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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7月，一出考场，我就感觉自己考砸了。
收拾完行李，家都没回，我直接投奔在城里做服装生意的表哥。
表哥早些年在南方工厂打工，攒下资本，从小摊起，打拼七八年，终于在这座省会城市市中心商厦里占据一席之地。
表哥店里只卖女装，二十来平米的空间，摆着一件件设计新颖、做工精良的时装——表哥说，世界上最好挣的就是孩子和女人的钱。
服装这个行业，不干不知道，水也挺深的，经过三天简单培训，我这个销售小白，被赶鸭子上架磕磕绊绊登场。
我总是搞不懂那些材质、款型、细节稍有不同的衣服，为什么价格上就千差万别。
比如单羊毛、毛呢、羊绒三种大衣，因为羊毛含量不同，价格就相差巨大，不是内行人根本分不清。
“你看这件衣服，单这一圈毛，就差不多顶衣服其他部分的价钱总和，为啥？因为这是真正纯种的狐狸毛啊，东北的狐狸，懂吗？”
我一脸懵逼的样子，让小如忍不住眯起她那双狭长的媚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小如，是我在这所商厦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二十岁的小如是隔壁店的店员，漂亮热情，能说会道。我初来乍道难免畏缩，小如是第一个主动和我打招呼的。
她会在营业间隙，手把手教我一些服装知识和销售窍门，我呢，句句听得仔细，甚至把她说的重点内容，一字不落记在小本本上，时不时拿出来念念。
小如对我这个徒弟深感满意，传授热情更加高涨。表哥对此乐见其成，他巴不得我摇身变成另一个小如呢——要知道，全商厦几百名销售员中，小如几乎月月销冠，是神一样的存在。
而且，小如这一套只教我，有别人想要偷师，她却往往当面冷嘲热讽，让人下不来台。
她乜斜着那双狐媚眼轻蔑地说：“平时一个个拽得二五八万的，还在背后编排我，凭什么教她们！”
我连忙递上特意为她买的可乐、薯条、炸鸡，点头应是，并趁机向她讨教月月销冠的秘籍。
她扫我一眼，雪白的牙齿咬着吸管，从齿缝里迸出句“明儿告诉你。”
第二天，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歪七扭八写着三段小如宝典：
先推荐中上价位服装，如果顾客觉得贵，再推荐稍低端的产品，辅之诸如“那件虽然款式新颖材质高档，和您一脸配，但确实贵了点，您不妨看看这件，也很趁您肤色，而且价格只有那件的三分之二。
还有这件，是我们店里最贵的，刚从上海调过来的新货，一线城市正流行，据我所知，西安市场仅此一件，您不妨三件都试试......”
没有人愿意当众承认自己是嫌贵、买不起，经过这样一番说辞，客人一般都会选择比较贵或最贵的——小如宝典一。
如果男人和女人一起来，要视男人穿着打扮而定。阔气的直接推销贵的，普通者则先便宜后贵，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概念，一般这两种人都会选择你最开始推荐的，省力省时，单位时间价值高——小如宝典二。
如果来购物的男女年龄差别较大，不用考虑，什么最贵上什么，对女士各种夸，漂亮、有气质、高雅、有范；对男人也不能冷着，“一看您就是大老板、有气质有品味”，这种情况绝大部分是小三、情人逮着男人猛宰呢，咱得帮她一把——小如宝典三。
以上三条，小如都做了详细解释，我受益匪浅。
次月，我的业绩就不是倒数了。
我最佩服小如的，就是她抓回头客的本事。
她们店有会员制，平时积分，节假日享受优惠，因为要登记顾客信息，其他店员嫌麻烦往往不提醒顾客，小如不。
每一个她接待的顾客，都会提醒对方付款前免费办理会员卡，并详细解释会员权利，她还根据客人信息，生日当天发送祝福短信，单这一招，就帮她拉了不少回头客。
这些回头客中有一个人最扎眼。
那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男人，银盆大脸，红光满面，头发梳得油光，腋下夹着名牌手包，大腹便便，一看就知道有钱。
这人做事也很利飒，无论是陪妻子家人朋友来，还是一个人来，总是手指点点，刷刷刷打包几件，爽快刷卡付钱。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金主！虽然付款时男人总会和小如调笑几句，占些口头便宜，其他人在背后嘲笑小如以色相拉业务，但同时也眼红男人给小如增加的不菲业绩。
几乎每隔一个月，男人就会来一两次，只要他来，我们就知道，小如的收入又要创新高。因我和她关系亲近，她偶尔也会推荐男人和他的朋友们到我们店看货，如果下了单，我拿到奖金，会给小如一点提成，当作感谢费。
就这样，我在小如的提点下业绩缓步追上来，表哥也高兴地合不拢嘴。
和表哥的乐见其成不同，表嫂不喜欢我和小如走得太近，她说那女孩，太精。
我不以为然。小如对我这么好，把自己的本事倾囊相授，难道聪明也是错？表嫂一定是看小如总在表哥身边黏糊，对她有看法才这么说的。
