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诗人，译者。河北河间人，生于1970年10月。

2015年“沧州诗群”诗歌年展：从大运河走向渤海湾（尾声）

 

      题记：我没有想到，“沧州诗群”博客会实现了跨年展出。从1960年代至1990年代，四个年代整整用了两年！新年伊始，万物更新，我相信这是个好兆头，正如那场瑞雪。编辑到现在，该临到那些成名立万的沧州人登场了。我先联系到了少壮派的三位诗人，很有意思的是，身为沧州河间人的晴朗李寒住在石家庄，正在石家庄家里；身为沧州海兴人的李浩定居在石家庄，正在北京鲁院；住在沧州老家的王秀云恰恰也正在外地。令我感动的是，他们三个几乎就在我发出邀请的当天晚上，不，是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就把诗作通过扣扣传给了我。当我联系到老诗人，曾获得过全国新诗奖的刘小放的时候，身在异乡，却依然操着浓郁的黄骅口音，很快把诗歌传到了邮箱。老诗人申身已经耄耋之年，打通电话以后，他用浓重的盐山话跟我通话。我说明恳切的要求之后，老人说他不会用电脑，平日里诗稿都是写在稿纸上的，不妨让他的孩子帮他传。老人家在电话那头跟我说：你把要求告诉我。我在沧州这边说，老人家在石家庄那边重复着我的话：诗歌五首，写清日期；照片一张，个人简介一份。从缓慢的语气中，我能听出他是边听边记。记好了，还不忘叮嘱我几句：2015年写的不多，我找找，不用发我太多，把更多版面留给年轻人。老人家以为我是在纸媒上发表作品了。随后，让他的孩子接了电话，记下了我的邮箱。没几天，老人把作品传了过来，果然是三个附件：诗歌，简介，照片。我被老人家的认真态度感动了。其实，不管是创作诗歌还是搞其他文学创作，往大处说，做任何一件事情，要想做成功，没有点认真态度肯定是不行的。越是天才越需要认真。我愿意我们这期沧州诗群展，以这些在社会上产生广泛影响或者正在产生影响的沧州籍诗人们为榜样，守好沧州的家园，守好沧州的文化，当然，首先要守好沧州的诗歌创作水平。他们已经走出了沧州，走向全国。我想我们也要这样，即使我们身老沧州，但是我们的诗歌文本是要“香飘”全国，甚至世界的。

 

申身的诗

 

报 纸

 

与官也对话，
与民也对话，
大处，论及世间忧乐，
小处，笑谈你家他家。

 

来，春风得意马蹄疾，
去，不计身价高与下。
入藏馆，耐等百代查阅，
应急时，任是包菜裹瓜。

 

苫布的故事

 

本是雨季天无云，
与禾共花同焦心。
打抱不平，对天质问，
终于如愿，喜雨纷纷。

 

未料货场，货堆遭淋，
湿将霉烂，损失万金。
天生我才化矛盾，
遮风挡雨我献身。

 

    申身，1932年生于盐山县曹宅村。师范学校毕业。曾任小学教师，《沧州日报》、河北人民广播电台、河北人民出版社编辑。1982年后任花山文艺出版社及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副总编。作家、诗人、书法家、旅行家。已出版长篇叙事诗、短诗集、散文集、短篇小说集、文学评论集、书法集共二十四部，另撰游记五部。曾任南京文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文化报》特约记者、《新国风》诗刊名誉主编、《诗海潮》诗刊顾问等。

 

 

刘小放的诗

茅台读酒

 

我从燕赵大地
跋涉沧桑岁月
跨越千山万水
来到这黔贵深处的茅台
梦绕    魂牵
来读一个偌大的“酒”字

 

苍茫的云贵高原
云蒸霞蔚
酒气氤氲
鲜有原古的菌群发酵弥漫
此刻  我真想化作一头黔之驴
在梦中的夜郎国  狂欢

 

幽深的赤水河谷
千峰簇拥
百川鸣琴
有神道通往商.周.汉.唐
有秘径进入濮潦人的家园
那一个个浑圆的山包
都是窖藏万古的酒坛

 

呵  我走进茅台
走进了一群酱香的部落
走进了一个销魂的乐园
走进了一道世间的秘境
走进了一部旷代的诗篇

 

呵 茅台 茅台——神州醉美
呵 茅台 茅台——东方宝典 

2015年11月10日

茅台石

 

