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睿智的故事中,爱情绝对不是一对恋人浪漫约会这么简单。
北极地带的不少传说都把爱情描述成这样一种结合:相爱的双方把力量汇聚起来,才使得其中一人或是两人得以跟灵魂世界建立联系,参与到生命与死亡的轮回之舞中。
接下来我要为你讲述的,是一个源于渔猎民族的爱情故事。
故事发生在冰天雪地的北方。要想理解这个故事,我们必须首先意识到,在环境恶劣、生存压力巨大的极北地带,爱绝不只是对欲望的满足或是对简单快感的追求,而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紧密联系,这种联系无比强韧,无论丰足还是饥馑、复杂还是简单,它都无法消散。
两个人的这种结合,本身就被视为具有原始的魔力在结合的过程中,两个人会第一次认识到天地间原本就存在的强大力量。
要达成这样的结合绝不是一桩容易的事。要想创造如此强韧的爱,必须要让第三者加入进来,这第三者就是我故事中的骨骸之女,也可以称作死亡女神,是“生命——死亡——重生”轮回的又一个代表形象。她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位神衹。
在感情关系中,她扮演的乃是智者的角色,她清楚轮回什么时候应该开始,什么时候需要结束。她是感情中的野性成分,是男性最害怕的那一部分东西。事实上,女性有时也会害怕她,因为当我们对改变丧失信心的时候,就会对自然的轮回更替感到恐惧。
要想建立长久的感情关系,就必须邀请骨骸之女进入这份关系之中,与感情的双方相拥。下面的故事改编自玛丽・乌卡莱特为我背通过的一首五行短诗,我把它扩充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因纽特人的生活背景之下,标题就叫做“骨骸之女”。
下面,就让我们从故事的袅袅轻烟中,窥探出她的真容吧。 究竟她当初是因为做了什么事情而惹恼了父亲,已经没人能够记得了。但是她的父亲把她拖到了悬崖边,并扔进了冰冷的海里。海里的鱼吃光了她的血肉,吞下了她的眼珠。她的骨躺在海底,随着波浪翻滚。 有一天,一个渔夫来这里捕鱼。事实上,有许多渔夫都曾来过这里捕鱼。这位渔夫来自遥远的地方,他不知道本地的渔夫全都不来这里,也不肯进入这片海湾。 鱼钓在海水中沉下去,沉下去,恰巧钩住了她的肋骨。渔夫心想:“噢,这次真的钓到了一条大鱼!这次真的成功了!”他想象着这样大的一条鱼能喂饱多少人,能让人们吃多久,能让他在多长时间内不用再辛辛苦苦出来捕鱼。 他用力拉扯钩线的时候,整片海面都掀起了漩涡,小船也在左摇右晃,因为骨骸之女在水下竭力地想挣脱鱼钩和鱼线。然而她越是挣扎,就越容易被鱼线缠住,就这样被一点点往上拉。 渔夫恰巧转过身去取抄网,所以没有看见她的头骨冒出水面,没有看见寄生在她空洞的眼窝里的小小生物,没有看见她牙齿上层层叠叠的贝壳。当他拿着抄网转过身来时,她的全身已经露出了水面,门牙挂在他的船头上。 “啊!”他大叫一声,翻起了白眼,耳朵在紧张中变成明亮的红色。“啊!”他又叫了一声,抄起船桨把她打落回水里,然后拼命地朝岸边划去。 可是,他不知道她仍然挂在钩线上,还以为她一直在船后紧紧追赶,所以就更害怕了。无论他往哪里划,她都紧跟在后。她的呼吸使水面蒸着白汽,她的双臂舞动着,仿佛要把他拖下深渊一般。 “啊——!”船靠岸的时候,他长叫了一声。他怀里抱着鱼竿,跳下船朝前跑去,而她仍旧缠在鱼线上,紧跟在他身后。