变故发生在我到商场的第五个月。
我的销售业绩不断提升，当月竟紧追小如，成为商厦里最新的风云人物，这时候我发现，小如好像慢慢和我生分了。
我再去跟她请教问题，她没那么耐心了，总是推脱有事忙，给她买的零食也被她以减肥为理由婉拒。
我很困惑，似乎有什么东西隔开了我们，我却无能为力。
当我的业绩和收入连续两次超过她，成为商厦最新销冠时，一场突如其来的事端差点把我打回原点。
那天结束营业，小如的老板照常来盘账收钱，清点完毕，他说总额少了八百。
下午上班是小如和她同事，同事说自己一直在库房盘货，没接触钱，小如眯着眼睛回忆了半晌，说当天除了顾客，只有我到柜台那里站过一会儿。
我百口莫辩。
监控显示，我确实在她们柜台旁边逗留过，但起因是小如说店里来了种新面料，让我过去学习。
这段日子她对我爱搭不理，骤然回暖，我丝毫没有多想，结果竟出了这档子事。
表嫂陪着我一路解释到商厦办公室，我坚决否认。
可小如却站出来代我向老板道歉，她说上班时不能窜岗，都是她的错，钱也不多，要不，她帮我分担一半好了。
我简直被气个半死，明明没做过，凭什么要赔钱！这钱一出，我不是更说不清了吗？
我据理力争，谁想到一旁的小如竟哭起来，又连连向我道歉，说都是自己不好，不该叫我过去，好心办坏事。
我气得脑门要冒烟儿，却什么难听话都说不出。大家都知道我俩关系好，既然小如都说了愿意承担一半，不如就这样了（liao三声)了吧。 小如那张梨花带雨的清秀小脸第一次让我感觉看不清，我还在迟疑，表嫂却很坚决，说相信我绝不会做这种事，报警！丁是丁卯是卯，必须还个清白！
小如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钱当晚在她们店里一件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找到，小如的谎言露了馅——监控显示，那件衣服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碰过，钱，就是她自己放进去的。
800块钱，就为了陷害我。
我的清白被证明，但心上的伤难补救，我们从此不说话。
我以前有多喜欢她，现在就有多恨；以前有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憎恶。
商厦里开始有传言，说我的业绩之所以提高得这么快，是因为我用了秘密手段——我和男顾客暧昧，故意诱导他们带女朋友、妻子、情人们光顾。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联想前尘旧事，我毫不意外这些流言的源头是小如——因为，她，其实才是那个有秘密的人。
小如教过我三条销售宝典。但其中获益最大、速度最快的一条她没说。
那个总来光顾的老男人，其实是小如的情人，她同时保持暧昧关系的，还有另外几个男人。
她像钓鱼一样从成千上万条客户信息里试探、发掘出可以进一步接触的对象，以生日祝福短信开始，慢慢演变到欲拒还迎的暧昧，最后为获得更大收益，必然是付出其他代价。
我眼中清秀、聪明、伶俐、乐于助人的姑娘小如，谁想到背地里已是千疮百孔。
这些是小如走后，我从别人的嘴里零零碎碎拼凑出来的——那天钱找到之后，小如被老板当场开除，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表嫂说，在这家商厦里的确有女孩从销售员一步登天，成功上位嫁给有钱男，这种实例无形中催化了一些像小如一样的聪明姑娘的富太梦。
男人们肯定愿意啊，他们只需要多买几件衣服就有漂亮的小姑娘主动往上贴，除了偶尔给些其他甜头外，大部分钱其实是买了衣服花在自家人身上。
老婆家人高兴，情人也没意见，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小如就是在一场场这样的梦境里逐渐迷失自我。直到在那金主老男人有了新欢之后，慢慢不再来这捧场，失去强大稳定的后源团，小如的业绩慢慢被新人超越。
她可以接受其他任何人超越，唯独不能接受我。
不止一个人嘲笑她“带会徒弟，饿死师傅”，还讽刺她“要有自知之明，人家就是利用你，你还傻兮兮地倾囊相授！”
那段日子，表嫂让我参加自考，天天泡在书本里，我和她接触少了些，她就以为真是我哄骗了她，取完了经就不拜佛了。
被感情和工作双重打击的小如，钻了牛角尖，她决定给我一个“小小的”报复。这就是丢钱事件的由来。
多年以后，我自己当了老板，手把手向那些新人传授经验时，我不止一次想到过小如。
不知她后来去了哪儿，过得好不好？是沿着老路继续，还是已经回到正途？无论哪个，我都衷心希望她，不遗憾、不后悔、不受伤。
人生中许多陷阱，往往伪装成馅饼的样子出现，可谁都不傻，哪儿有白吃的午餐呢？
做人做事，可以聪明，但要有所忌惮。自以为是的聪明，就像蒙着眼唱戏，花腔再漂亮，也是登高跌重，离摔倒不远了。
愿多年后的小如，能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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