我与河南诗人高旭旺
都爱好天下的奇石
来到了茅台古镇
寻访酒都的神奇

 

在茅台国酒文化城里
我们终于有缘相遇
在一间晴朗的厅堂内
挺立着一方酱紫色的美石

 

啊哈   多么尊贵高雅的朋友
古铜色的肌肤   金黄色的纹理
通体镀亮岁月的包浆
在赤水河里浸润了千代万世
         
你好啊   久违的良师益友
谁有你温文尔雅 髙古大气
你是茅台的精 气 神
你是国酒的无 韵 诗

 

呵  茅台石  茅台石
我与高旭旺都把你引为知己
你身在酒国  从不沉醉
永为人师  淡然无极

 2015年11月10日

    刘小放，当代诗人，1944年生，河北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六、七届全委委员。著有诗集《我乡间的妻子》《草民》《春的雕像》《大地之子》《刘小放诗选》等多部。曾获《诗刊》1981—1982年度优秀作品一等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等。部分作品译成英、法、日文。

 

王秀云的诗

 

那些试图挡路的山都被开凿了

 

我越来越不愿意仰望
珠峰的冰雪 权杖的金饰

 

甚至，特朗斯特罗姆省略的
那个逗号

挪不动的石头，让它在那好了
人到中年，我看到所有试图挡路的山
都被开凿了隧道

是的，我越来越关心一些
形而下的事情，比如
如何辨析橘子的公母，和一些类似的问题
这具体而又琐屑的时光，让我感到活着的温度

 

从前的对错我都懒怠再说
我只享受此刻的
冷暖
这是堕落还是苏醒
我越来越厌烦
对这种问题的
思考

雪已经下了很久

 

那白是华北平原的白
是天和地和解的白
那白淹没了去年的香草
芝麻被贮藏
家里的柿子依然挂在枝头

 

我不再想遥远的事情
脚下的路已经结冰
一个跟头就伤筋动骨
我小心翼翼，避过所有风险

这是最冷的季节，花瓣收起姿色

狐狸退回山林
我写过的诗句
簇拥在新装的暖气片旁

 

这不是我爱的季节，当然，我也不恨
雪已经下了很久，这并不恐怖
雪原之下
我有八万亩麦田
雪依然在下，下了很久
真的，这并不恐怖。

忽然发现，我已经写不了仇恨

 

我也恨过，恨了很久
比一辈子两辈子还长，我以为我能一直恨
恨到永久

 

我恨过很多，那一年扎脚的蒺藜
后来背叛的亲友
我写过成千上万字，每个字都是
箭簇

 

我甚至恨过我自己，任性，幼稚
不服母亲老练的人生经验
文艺青年种下的苦果，我用二十年的岁月
煨出苹果的味道

 

忽然有一天，恨如烟霭
在楼宇和树梢间远去
我向过去认错，原谅了硌疼记忆的
刀剑

 

有什么可恨的，人生这么短
我们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
学会爱

早晨
 
我醒得很早，每天如此
仿佛睡眠和青春一起，留在了昨天
读诗，构思早餐花样
这是年轻时做不到的
我享受这一切，已经胸无大志
 
我曾关心的天外
飞船正寻找生命迹象
少时也想身怀绝枝
救护活得不易的人
而现实是，我的儿子曾遭遇校园暴力
我站在学校门口，束手无策
真的，对人类骨子里的恶
我已经束手无策
 
让我种的花能绽开
让我熬的粥更甜美
让我的亲人都安妥
而我自己，读诗，熬粥，构思要完成的作品
这是一个曾经心怀梦想的人
早晨的全部生活

一碟面对现实的咸菜
 
我腌了一瓶咸菜
这是今年初秋刚发生的事情
一棵雪白的萝卜，被一双坚持写诗的手
腌成了咸菜
 
这一刻来得太晚了，我折腾了三十年
在此之前，一碟咸菜
低于远方的所有词语
 
我工作多年，每年都要填写履历
咸菜的身世，终于深知天高地厚
一遍又一遍写下，幻灭和启程
 
和一座山无可争辩
大海淹没利比亚偷渡的孩子
萝卜在各自的国土
目睹诗歌和眼泪在风中飘散
 
好吧，我心甘情愿，和命运和解
母亲麻将桌上的输赢
重于一场新左与自由主义者的争辩
一碟咸菜，开始面对
比诗歌更唯美的现实
对我自己和我所有的亲人而言，这一刻，意义重大