他跑过崎岖的礁石,跑过冰冻的苔原,而她就这样一直跟在他后面。他的皮靴踩踏着铺在石头上晾晒的鱼干,把它们踏成了碎片。 她始终跟在他后面,途中还抓住了几片鱼干,然后开始大吃起来,因为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最后,他终于跑回了自己的雪屋,钻进狭窄的门洞,爬进了屋内。 他在黑暗中喘息着,抽泣着,聆听着自己打鼓一般激烈的心跳。他终于安全了,安全了,感谢诸神,感谢雷文大神,是的,还有美丽的赛德娜女神,安全了,终于安全了。 然而,当他点燃鯨油灯的时候,他发现她就躺在雪屋的地上,一只脚挂在肩上,一只脚跟臂肘纠缠在一起,一只膝盖卡在肋骨中间。 他说不出究竟是为什么,或许是火光让她显得不那么可怕了,或许是他的孤独所致——总之,他对她产生了一丝善意。他缓缓伸出油腻的双手,一边开始把她从鱼线的纠缠中解脱出来,一边嘟哝着温柔的词句,仿佛安慰婴孩的母亲那样。 “噢,呐,呐,呐。”他解开了她的脚趾,然后是脚踝。“噢,呐,呐,呐。”夜越来越深,他继续耐心地工作,先是把她从鱼线中间解下来,整理好她的骨骸,然后又给她披上皮毛,免得她感到冷。 他从皮大衣的袖子里摸出火镰,用自己的头发引着了火。他一边给宝贵的鱼竿涂油,盘起用鱼肠做成的鱼线,一边时不时抬眼看看她。而她裹在皮毛里,一言不发——她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害怕他把自己拖出去,扔到悬崖下,让她的骨骸彻底粉碎。 渔夫感到困了,于是就钻进毛皮的被窝,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你知道,人们有时在睡梦中会不自觉地流泪,尽管我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梦境造成了这种现象,但那肯定是有关悲伤或者渴望的梦。这位渔夫就做了这样的梦,他的眼角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骨骸之女看见泪珠在灯光中闪烁,她忽然感到知此地干渴。她“嘠吱嘠吱”地爬到他身边,嘴巴凑近了他的脸虎,开始吸吮他的泪珠。小滴泪珠仿佛是永远不会干涸的河流,她喝了又喝,直到多年的干渴彻底消解。 △《消失的爱人》电影海报 然后,她躺在熟睡的渔夫身边,取出了他的心脏,那是一颗强而有力地在搏动着的心脏。她坐起来,像敲鼓一样敲着它:“砰—梆!砰—梆!” 她一边敲一边歌唱着:“血肉,血肉,血肉!血肉,血肉,血肉!”伴随着歌声,她的身体逐渐长出了血肉。她歌唱着头发,歌唱着明亮的眼睛和有血有肉的双手。她歌唱着厚实温暖的乳房,歌唱着她双腿间的缝隙,歌唱着一个女人所需要的一切。 最后,她又用歌声除去他的衣服,钻进他的被窝,跟他紧靠在一起。她把那颗像打鼓一般强有力地搏动着的心脏送回他的胸膛。 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肢体纠在一起,彼此牵绊,彼此结合,以全新的、持久的、美好的方式结合在一起。 那些早已忘记她最初不幸的人们说,她和渔夫一起搬到了很遥远的地方,有她在海底下结识的那些朋友的护佑,他们衣食无忧。 “生命——死亡——重生”的本性有这样一种习惯:就在我们以为感情已经成功建立的时候,就在我们以为钓上了“大鱼”的时候,它会冒出来把我们吓跑。我们会怀疑和忧虑,为什么爱不能、不可以、不应该“适合”我们?
