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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观察】明清花鸟画的嬗变与演进(二)

 摩羯天尘 2019-01-17
MING 经典藏珍 2015-06-09

三、泼墨写意与勾花点叶:明代后期

  徐渭(1521-1593)是明末花鸟画的集大成者,同时更是明清花鸟画坛的一座高峰,在之后的若干世纪,几乎都没有人能够逾越。

  自号“青藤道士”的徐渭一生命途乖蹇,有人将他与法国的凡高相提并论,试图印证两个绘画天才生前所遭受的相同的“待遇”。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徐渭《墨葡萄图》里的自题诗很可说明此点:“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徐渭的不幸反而成就了他在诗词、戏曲、绘画上的辉煌业绩。在绘画上则表现为泼墨写意花鸟的充分发挥。他的花鸟兼林良与吴门派之长,更多的融入己意。他的恣肆纵横,他的解衣盘薄,在其泼墨大写意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他自己认为作画“大抵以墨汁淋漓、烟岚满纸、旷如无天、密如无地为上”,又说“百丛媚萼,一干枯枝,墨则雨润,彩则露鲜,飞鸣栖息,动静如生,悦性弄情,工而入逸,斯为妙品”。基于此,他以狂草般的笔法,抒发内心的郁闷与愤懑,将思想情感扩张到前所未有的极致,让人透过其画,洞悉到内心蕴藏的潜流。《竹石圖》(粤博B1071)和《瓶花圖》(粤博B92)反映出他的基本作风。前者泼墨大写意,虽然不及他的《墨葡萄》一般恣肆淋漓,但其挥洒之墨韵、笔法之无拘无碍已非平常画手所及,作者并有题诗曰:“紙畔濡毫不敢濃,窗前欲肖碧玲瓏;兩竿梢上無多葉,何自風波滿太空”,可见其胸襟及创作理念;后者仅写一束折枝花卉,随意写就,笔简意饶,正如作者所自谓“墨瀋閒塗花裏王”。徐渭亦擅草书,他能以画入书,以书入画,将书与画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徐渭的影响是深远的,清代朱耷、石涛、李鱓、李方膺及近代吴昌硕、张大千、齐白石等都受其熏染而卓有所成。

  明末另外两个著名的花鸟画家是孙克弘和周之冕。

  华亭人孫克弘(1533-1611)取法沈周、陆治,乃吴门派之余绪,所画花卉有粗笔与细笔两种风貌,水墨、设色兼擅,格调高雅;时亦有重彩工细之作,别绕韵致。画史称他“其笔则用枯老之笔行幹”,“群卉多以艳态争妍”。《秋艷圖》多用细笔,设色淡雅,笔致流丽,类文征明风貌。

  周之冕是明末著名的勾花点叶派的创始人,所谓勾花点叶,又称勾(钩)花夹叶,乃钩染点簇,兼工带写。他的花鸟迥别于徐渭的泼墨写意,多为设色,且大多较为工致,但又不同于院体派。王辰谓其“写意花鸟最有神韵,设色亦鲜雅,家畜各种禽鸟,详其饮啄飞止,故动笔具有生意”;王世贞评曰:“胜国以来写花草者无如吾吴郡,而吴郡自沈启南之后无如陈道复、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真而不妙,周之冕能兼撮二子之长,特以嗜酒落魄如李邈卓,不甚为世所重耳”。此评虽有抑彼扬此之嫌,但对于周之冕作品“真”且“妙”之评介还是比较中肯的。作于万历廿七年(1599)的《眉壽圖》,写松枝、梅花、翎毛,多得其形,并得其神,虽不是其勾花点叶的作品,但能看出作者的艺术造诣。当时传其艺者有刘奇、王维烈、王礼及婿郁乔枝等。

  此外,明末受吴门派影响但不以花鸟见长的画家如程嘉燧、楊文驄、张宏等所绘之花鸟亦别具风貌;山水与人物的大家蓝瑛和陈洪绶所绘之花鸟亦极为难得。

  被钱谦益称为松圆诗老的程嘉燧(1565-1644)擅画山水,画史称为“苍润浑穆、意浮于景”,花鸟作品并不多见。作于1630年《松雞圖》为水墨写意,笔墨枯简疏淡,所绘小鸡用笔古拙,不拘泥于形似。此图从整体看,难称上乘之作,这可反映出程氏山水以外的另一种风格。

  “画中九友”之一的杨文驄(1596-1646)于山水之外,兼擅兰竹,作于1642年的《蘭竹石圖》用笔简淡,墨气萧疏,论者谓其山水“一种士气,人莫能到”,此兰竹亦如此。

