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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杜集後 狼狽國風手，飄颻黄屋憂。致君終不遂，爲客竟長休。衣鉢三宗在，江河萬古流。神方誰檢得，撼樹任蚍蜉。 小立 陰陰涼翠掩軒楹，小立方知露氣清。斜月半庭花半吐，一蟲滿意作秋聲。 九日約愔仲説餅 無邊落木氣蕭騷，深擁熏鑪怯緼袍。風物淒清宜説餅，心情寥落敢題糕。相看且喜芳尊滿，求祓曾無藕孔逃。把菊胡床惟一醉，方知栗里是人豪。 毅夫同年挽詩 梁傅堂堂後，斯人重海南。名垂朱鳥影，心託杜鵑盦。事往披遺疏，情深積寸函。後中傷敝席，惘惘豈能甘。《宣統實録》載君辛亥所上封事，極切直。曩歲予由滬北征，君贐百元，堅辭未受，乃託附書愔仲，抵京，偶忘之。後一年，忽于故纸中見此書，發視，乃幣百元在焉。蓋欲假手愔仲，期予必受也。 予諡昭臣節，書官限本朝。向隅靈可慰，齎志恨難消。危涕乘衰暮，同心委沆寥。兵塵昏嶺表，慘淡若爲招。 次韻愔仲同年除夕 徑絶人蹤雪塞廬，殘年飽飯愧閒居。誠知歲歲都非故，只見朝朝有不如。饗賜嬴秦天醉甚，逃誅汪罔亂生初。九州鐵鑄成今日，自撥寒灰恨有餘。 十四歲除夕有句云「詩成兩歲乘除裏春在萬家歡喜中」先師關季華先生極爲歎賞以爲他日立朝事業所在也今老矣一無所成感賦一絶 詩成兩歲乘除裹，春在萬家歡喜中。回首髫年真是夢，雪燈影裏一衰翁。 次韻愔仲元旦 櫪馬無喧少盍簪，會朝佳什喜先吟。紀恩獨感平生遇，占復猶存正始心。天步艱難無遯位，臣絃危苦是商音。王正免賦康乾夢，换世難酬雨露深。 寄懷立之 中興國故味醰醰，肝膽無如周息庵。維摩獨爲衆生病，魯直誰同連夜談。舊苑羶腥惹花木，西山鋒鏑暖煙嵐。何時暫息閻浮劫，去與彌陀共結龕。 寄懷子安同年 錦瑟華年逝莫追，蓬萊路隔悵差池。散仙鸞鳳虛鞭策，藏壁金絲費護持。妍暖同行紅雨地，蕭閒並坐白雲司。論都賓主垂垂盡，絶世幽情卻語誰。 思念伯夔不已因寄懷君任梅泉各一首 霸才沉寂無王猛，豪氣摧殘老計東。友似傾城難再得，士當負俗分奇窮。燕鶯絃上百千語，桃李尊前一再風。潑眼春光渾似夢，行吟惘惘與誰同。君任 計甫草以王景略自負，君任亦然。 獨立曾無想，孤蹤亦可哀。故人俄異路，老淚滴寒灰。道喪文安託，名逃世尚猜。誰知仲長統，雄志鬱雄才。梅泉 丁卯之歲予病甚陟甫約游鄮山阿育王寺一日晚坐山門外萬念俱忘恍然若有以無得爲得也别經廿載世變不可言感念不已因寄懷陟甫一首 僧堂晚出坐松根，梵寂鐘殘淨客魂。當日忘言兩居士，只今牽夢一山門。舊游回味真難再，末刦深臨倘有存。終擬入山尋宿約，塔前勤禮佛慈恩。 【校】 〔題〕《同聲》月刊第一卷第二號作「寄懷孫陟甫」。 