    王秀云，生于六十年代，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省作协理事，著有长篇小说《出局》《飞奔的口红》等，写诗多年。

 

 

晴朗李寒的诗

抱歉，你们错看了我……

抱歉，你们错看了我——
我从来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
貌似平静的躯壳下，
我也有一颗浮躁，虚荣，焦虑之心。

 

我怕在暗夜中醒来，孤独地
面对自己，像饥饿的野兽，在荒原上
逡巡，奔走，嗥叫，
最终一无所获，疲惫地返回梦的巢穴。

 

多少年，我都用文字在虚空中搭建楼阁，
用一只竹篮从枯井里打水，
像蜻蜓，烈日炙烤下，在即将干涸的水洼中
点种下生命之卵。

 

其实，我时常濒临绝望的悬崖边，
想放弃，想以飞翔的姿式告别一切，
无底的深渊给我的诱惑，
远比喧哗而无聊的尘世要多得多。

 

而一次次拯救了我的，不是上帝，不是神佛，
是怯懦与懒散，是残留的一点点
对世界的希望，以及对亲人的
愧疚与依恋。

 

2015.02.28晨

 

这正是我想要的……

经过三十多年的努力，我
终于成了一个无用的人。
卖几本没人读的书，写几句
无人看的字。
——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终于使自己长成了
一棵不开花，不结果，
尖刺遍身的废木。
我知道，本为稗草，哪敢与
优质小麦，高产水稻为伍？

 

亲爱的吃货们，请也别再惦记
我的肉了！
甘于圈养的畜类
足以满足你们饕餮的肚腹，
更何况你们还善于
以舌尖和利齿
诱杀同类。

 

我蹿出猪笼，跳出羊栏，
打野食，饮清流，
我宁愿让自己的
骨头和血肉
交给虎狼，狮豹，
也不愿白白地赠给同类。

 

让我
就腐烂在荒野山林，去供养一株
自开自灭的小花吧。
——这正是我想要的。

 

2015.04.28

一件事，一个人……

 

一件事，一个人，突然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就算了吧，
以后这样的时刻会越来越多。
要学会平静地接受，慢慢地
习惯。就像老年这块巨大的石头压下来，
要一点点塌下腰身，
而不是让它猝然降落。

 

2015.05.08

 

晨风冲荡着杨树林……

 

晨风冲荡着杨树林，新叶的喧哗
模仿着大海的波浪。
初夏细碎的阳光，刺透激动不安的
叶子，照临地上的花草。
那些冲着虚空舒展拳脚的老人，那些
以背撞树的老人，那些以清水
在石板上书写诗句的老人，
他们是否已经
与世界达成了和解？
而我行走在林间，从容地
走过他们身边，叶子的喧哗充满耳廓，
面对尘世，我还有那么多的不甘。

低头走自己的路……

 

低头走自己的路，这么多年，
我捡到过闪闪发光的钉子，也捡到过
更多锈迹斑斑的。我能轻易
分辨出哪些是被锤子敲打过，哪些
深入过木头，墙壁，哪些
还保留着处子之身。
当然，我并不否认，我也用同样的眼神儿
观察过
从我身边掠过的每一个人。

 

我捡到过一张白纸，更多的是
写满了模糊的字迹——
情意绵绵的书信，义正词严的
公文，责权分明的协议……
看一看，我会轻松地再次让它们
尝试被抛弃的命运。

 

我曾捡到过一个
少了手臂的布娃娃，她的小脏裙子，
空洞的眼神儿，
让我久久羞于直视。自从做了
一个女孩的父亲，我的内心越来越脆弱，
听不了病痛的呻吟，看不了
伤心的眼泪。

 

我还捡到更多无用的东西——
一个个空瓶子，它们装过
善变的液体：水，酒，有些清淡，有些
浓烈。如今它们空下来，
像我一样，清高而颓废，
肚子里装满风声，侧身用一只眼睛
不安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2015.05.20草稿

 

阳光被细密的枝叶……

 

阳光被细密的枝叶
又过滤了一遍，斑驳的光影
让穿过林间的小径
像绣上了明暗闪烁的花纹。
地上这些谦卑的花草，开了，谢了，
才不在乎有没有人欣赏。

 

