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离开稻田,就不再是稻草,幸运者受到智慧创意的点化,被赋予了生命和灵性,生了翅,上得天,腾云驾雾;长了鳃,下得海,遨游深宫,想脱胎成何物,全凭人意。人,有多大的幸福梦想,稻草就有多大的复活机会和表演舞台。 秋收后,田野就旷了。稻子归了仓,稻根照旧留在地里,而那些被齐腰割刈、又被剥脱谷粒的稻草呢?它们的去向像个谜,又不像。 有心的农人会将它们码成草垛,在十月的晴空下,远看就像金色的城堡,麻雀在上面嬉戏,把自己的感言留给村庄。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去处。不久,草垛又会被拆整为零,各奔东西:远一点的进了造纸厂,制作光鲜、洁白的纸张,以不同的方式参与人们的日常生活;近一点的,作了牛饲料或铺成母猪的产床。因为煤气的普及推广和化肥的广泛使用,它们不可能焚作袅袅炊烟上天堂,也不会沤作有机肥下地狱,稻草要的只是平常的归宿。 事实上,还有部分稻草像人世间的孤儿等待好心人的认养:那些散在田头地角的稻草,那些参与秋季植物比美落选的稻草,在寒雨中暗含着眼泪,期盼温暖的手牵着它们离开空旷、沉寂和凄凉……仿佛置身梦里,草们听到一个雄健而利索的声音:跟我走。 “跟我走?”“你是谁?”它们看到的是一团背影,高大、宽厚,满身还弥散着稻米酿就的土烧酒香。那是一个像成熟稻穗低下头颅的男人,沿着土埂、沿着小路领行。渐渐,稻草们有些兴奋了:前面就是栽植、哺育它们,长大成谷的主人生活的村落,主人的家就是柿树上点着红灯的那幢,就是不锈钢门上贴着“双喜”的那家。 那些草被领到一处十分宽大的庭院。它们被整理、除杂,梳齐后,被逐一喂进了一个金属“黑洞”,随着绞盘的翻转,无数根稻草又紧紧缠绕着,黄蟒一样扭动柔腰从另一端游曳了出来——它们像重组的族群,依然姓“稻草”,只是名为“绳”了。绳子能干什么?盘缠搬迁的树根,捆扎整套的瓷碗,编制防滑的垫子……然而,领它们脱胎换骨的男人想法远远不止这些,对于成就丰收的奉献者,他有发自土地和心田深处的敬畏。他是个诗人,想在偏僻山村、丘陵脚下编织现代田园的诗意生活,他为稻草献上了颂辞—— 曾经骄傲地立着 现在卑微地躺下 奉献丰硕的果实于人 自己化作春泥重生 现在,那些稻草绳被告知,它们新的安居地是被诗人怀旧情愫充满的丘陵农庄。农庄在哪里?在山脚下,在一汪水塘边,在垅垅茶园中。水塘来自山泉的汇聚,茶田根植于远古火山喷发累积的活性热土,一处原汁原味的休闲庄园。诗人,是诚心邀请稻草来做专场演出,担当主角的。这绝不是玩笑,更不是幻想,刻在木块上的篆书标识昭示着事实:稻草艺术节。是的,为稻草专门策划的节庆,约来的都是闹市的文人墨客,他们从乡村走出,现在带着漂泊已久的灵魂重返乡村,嗅嗅稻草的余香,追忆童年躺在暖和而柔软的草垛上的模样,欣赏稻草编扎的动物……然后生发由衷的赞叹,写出褒奖的诗文。稻草们呵,还有什么比这更高的礼遇吗? 稻草再有韧性,终究是稻草,上升为艺术,必须要以坚实的钢筋作为脊梁撑起主人浪漫的构想。从筹划到开幕需要半个月时间腾挪空间,这里不再是茶园、果园的自然景象,开场锣鼓一响,隐于传统中的畜禽都会粉墨登场:牛、猪、羊、兔、鼠……披着黄灿灿的草衣,漫步于林荫中,还有传说中的金龙飞腾于草坪上。一间简易、原始的稻草屋,盘踞于水中的孤岛,门洞大开,仅有吊桥相连,依山而居,傍水而筑,似有先人栖息。作为背景的山峦,亿年之前就是长江入海口,火山喷发造就了石柱林立,树化石、木化石深埋的地质奇观,而沧海桑田变迁中,有多少陆上生物因此被掩埋、灭绝,又有多少海上族群出水上岸,传承繁衍。当一只高达四米、宽达八米的稻草八爪鱼,圆目大睁,匍匐于主入口时,生物乾坤已完成了极限挪移,稻草引领游客背转现实,穿越时空,重新回到了远古当初。 稻草离开稻田,就不再是稻草,幸运者受到智慧创意的点化,被赋予了生命和灵性,生了翅,上得天,腾云驾雾;长了鳃,下得海,遨游深宫,想脱胎成何物,全凭人意。人,有多大的幸福梦想,稻草就有多大的复活机会和表演舞台。稻草的幸福,转世为十二生肖,形象代言所有人的生辰,又何尝不是人的幸福。 园博·物语 □ 汪向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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