書憤 不自我先後，神州末劫來。人爲普同塔，地即一堆灰。歷歷昭戎首，沉沉積禍胎。斯須留眼在，天網豈恢恢。 傷心鷂鮮久相持，敗類誰吟芮伯詩。妖鳥有聲愁滴血，角端無語警還師。不妨殘局支青骨，但痛神州化赤眉。千古強梁遺轍在，滔天自孽豈能追。 梅泉寄近詩來有「閉門只合死前休」之句悲其孤憤寄懷二首 曠代誰知己，真才匪斗量。只緣詩愈好，遂與世相忘。無兢仍逢嫉，純真或誤狂。悠悠從滿目，柴立獨中央。 情豈生前見，交從别後深。冰霜何慘烈，魂夢與蕭森。藥老惟遮眼，涪翁悟死心。言休休未得，猶復此孤吟。 梅 獨犯巫閭雪，來銷楚國魂。乍看夢相似，一笑格猶存。縹緲青霞意，淒涼舊月痕。分明來去跡，應感后皇恩。 每日入宫內府教宗室子弟感賦 朝朝適舘五雲間，恰似參堂歲月閒。法駕鈎陳生淨理，丹垣碧樹想仙山。許身稷契原虛語，託迹衰推亦強顔。哀樂此心猶未死，窮通於世已無關。 庚辰三月至舊京下榻治薌齋中窗前藤花一架極盛 如海春花懶去尋，傷心極目怯登臨。竭來自笑何聞見，成就藤蘿一架陰。 四月出關道中感賦， 次第看花已作塵，出關煙景似初春。東風又緑先疇土，血染誰哀讓畔人。 去歲牽牛花雪青一種今秋復發 一箭比瓊華，娟娟涼露斜。窺庭惟皓月，貽佩是青霞。往事沉沉去，新悰念念差。相思得相見，猶有去年花。 向夕巡籬落，侵晨汲井華。微添經外課，不斷佛前花。曉夢連淒豔，鑪煙擁翠霞。未須託襌悦，冷淡足生涯。 長是無人見，惟餘殘月斜。新承九秋露，出浴五更花。淅瀝輕寒襲，淒迷宿霧遮。霎時最清絶，寂寂未啼鴉。 衰白餘生事，沉冥遣有涯。無心呈妙色，破涕向幽花。自識優曇瑞，寧爲大耋嗟。秋光散庭宇，真作野人家。 【校】 〔題〕《同聲》月刊第一卷第一號置此詩於前《小園遍植牽牛花》詩後，題作「又作」。 次韻鯉門 日對秋芳灌小園，漸於人世隔悲歡。不妨雞雍時爲帝，卻笑蛙聲亦屬官。畫裏溪山無恙在，吟邊鷗鷺久盟寒。華予歲晚期無負，香几瓶花次第安。 梅泉九日登高觴客懷伯夔賦詩寄示有「四海彌天少一人」之句次韻 愁見萸囊繫臂辰，蕭寥孤抱與誰親。中央周角無淨土，北斗以南還幾人。積慘暫歡求豈得，枯鳞相呴迹俱陳。郢人今後何爲質，四海彌天一聚塵。時防疫人皆以囊繫口鼻間。 書梅泉今覺盦詩集後二首 散原醲粹太夷巉，兼至重看今覺盦。振古才難天不惜，百年心死味猶諳。有涯何苦殉哀樂，相望幾時同笑談。動地邊風淒欲絶，尚吪無寐倚詩函。 冷暖由來只自知，人間怪好未妨齊。傷春有鳥惟啼血，飲酒何人解到臍。滅性勞生言至痛，香爐古廟去仍迷。平生風義陳袁鄭，只與樊南作淚題。 梅泉重貲助刊拙集感賦 蛛絲枯几度年年，息壤沉沉墮杳然。廷秀立朝餘結局，致堯留命豈符天。無成甘以詩人見，憎命猶爲我輩憐。佳處何由望端叔，幸同坡句一時編。 