我的脚步，在晨风中干净，轻盈，
那林外的车流喧哗，
和我有什么关系？
速朽与永恒，不过如此。
仇恨与迷恋，不过如此。
谁能说得清，生是短暂的清醒，
死，是漫长的昏寐？

 

晨风吹过树林，吹透了我
虚长了四十多年的肉体，
也没有忽略任何一片叶子。
在广阔的尘世，我的爱与恨，
是多么的偏狭和幼稚！

 

2015.05.20

    晴朗李寒，诗人，译者。河北河间人，生于1970年10月。毕业于河北师范学院外语系俄语专业。1990年开始发表作品。1992-2001年间在俄罗斯担任翻译工作。曾参加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获得第六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第二届闻一多诗歌奖、中国当代诗歌奖（2011-2012）翻译奖、首届中国赤子诗人奖、第五届（2013-2014）后天翻译奖等。出版诗集《三色李》（合集，2006）、《空寂·欢爱》（2009），《秘密的手艺》（2013）、《敌意之诗》（2014），译诗集《当代俄罗斯诗选》（合译，2006）、《俄罗斯当代女诗人诗选》（2005）、《俄罗斯60后、70后、80后女诗人诗选》（三卷，2014）、《午夜的缪斯：阿赫玛托娃诗选》（四卷，2009-2015）、《英娜·丽斯年斯卡娅诗选》（诗歌与人出品，2010）、《孤独的馈赠：丽斯年斯卡娅诗选》（2015），翻译小说集《孩子与野兽》、《我的朋友托比克》，口述纪实《我还是想你，妈妈》（2015）等。主编《青春21》（2007）。现居石家庄，自由写作、翻译。2012年，与妻子创办晴朗文艺书店。

 

 

李浩的诗

 

这个秋天注定会被生活拖累”

这个秋天注定会被生活拖累。像一只蝉
即使蜕掉表面的壳和翅膀上的粘液，它的声音里仍然包含十七年前的沙子。这枚沙子已经影响到肺。
这个秋天，玻璃将外面的肺炎部分地隔开
可是，可是（我将更多地应用到这个词）……它注定会被生活拖累。

 

对此，我无可解释。就像“孤独”无法解释孤独，就像我的诗，完全成为一种针对于个人和秘密絮语，就像
用手敲击着一只杯子，扩大它的声响，在空房间里
那双旅行的鞋，带有日常的泥巴。
如果走得再远，它会沾染可能的脚气，它会有风筝一样的绳子和蜗牛那样的厚壳，它会，对“离开”和“返回”怀有双重的倦惫。
就像我的倦惫。我抛开具体，真实，表述另外的秋天
大声说话的时候我是真正的哑巴

 

这个秋天，注定会被生活拖累。它阻挡我看到天使。
也包括魔鬼。水杯和鞋子的融合是艰难的，即使它们在一起放置。我说，或者我说，“世界有些凉了。而生活却越来越浑浊”
我的诗歌也是如此，浑浊，它由情绪和隐秘的理智构成，含沙射影。我抽掉了其中的连线，使它，似乎只剩下句子。一条秋色的鱼被呛死在里面它无法吞咽那么多的旧沙子。
似乎仅剩下句子。它是，同时也并非是我想要的效果。

 

“夜晚会完成它的自我繁殖”
“夜晚会使玻璃成为玻璃，或者更深。它进一步强调，你被窗外的生活抛在了‘外面’，可它依旧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江湖”
“我坚持着妥协。我还会一直坚持下去。”
“虽然妥协并没有带来麻木。我还有容易受伤的触角，把眼睛挂了在那里。”
“拥有一个强大的吸盘，我将别人的痛感吸入了自己的肺，将沙子孕育成珍珠，并让它影响了呼吸。是我，给了自己牢笼和摇摇欲坠的房子”
……

不，我不，不是。我……

 

返回到那双鞋子，它带领我或者另一个人逃避着日常，回避具有窒息感的面对，像一种可笑的迷藏——
可是，谁也不曾找到那片允许隐身的叶子。我猜测
她也悄悄地像我一样哀叹，“这个秋天注定会被生活拖累”。
返回到秋天，一场雨后，没心没肺的丝瓜爬上了窗台
它的下边停留着青蛙和蟋蟀，而那些延伸的枝蔓，则有蜻蜓，蜘蛛，数量不少的蚊子和苍蝇。