我们会躲进深深的洞穴,努力把自己掩藏起来。我们躲的不是爱人,而是骨骸之女。这就是我们逃跑和躲藏的原因。然而,我们会发现,我们并没有任何地方可躲。
我们以为对方在追逐我们,然而事实上,这是我们跟另一个人建立深层联系的愿望,像鱼钩一样钩住了骨骸之女,使她跟我们捆绑在一起。在爱真正萌生的阶段,“生命——死亡——重生”的力量总是会浮现出来,绝无例外。
故事进行到这里,渔夫跟骨骸之女已经被鱼线纠缠在了一起。而当骨骸之女被渔夫拖在后面越过苔原的时候,她已经开始了对生命最原始的参与:她感到饿了,吃了一些鱼干。后来,随着她生命力量的进一步苏醒,她又用渔夫的泪珠解决了她的干渴。
我们在所有感情关系中都能见到这种奇怪的现象:他逃得越快,她就追得越快。当一个爱人试图从感情关系中逃离时,感情本身反倒更充满了生命力。这生命力越蓬勃,渔夫就越害怕,跑得越快,结果又会创造出更多的生命力。
这一现象可以说是人生最核心的悲喜剧之一。
有些人会误以为自己逃离的乃是感情关系本身,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们逃离的既不是爱情,也不是感情关系带来的压力,他们是想逃离神秘的“生命——死亡——重生”。
心理学把这种现象称为“对亲密关系和感情投入的恐惧”。然而,这样的定义描述的只是表面现象,更深层的本质则是不相信与不信任。那些一直不停地奔逃的人,是因为害怕真正按照野性本能的周期轮回来生活。
就这样,死亡女神追赶在渔夫身后,越过海岸线——意识与无意识的交界线。我们从意识层面上发现了追逐我们的东西,然后继续试图从她面前逃开。
对于那些没有躲进“私人空间”的爱人们来说,另一半这样的做法只会给他们带来焦虑,因为他们自己是愿意面对骨骸之女的。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已经增强了自己的力量,已经在尝试着平衡自己的恐惧。然而,就在他们马上要解开谜团的时候,就在他们愿意敲响心灵之鼓、用歌声营造出融为一体的活的时候,另一半却喊着“不要,还不要”或是“不要,永远都不行”。
躲进“私人空间”逃避与骨骸之女的接触,跟正常的对独处的需求完全不是一码事。在建立感情关系的道路上,接触和接纳爱情的“生命——死亡——重生”本性乃是必要的步骤。
那些学会拥抱骨骸之女的爱人们,会获得真正去爱的能力。 当我们跟“生命——死亡——重生”本性建立了深入的联系时,流出的眼泪就已经混合了激情与同情,既是为我们自己,也是为我们的另一半。要流出这样的眼泪并不容易,特别是对于男人和某些“历经沧桑”的女人。
像这样混合了激情与同情的眼泪,往往会在意外发现珍宝的时候,或是恐惧与奔逃结束之后,或是解脱的过程完成之后流下来,因为正是这一切让我们疲惫,让我们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自己。这就使得我们想去窥探灵魂真正要的究竟是什么,同时也会让我们为爱而哭泣。
就像骨骸之女被拉出水面一样,现在这滴眼泪——渔夫心中的这种感觉也浮出了水面。它代表了同时“爱自己”与“爱另一个人”的指引。
在懂得聆听心灵声音的人看来,泪珠意味着“再走近一些”的召唤。渔夫就这样发出了召唤,而骨骸之女也就这样凑近来了。没有他的泪珠,她只能是一具骨骸;没有这滴泪珠,他也无法在爱中觉醒。
当一位爱人允许自己去感受和包扎自己的创口时,当他允许自己看清对本我的不信任所带来的自我毁坏时,当他感到自己跟“生命——死亡——重生”天性的治愈和滋养力量之间存在隔膜时,他就会哭泣。
这是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孤独,能感觉到自己对精神世界中那片野性领域的向往。 这时他已经处于自我治愈的过程中。他承担起了滋养骨骸之女的任务。通过眼泪,他开始了创造。仅仅是爱另一个人还不够,仅仅是“不成为对方的障碍”还不够,仅仅是支持和陪伴对方也仍然不够。
我们需要追求的目标,乃是对生死之道拥有充分的了解,包括自己生活中和感情关系中的生死轮回。而要想获得这种了解,唯一的途径是骨骸之女。她等待着深层情感流露出来的信号——那一滴意味着“我承认这份创伤”的眼泪。
这样的承认会让“生命——死亡——重生”本性得到滋养,让联系建立起来,让深层次的了解开始滋长。
