说，后天他上班，到时去找他好了。
英子擦了擦眼睛，在心里说，张伟杰，我要你给我好好的，不管多大的磨难，我俩一起扛。以后，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哪怕你天天让我住绮梦，我也愿意陪你。英子坐了起来，宽大而柔软的大床，丝绸般滑腻的纷红色被子，以及放在墙角酒柜上的那束鲜花，营造出一种暧昧、喜庆的气氛，似曾相识。
英子就想起伟杰说的那个所谓的纪念日。那天晚上，因为都喝了点酒，他俩坐在小公园的木排椅上，看着不远处的绮梦之家，那里五彩霓虹闪烁，不时有情侣模样的男女进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一股甜腻的气息在周边萦绕。开始伟杰只是温柔地吻她，慢慢的，他的手就不老实起来，英子在他的抚摸下，软得像一摊泥巴……
阳光从宽大的窗帘缝隙透了进来，镀亮了整个房间。伟杰还在睡，英子正犹豫要不要叫醒他，却见他眉毛一扬，露出浅浅的笑……英子知道他又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笑得没心没肺的，真不知他的心是怎么长的，似乎天大的事儿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英子的目光落在那束花上，在白天看起来，格外鲜艳，充满了生命活力，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充溢在房间。一切会好起来的，英子想，这个世界每天都是新的，都充满着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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