……这个秋天注定会被生活拖累

  月亮旁边的蓝色
我逃往何处？你充满了世界，我也只能到你身上逃避你。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

我只说蓝。我只说静寂。我只说一个人的时间
我只说记忆，它来自于镜子，在它的反光中是蓝，我只说
所有我能够说的。我只说一种颜色，它有一颗淡黄的心脏，它有忧伤的浓度和深度，它有不确定的悬浮感，它……
它就是我所说的蓝。

 

我试着不去说我所见的月亮。正如我不说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娇羞，和那些深深浅浅的晚上。
我试着不去说，在记忆中的城市，我们一起的仰望……
甚至，我还试着不去说那种颜色的重量，它相对一个人，它如何在静寂中形成个人的风暴，它如何成为一张潜在的网
“我逃往何处？你充满了世界，我也只能到你身上逃避你。”
可是，可是，你不在我现在的晚上，蓝有它具备的苦味，它会让我的一夜长于百年。
一个夜晚，它好像无法投递的信笺，无论我说出还是写下

无论我如何不说

我突然理解了浪漫这个词，以及它所具有的纸的性质。
它不能用来包藏泪水，也不能火焰，可我还是那样赋予，我不在意我手中打水的是不是竹篮
“我逃往何处？你充满了世界，我也只能到你身上逃避你。”尽管它不一定是答案，尽管它——
妹妹。我只说蓝。我只说静寂。我只说一个人的时间
我说一只飞走的鸟草率地飞过，它使我的蓝有了伤口，你不要认为它会成为裂痕
不。
不。
不会。
因为，我只能到你的身上去逃避你。

 

蓝。别让它用它的声音开口说话。我承认这是一种折磨，它肯定会指向我的血液，让疼痛变成无法忍受
别让它沉默，别让它和昨天产生联想
别让它成为一片海洋，而我的月亮像一艘船，而我在距离的岸上
也别让谁的泪水湿透了我的蓝。
别让月亮旁边的蓝色有更深的色彩，别让它在我的生活中陷入黑暗。别让我继续着丧失，妹妹

童话中的女儿

用一枚果核做你的王子，暂时忽略他的那张麻脸
一片红色的绸布和一些散乱的积木积成王宫，我的女儿，是一个幻觉的公主，她坐在小小的年龄里
待 字 闺 中。

 

一条鱼尾，怎么甩出才显得好看？
王子怎么看你，用眼睛还是心脏，别让他注意到你的小豁牙，在接受他的亲吻之前，我的女儿会紧闭双唇
不能哭，王子也许不喜欢你哭泣的鼻子，和你身上的坏脾气。先来一些小小的伪装
要不，就在王子到来之前
将它们一一丢掉。

 

用一枚果核做你的王子，他得有匹像样的白马，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嗒嗒的马蹄。
我的女儿，现在，你开始准备足够的睡眠，等待，
红色的苹果和有毒的梳子
——当然，你还得准备曲折，那个懒惰的王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到来

 

被你撕坏的布娃娃是难看的巫师，镜子吗，它还是镜子
七个矮人，随便找点什么东西充当就算啦，反正，他们不是主角，让他们
竖起耳朵在听你和王子的故事。
要不要一把刀子？它最终得丢到海里。所谓爱情，它必须先经历痛苦
王子的故事里都是这样，我的小公主，得有信心，也得耐心

 

当然，当然，你还得有个不爱你的继母，这是个问题
这样，就让你母亲来当吧，反正
她时常会冲你发火，指责你的幻想，还弄丢了你的塑料青蛙和果核王子
我们商量一下，在故事最后对她如何惩罚：
……让她在火堆里跳舞，不给她鞋子。只是吓吓她，可一定不要烧坏了她的脚趾

 

    李浩，男， 1971年生于河北省海兴县。曾先后发表小说、诗歌、文学评论等文字500余篇。有作品被各类选刊选载，或被译成英、法、德、日、韩文。著有小说集《谁生来是刺客》《侧面的镜子》《蓝试纸》《将军的部队》《父亲，镜子和树》《变形魔术师》《消失在镜子后面的妻子》，长篇小说《如归旅店》《镜子里的父亲》，评论集《阅读颂，虚构颂》。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三届蒲松龄文学奖、第九届《人民文学》奖、第九届《十月》文学奖、第一届孙犁文学奖、第一届建安文学奖、第七届《滇池》文学奖、第九、十一、十二届河北文艺振兴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