我们都犯过这样的错误,以为别人可以治愈我们,满足我们,成为我们的意义。可我们要认识到,我们这样其实只是在把自己的创伤投射到身外,而不是让它在内心中自愈,这种痊愈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女人想从男人那里得到的东西,可能莫过于让他不要再继续这样的投射,而是应该去面对他自己的创伤。当一个男人能够面对自己的创伤时,就会自然地流下眼泪,而他对自己、对她的忠诚也会变得更明显、更强烈。他拥有了治愈自己的能力,内心深处的本我也不再孤独。他不再依赖她作为他的镇痛剂。 有一个故事很好地描述了这一过程。 希腊神话中有一位著名英雄菲罗克忒忒斯,传说他继承了赫拉克勒斯的弓和箭。在战场上,他的脚跟受了伤,这个伤口不仅无法愈合,还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腐臭,而他发出的痛苦的惨叫也令人不堪忍受。 最后,他的战友们不得不把他一个人留在利姆诺斯岛上。 在岛上,菲罗克忒忒斯凭借赫拉克勒斯的弓箭射猎为生,总算活了下来,但他的伤口仍在继续恶化,后来连驶近利姆诺斯岛的水手们都不得不改变航向来躲避他。 然而,有一帮强盗却决定忍受他伤口的腐臭,把赫拉克勒斯的弓箭偷走。这些人抽签决定任务该由谁来完成,结果其中一位最年轻的强盗中了签。 其余的强盗告诉他动作要快,最好在夜幕的掩盖下进行。年轻人驾船朝岛上驶去,当他驶近时,岛上飘来的恶臭盖过了海风的气息,让他难以忍受,只有用浸透了海水的布蒙住口鼻,他才能呼吸。 然而,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听到菲罗克忒忒斯的惨叫。 月亮隐没在云幕背后。年轻人把船泊在岸边,悄悄地朝被疼痛折磨的菲罗克忒忒斯身边爬去。然而,就在他伸手去拿弓箭的时候,忽然云开雾散,月光照亮了菲罗克忒忒斯憔悴的脸。 年轻人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是流下了眼泪,因为他心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于是他没有偷走弓箭,而是洗净了菲罗克忒忒斯的伤口,为他仔细包扎好,陪伴在他身边,清洗他的身体,为他生火,照顾他的生活,最后驾船把他带到了特洛伊,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在那里治好了菲罗克忒忒斯的伤口。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只有当年轻人认清了腐臭的伤口时,才会流下同情的眼泪。对于每个人,这“腐臭的伤口”都具有不同的象征意义。有些人一辈子胼手胝足攀爬艰险的山峰,最后却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山头。有些人在童年时代遭受虐待,创伤一直没能平复。
也有些人在生活或是爱情中承受了巨大的挫折。有一位年轻人在初恋中遭受了惨痛的打击,但却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从中恢复过来,此后的许多年里,他一直在为此而痛苦,但却坚持说自己根本没事。
另一个人刚刚进入他梦想中的专业球队打球时,就意外扭伤了膝盖,这个损伤是永久性的,它在一夜间终结了他毕生的梦想。之后的20年里,他沉沦在苦痛与瘾疾的麻痹中不能自拔。 当人们携带着这样的创伤时,你从远处就可以嗅到腐臭的气息。要想治愈这样的伤口,单靠外来的爱和关怀是永远不够的,而是需要受伤者对自己的创伤有足够的认知,以及随之而来的自我同情和关怀。
当一个人哭出眼泪的时候,就是他碰触到伤口的时候,那种痛绝不可能被误认为是别的东西。他认识到了这创伤对他的生活所产生的影响,认识到了他所错过的事情。他意识到自己对生活、对自己、对爱人的爱遭受了何种程度的摧残。
在故事里,眼泪可以改变一个人,提醒他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怎么做才能拯救他的灵魂。只有冷酷的心才不允许哭泣和团聚。
伊斯兰教苏菲派有一句倒刺,翻译过来意思大抵是,请求真主让析祷者的心破碎:“击破我的心,为无限的大爱腾出空间。”
渔夫的眼泪吸引骨骸之女来到他身边,让她感到干渴,让她渴望着跟他建立更进一步的联系。在故事里,眼泪可以把人和事物召唤到我们身边,可以修正错误,找回丢失的东西。
在非洲传说“黄金瀑布”里,一位魔法师为一个逃亡的奴隶女孩建立了一处庇护所,方式是让她哭出的眼泪流淌成环状的瀑布,使她可以栖身在瀑布中央。而在非洲传说“吱嘎作响的骨头”里,把孩子们的眼泪洒在地上,可以召唤死去医者的灵魂。
像这样的意象蕴含着强大的能量,只要用心,我们很容易就能体会。眼泪具有吸引和召唤的力量,同时又包含着足以指引我们的强大意象。眼泪不仅代表内心的感觉,同时也为我们打开了观察世界的另一扇窗口。
