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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辉映
有人读书念出声，望字生音，把“别墅”读作“别野”，于是引发人笑话。其实，笑人者未必就笑得有理据，“墅”固然有现在的读法，但“墅”在古代，能不能作“野”音，也的确是个问题。查《康熙字典》：“墅，辰与切，田庐也。”又载《集韵》：“墅，以者切，音野。”《毛氏韵增》：“野，古墅字。后人以其借为郊野字，复加土于下以别之。”《正字通》：“人家庐外立别墅，因借郊野之野，加土转声作墅。”综合以上的解释，至少我们得到了一个消息，“野”“墅”两音同源，而“野”字更早出现，因义有别，才有“墅”字的所谓一音之转。而“野”“业”二字音近，其在古人，往往混用。 晋石崇于《思归引序》中说：“余少有大志，夸迈流俗……晚节更乐放逸，笃好林薮，遂肥遁于河阳别业。”又唐高适《淇上别业》诗：“依依西山下，别业桑林边。”清汪森《词综补遗后序》：“辛未秋，残暑未退，山子过予别业，消散于梧风桂月间。”郁达夫《碧浪湖的秋夜》：“这西塞山庄，就在西塞寺下，本来是幼牧的外婆家城里朱氏的别业。”这些诗文中所说的别业，就是别置的产业，主要指的是房产，即现今人所说的别墅。读“别墅”为“别野”似乎不对，其实深究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闲话休多，话说历史上别墅最著名的当数唐王维之辋川别墅。王维隐居辋川别业期间，创作了许多出色的山水田园诗。关于辋川别业，古人有一些描述，如唐冯贽《云仙杂记》卷八说：“王维居辋川，宅宇既广，山林亦远，而性好温洁，地不容浮尘，日有十数扫饰者，使两童专掌缚帚，而有时不给。”宋张戒称王维隐居辋川的诗作为“于富贵山林，两得其趣”，大概也是基于这一认识。 而所谓“富贵”者又别有说焉，王维之父官不过州佐，又早卒，王维兄弟姊妹六七人，家中素无积蓄，家产并不宽裕，其所作诗可以证明。《偶然作六首》其三云：“小妹日成长，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几回欲奋飞，踯躅复相顾。”到天宝初营置辋川别业时，王维仅任品秩不高的左补阙，能有财力购置一个规模很大的庄园吗？从王维的诗歌来看，辋川别业中有山林土田、湖泊河流，游止达二十处之多，其规模不能算小。 曾经有人仰慕诗人的生活，对辋川作过很细致的考察。辋川别业在陕西蓝田县南辋谷内，辋谷是一条狭长的峡谷，长二十余华里，成西北—东南走向。峡谷的东西两侧是连绵的群山，高度一般为海拔600米至900米，最高峰约1600米。辋谷北口在蓝田县城南八华里，《蓝田县志》卷六说：“辋川口即山之口，去县南八里，两山对峙，川水从此流入霸，其路则随山麓凿石为之，约五里，甚险狭，即所谓扁路也。过此则豁然开朗，此第一区也，团转而南凡十三区，其胜渐加，约三十里至鹿苑寺，则王维别墅。”如果自辋谷北口驱车南行入辋川，前五里确如县志所述，谷地狭窄，除一条公路一条河流外，既无可垦辟的土地，亦无住户。过此则峡谷变宽，地势亦趋平坦。辋川之川，大抵为平川之意，盖系沿辋水而形成的一道山中平川，故称辋川。大凡自然之山水都不及诗画中之山水，王维的辋川亦然。在王的诗中给他的辋川别业投注了极大极厚的爱，其对辋川的赞美与刻画很多定格于历史和艺术，成了永不褪色的典型。在著名的《辋川集》中，作者描绘了辋川文杏馆、鹿砦、临湖亭、金屑泉、白石滩、竹里馆、漆园、椒园等二十景。这二十首诗，每一首都是一幅独立的精美绝伦的绘画小品，组合起来又成一幅井然有序辋川别墅图，其园林之精巧别致，山水之清秀，境界之静美，真是爽心悦目。也难怪后世文人墨客在观赏王维的遗画《辋川图》时，多借助《辋川集》来抒写赏玩画图之所得。今人大都能诵咏他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诗人选取泉水、明月、青松、翠竹、青莲来写照个人的高洁情操，描绘浣女渔夫无忧无虑的淳朴生活的图景，蕴涵对政通人和的理想境界的憧憬。山中秋日夜晚的景色笼罩在一片薄纱似的月华下，透露出幽远清绝的气韵。 今日辋川，别墅早已无存，但有相传王维手植银杏树仍在，塔枝虬干一身沧桑，支撑某个柱子的扁圆的石墩，竟然穿过层层的岁月而保留下来，而且完整地躺在银杏旁边，那些湿漉漉水汪汪的苔藓，锈住了它的每条皱纹和每个斑痕，似乎在透露它的主人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信息。王维所创建的园林早已变成文化，在他的诗里存留，供后人临摹。然而，辋川的山水今天依然是青山秀媚，绿水潺潺，留给今人一个通往远古的诱惑。 在很大的程度上，王维成就了辋川之美。 2019年01月17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综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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