  工山水、人物的张宏(15771668后)花鸟作品传世较少,作于1629年的《秋塘戏鹅图》以山水为衬景,所绘芦苇、群鹅皆意笔为之,笔意淡远。

  被称为“浙派殿军”的藍瑛(1585-1664)亦间作花鸟,作于1634年的《蘭竹石圖》冊为写意花卉,意笔草草,未加雕饰。作者自谓法赵孟頫法,但更多的是自己笔意,虽未免流于草率,但已不失神韵。

  而以“高古奇骇”著称的人物画家陳洪綬(1598-1652)所作花鸟笔法细秀,造型色彩颇富装饰趣味,画史称他“间喜画树石,皆萧疏有致,其墨梅最工,吴人尤传宝之”。《寒香幽鳥圖》似从黄筌写生中得来,设色古雅,画法精细,在晚明花鸟画中尤具鲜明特色。

  明代后期的花鸟画彻底完成了由“以形写形”到“以意写形”的完全转变,标志着文人写意花鸟画的统治地位的正式确立。

  四、传统与野逸:清代前期

  清代初期独特的政治与人文环境产生了灿烂辉煌的文化。绘画上出现了受官方扶持的、以王时敏、王翬、王鉴、王原祁为主流的正统画派和以四僧(朱耷、石涛、渐江、髡残)等遗民为主流的反正统画派。花鸟画和山水画分庭抗礼,共同成为画坛的主流。

  恽寿平是这一时期花鸟画坛的重镇。

  以没骨花卉见长的惲壽平(1633-1690)初习山水,后因见王石谷画,自以才质不能出其右,遂舍山水而改工花鸟。他继承了徐崇嗣的没骨法传统,创造出色彩鲜明、笔墨简洁的清新画风,画史称他“不用笔墨钩勒而渲染生动,浓淡浅深间妙极自然”、“简洁精确,赋色明丽,天机物趣,毕集毫端”,以至于当时“无论江南江北,莫不家家南田,户户正叔”,一时从之者众,形成“常州派”。作于1686年的《菊花圖》所绘菊花为写生之作,亦能得其神,色泽鲜丽,生色活香,代表了成熟时期的风格。

  当时受其影响的画家有百人之多,最主要的有馬元馭、范廷镇、邹显吉、外甥张子畏及族曾孙女恽冰等。其中馬元馭(1669-1722)得恽南田亲授,又与蒋廷锡切磋,因而画艺日进,王石谷极称之,论者谓其超纵似陆治,老健逊沈周,作于1694年的《萄萄圖》和1704年的《花鳥圖》(中大99·522)可见其画艺之一斑。前者写生,形神皆备,堪称入室之作;后者苍劲放逸,运笔潇洒,设色雅致,于南田外别开生面。其女馬荃得其家法,与以没骨著称的恽冰并称江南“双绝”。作于1750年的《花鳥游魚圖》(粤博B201)和1779年的《荷花翠鳥圖》(中大99.322)分别代表不同时期的画风。前者工整秀雅,设色清淡;后者纵笔放逸,赋色亮丽。

  与恽寿平同时的王武和稍后的蒋廷锡、邹一桂等也都是成就卓著的花卉画家。

  王武(1632-1690)与恽寿平同时称誉画坛,他精鉴赏,据说家里藏有很多宋元名迹,这就使其有机会和能力从前人的艺术佳作中吸取养分,融入到自己的画艺中。他一方面继承了黄筌的写生传统,另一方面取法明代的周之冕、陆治诸家,画史称其“所写花竹禽虫神韵生动,流丽多风,当入妙品”,又谓其能“得动植之生意,根蒂五参,精神设色,亦极精巧”。作于1677年的《芍藥蝴蝶圖》正是其风格的代表。该图芍药用细笔钩勒,墨气明雅,气韵生动。传其艺者有周礼、张画等。

  蔣廷錫(1669-1732)早年受“常州派”影响殊深,后期师法陈道复、徐渭,笔墨简逸。作品早年以妍丽工笔者居多,晚年以水墨写意取胜,梁章钜谓其“以逸笔写生,或奇,或正,或率,或工,或赋色,或晕墨,随意而成,笔笔名贵”。他曾官至大学士,位显名尊,其画代笔、赝品也多,所传长卷大轴皆其赝品,马元驭父子及门客潘氏常为其捉刀,据说世间流传有设色极工者大多由潘氏代笔。作于1723年的《瑞蓮圖》所绘莲叶用墨染,笔墨淡逸,工写结合,不施粉黛而神韵自足。传其艺者有子蔣溥、马元驭子马逸及苏国士、钱元昌、邹元斗等。