故事里的渔夫不是让自己的心破碎,而是敞开了心扉。他想要的并不是母亲哺育式的爱,也不是对权势、名誉的爱或者对快感的追求,而是那一直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从未被他承认过的爱。
当一个人能够接纳这样的爱时,他的灵魂就得到了拓展和彰显。泪珠会流下来。骨骸之女会俯身去吸饮。接下来,他还要赋予她另一样东西:一颗像海洋般宽广的心。 女性的身体使她们天生就跟“生命——死亡——重生”的天性非常接近。当女性按照本能来生活和思考时,她们在爱、创造、信念和欲望方面的观念和冲动会自然发生,自然维持合适的时间,自然消退,而后再度重生。
其实可以这样说,女性生命的每一次周期都在重复这样的过程,无论是由月球的运行决定的月经周期,还是由居住在精神世界的骨骸之女决定的内心周期。
有些时候,那些还在逃避“生命——死亡——重生”本性的男人会害怕这样的女人,因为他们能够意识到,她是骨骸之女的天然盟友。
然而,事情并不总是这样的。直到今天,死亡仍旧被诠释为精神上的转变过程,这是从死亡女神被广泛接纳,被视为每个人的姐妹、兄弟、父母、爱人的年代传承下来的。
“死亡女神”“死亡之母”“死亡少女”的形象,一直被认为是命运的承载者,是创造者与收割者,是母亲,是重新创造者,是所有这些职能的轮回。
完整的爱实际上包含了一系列的死亡与重生。爱意味着去拥抱和接纳无数的结局,以及无数次的重新开始一全都包容在同一份感情关系里。我们今天的文化在许多方面都难以忍受这样的变化性。要顺应“生命——死亡——重生”的本性,我们就需要采取更合适的态度。
在世界各地,尽管名称不同,但有许多传统文化都把这一本性视为“与死神共舞”:死亡是一位舞者,而生命则是它的伴侣。
在我所成长的大湖地区,人们的话语中仍旧夹杂着中古时期的词汇。我儿时的好友,满头银发的阿尔莉女士,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失去了她唯一的儿子。
一个夏夜,我鼓起勇气问她是否还在想念她的儿子,于是她温和地用小孩子都能听得懂的语言,向我解释了她对生死的看法。
她给我讲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一位老妇人邀请一个名叫“死神”的旅行者,在她的火炉边坐下。她完全不害怕,因为她知道死神不仅能带来死亡,也能赋予新生。她知道死神是所有眼泪与欢笑的源泉。 她告诉死神,她欢迎他在她的庄稼每一次收割与枯菱、她的孩子们出生与死亡之间前来,她一直爱着他。她告诉他,她不仅了解他,而且把他视为朋友:“死神啊,你多少次让我哭泣,多少次又让我起舞。现在就让我们来跳一支舞吧!我还记得所有的舞步!” 爱就是这样“与死神共舞”的过程。其间会有生长,会有死亡,也会有重生。要想学会爱,就要学会所有的舞步。
能量、感觉、陪伴、孤独、欲望、倦怠,等等,全都要经历此消彼长的轮回。我们有时渴望和爱人相互依赖,有时则需要一个人独处。
“生命——死亡——重生”的本性,不仅能教会我们跳这些舞步,而且还告诉我们,摆脱某种东西的办法是走向它的反面:尝试新鲜事物可以化解无聊,彼此接近可以化解孤独,而独处则可以化解拥挤带来的憋闷。
如果不知道舞步的内容,我们就有可能采取不恰当的行动,胡乱花钱,故意以身犯险,甚至莽撞地换一个新的爱人。这些都是愚蠢的方式,是没有经历启蒙的人才会采用的方式。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自己能够逃过“生命——死亡——重生”本性的追逐。然而我们不能,因为它永远会追在我们身后,跟着我们进入我们自以为安全的庇护所,进入我们的意识之中。当别无选择的时候,我们只能承认世界并不公平,失去的机会无法再追回来,无论我们是否愿意,“生命——死亡——重生”的轮回都会发生。
然而,只要我们像呼吸一样去生活,既愿意摄取也愿意放弃,那就不会迷失方向了。
在骨骸之女的故事中,渔夫和骨骸之女都发生了转变。如果用现代的语言来描述渔夫的转变,其过程大概是这样的:
一开始他处于无意识状态。 “你好,是我。我在这儿钓鱼,只管我自己的事情。” 然后他变成恐惧和逃窜的状态。 “什么?你想要我?哦,我有事先走了。” 经过重新考虑,他开始解放自己纠缠的感觉,寻找跟她建立联系的方式。 “我感到我的灵魂被你所吸引。你究竟是谁,你这堆骨头是怎么维系在一起的?” 接下来他进入了梦乡。 “我信任你。我允许自己暴露出纯真。” 代表他深层次情感的泪珠流了下来,成为她的滋养。 “我等待你已经很久了。” 他把心借给了她,让她得到了再生。 “来,把我的心拿去,在我的生活里为你自己创造生命吧。” 就这样,渔夫自己也得到了爱的回报。一个人学会去爱的典型过程就是这样的。
而骨骸之女的转变过程则稍有不同。
首先,作为“生命——死亡——重生”本性的代表,她已经习惯了在被人意外钓上来以后,立即就被抛弃。之所以她会对那些终能陪伴她的人们赐予如此多的祝福,是因为她已经被重新抛回海底太多次了。
最初,她被抛弃,被放逐。然后她被人不小心钓了上来,而这人一开始的反应是害怕她,拼命想逃离她。她的生命力开始从沉睡中复苏;她吃了些鱼干,她啜饮着他的眼泪,她借助他心跳的力量改变了自己,这也是支撑着他面对她、面对自己的力量。
她从一具骨骸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她和他彼此相爱,彼此赋予对方力量。她作为大自然的伟大轮回,而他作为一介凡人,两个人和谐共存,相依相守。 我们可以从故事中看出死神对爱的要求。它要求得到泪珠——爱的感觉,以及心脏。它要求被爱。
“生命——死亡——重生”的本性,要求爱人们必须去直面它,不能逃避或是拒绝它;他们对彼此的投入不能仅仅是“在一起”那么简单,而是必须要一起去了解、去接纳这份本性,去爱它,去跟它起舞。
骨骸之女用歌声为自己创造出了富有生命力的躯体。这副躯体具有完备的机能,并不是被某些文化所偶像化的、女性本能被压抑之后留下的残余。她是完整的,可以哺育婴儿,可以做爱,可以起舞高歌,可以生育,可以流血而不死亡。
我们从故事中可以看出,肉体层面的结合是爱情过程中的最后一步。这的确是有道理的。我们最好能首先学会跟“生命——死亡——重生”本性和谐共存,然后再追求肉体层面的体验。
我要警告所有女性,小心那些想要从“意外钓上”直接跳到“肉体给予”的爱人,一定要把爱的所有过程全都经历一番,这样下来最后一步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进行。
如果感情关系的建立是以肉体上的结合开始,那么即使两人同样可以在之后的过程中,再去面对“生命——死亡——重生”本性,但这却需要多得多的决心和精力,因为自我会受到表层快感的吸引,使深层次的精神转变更难完成。
做爱的过程是让精神和物质、呼吸与血肉融为一体的过程。故事里所反映的是凡人与不朽的存在的交合,而在能够持续下去的感情关系中,的确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是灵魂之间的联结,我们很难描述或是引导它,但却能够体验到它。
在印度的一个传说中,一位凡人敲响他的鼓,让仙子们能够伴着鼓声在因陀罗大神面前起舞。作为回报,他被允许娶其中一位仙子为妻。爱情关系的建立过程中同样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愿意跟精神世界中的女性领域建立联系的男子,一定会得到某种奖赏。
故事最后,渔夫跟“生命——死亡——重生”本性达到了完全的结合。对于每个人来说,这一意象的具体含义都有所不同,每个人体验爱情的方式也都是独特的。我们只知道,为了爱,我们必须要去亲吻死亡女神,必须要跟她交合。 故事也告诉了我们,应该如何跟我们恐惧的东西建立起联系。我们必须要把自己的心借给骨骸之女。当我们与她所代表的心理和精神内涵融为一体时,就可以同样跟我们的爱人融为一体。
要想寻找她,接受她的指引,我们只需要停止逃避,让她解脱出来,带着同情面对创伤和渴望,用心去投入所有这些过程。
最终,通过为自己创造出血肉,骨骸之女完成了创造的全过程。她的初始形态并不像西方文化所以为的那样,是新生的婴儿,而是古老的骨骸,她是通过逐渐召唤血肉而获得新生的。
她教会了渔夫创造新的生活。她向他展示,创造需要用心来实现,并且创造的过程既涉及新生,也涉及死亡。她让他明白,自私、自我封闭、过度的保护和不愿放手的态度,都无法创造出任何东西。只有在该放弃的时候放弃,用心去投入,敲响野性的鼓声,才能让创造得以进行。
这就是感情关系的自然轨迹,两个人都会去改变彼此,同时也会被对方所改变。每个人的力量都会获得解放,最终跟对方的力量汇聚在一起。
他给予了她心的鼓声,她给予了他对最细微复杂的韵律和情感的了解。谁知道他们会起去追求什么?
我们只知道,他们终生都会得到充足的滋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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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刘淑姿 > 《意象对话名师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