  以传统山水见长的“四王”亦偶有花卉之作,如“四王”之首的王時敏(1592-1680),作于1661年的《午瑞圖》,构思简洁,用墨晕染,墨色层次分明,笔简意远。王石谷(1632-1720)的高足杨晋(1644-1728)不仅常为王石谷山水补画人物、舆桥、驼马、牛羊等,亦善花鸟,他与黃衛合作于1692年的《梅竹雙禽圖》,其中竹石为其所写,用笔简洁;黄卫写梅雀,苍秀简淡。此外,与“四王”、恽寿平并称“清初六家”的吴历亦擅画竹石。其画取法吴镇,笔墨雄浑苍劲,广东省博物馆亦藏其竹石。

  清初“野逸”派主要以“四僧”等明遗民为代表,他们用笔荒寒、率意,不拘成法,试图借助笔墨来表达或排遣心中的积郁,著名的画家有朱耷、石涛、弘仁、萧云从等。

  八大山人朱耷(1626-1705)所绘拟人化的花鸟、虫鱼一直被视为个性化的主要特征,所绘鱼、鸟之眼睛白多黑少,被认为是对现实的轻蔑与不满。他继承“青藤白阳”泼墨写意传统,更多地将思想情感融入画中,竭力表现对现实的消极关怀及其对人生的理解,他的画成为自己生命意志的体现。作于1689年的《眠鴨圖》和无年款的《疏柳八哥圖》均为其典型的作风。前者构图简练,笔墨酣畅,为其盛年力作;后者笔意疏淡,墨色淋漓。两图均缘物寄情,别有怀抱。

  自称苦瓜和尚的原濟(1642-1707)本为明宗室,姓朱,名若极,出家后改名原濟,字石涛,擅画兰竹,画史称他“笔意纵恣,脱尽窠臼”。《墨竹圖》笔墨纵横宕逸,不拘法度,张大千在跋语中谓其以怒气画竹,“槎槎枒枒如在万马军中”。郑板桥尝评其画竹“好野战,略无纪律而纪律自在其中”,此图可作为最好的例证;《花果圖冊》(中大96.68)于用墨之外,敷以淡色,神完意足,笔致高远。

  与查士标、孙逸、汪之瑞并称“海阳四家”的渐江学人弘仁(1610-1664)是“新安画派”的重要代表,以画黄山著名、能“得黄山真性情”,所绘之梅、竹亦别具风致。作于1663年的《梅竹石圖》和《梅花圖》扇面简淡荒疏,构图简洁而意境深远,其韵如同所绘山水,盖从倪云林中来而别出新意。

  安徽芜湖人萧云从(1596-1688)的画风与“新安画派”相似,与“海阳四家”的孙逸齐名,画工山水、人物,“笔意瘦硬清快,设色古雅”,花卉是其余兴,但却体现出高超的技艺与神韵。作于1668年的《梅石水仙圖》用笔荒率,笔墨简练,与弘仁相类。

  此外,花鸟画成就突出的尚有以擅画梅花著称的金俊明(1602-1675)。近人郑昶称其花卉“独斟酌于花光、补之之间,别成雅构,疏花细蕊,丰致翩翩,名重当世”。《梅花圖冊》(粤博B2544)可代表他的风貌。该画册墨色清淡,笔意简洁明快,运笔劲健、寓意深远,王世祯曾题其《画梅图》,中有“一幅生绡千载意”句,也是指其意境而言。

  这一时期的岭南地区成为南方一个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南明政权播迁、抗清斗争的延续、大批遗民南下,使本来僻居海隅、较为清寂的这一区域活跃起来,文化也空前繁荣。遗民画家如高俨、张穆、伍瑞隆及以深度、成鹫、大汕为代表的岭南画僧群体等,为原本并不发达的岭南绘画带来了生机,并掀起广东绘画的高潮。以善画或兼画花鸟著称的画家有杨昌文画兰、伍瑞隆写牡丹、张穆画鹰、成鹫写杂卉等,各擅胜场。其中張穆(1607-1683)以画马名世,兼擅画鹰。所绘鹰多为水墨写意,盖从林良处取径,参以青藤白阳之笔意,形象生动。《蒼鷹圖》(中大99·604)所绘独立枯枝之雄鹰,墨气浑穆,用笔老到、苍劲,虽不是张氏写鹰之精作,但仍得其形、神。

  清初花鸟画对后世影响甚巨,中期的扬州画派、晚期的“海上画派”、“居派”等都受其感染。郑昶《中国画学全史》谓髡残、道济所写孤高奇逸,不类南田而亦卓然为后世法,反映出“野逸派”的影响;近人陈师曾则将清代花卉画分为两个主要的派别,即以恽南田没骨为主的“恽派”和以蒋廷锡钩勒为主的“蒋派”。两派各有传人,影响及于后世,以后的花卉画大多由此两派衍生。虽然陈氏所言不免偏颇,但确乎反映出两派花鸟画承前启后及其划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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