【校】 〔符天〕《同聲》月刊第三卷第九號作「由天」。 十月廿三日夜夢節盦師來長春寓一小園中往謁語次涕泗横集嗚咽而醒紀之以詩 聞説高軒駐小園，急趨相見意難温。欲言石闕仍銜口，苦戀修門應愴魂。家國萬端償一淚，君臣孤注博沉寃。他年史筆誰能諒，豐鎬遺黎倘有存。 【校】 〔題〕《同聲》月刊第一卷第三號作「夢節庵師來住一小園中往謁語次涕泗横集醒紀以詩」。 得梅泉書感賦 鬱鬱閒居已寡歡，書來悢悵更無端。難言深恨空餘淚，強命詩人意已闌。世棄君平還自棄，化觀康節竟何觀。壁枯枝化渾閒事，只是難灰徑寸肝。 【校】 〔悢悵〕《同聲》月刊第一卷第十號作「惆悵」。 倀倀 倀倀兀兀是家常，虐雪饕風夜正長。慣少睡眠仍點茗，了無知見獨焚香。擔尋榔櫪心猶在，井渫寒泉意已涼。傳舍蕭頹魚少水，不應歸路尚茫茫。 【校】 〔題〕《同聲》月刊第一卷第三號作「無題」。 〔虐雪饕風〕同上作「雪虐風饕」。 悲涼 不曾蕭瑟歎平生，絶世悲涼亦可驚。時至則行原不恪，死而後已竟何成。冬郎解笑東方朔，漢武能知馬長卿。漫效實齋書感遇，負恩深處涕先傾。 【校】 〔不恪〕《同聲》月刊第一卷第三號作「不捨」。 閉口 年來閉口廢吟呻，竹罄辭窮但受辛。小乘固應無實語，昌期端合有真人。枯枰柯爛餘殘劫，本願香寒懺宿因。占謝靈氛忍終古，回風悲煞楚靈均。
蒼虬閣詩續集卷上起庚辰十月訖乙酉 書杜集後 風騷而後此英靈，飄泊江湖一客星。猶有精誠動天地，虛蒙記識到朝廷。奄奄櫪驥寧辭辱，的的高鴻不易冥。幕府身容託疏放，誰知心苦忍伶俜。 【校】 〔忍伶俜〕《同聲》月刊第一卷第三號作「恨伶俜」。 贈别元初 繾綣師門誼最隆，無如坡老説歐公。與君共事梁夫子，感遇何殊六一翁。並坐春風餘幾在，追隨寒日復誰同。十年趨走傷心地，賸有孤吟望斷鴻。 〔題〕《同聲》月刊第一卷第十號作「贈胡元初」。 請急之析津君任自滬來會將更往舊京視散原先生殯所 三年還得見，一念萬蒼森。惟有風塵色，不知天地心。歡經世亂盡，情以類孤深。淒斷春明夢，傷君欲重尋。 夢中得與鶴共青天之句因足成之 髙處不知年，縱横萬象前。惟琴分片席，與鶴共青天。煨芋留深火，烹茶汲遠泉。布毛吹不起，亦自有深禪。 哭巽女二首 深負罔極恩，仰事多疏略。所報在其天，孝女乃見奪。維汝秉至性，婉孌同稚弱。含意難自伸，深愛予獨覺。産艱嬰痼疾，摧損備酷虐。千辛贖命回，十載一線活。失母尤夐夐，相依命相託。孰云休戚共，轉瞬生死各。所愧予昏惘，診救緩醫藥。奄忽呼吸間，安然睡猶著。殘生留深憾，銜疚入冥漠。 昔汝襁緥時，最爲大父憐。挈眷予北征，親抱臨輿箯。情景猶昨日，回憶何淒酸。長成適外家，吾母意所歡。俜伶拜辭祖，淚下如湧泉。相視慘至骨，盡室皆潸然。汝壻稱謹厚，衆雛亦娟聯。福報豈云薄，絶少開容顔。神傷喪亂際，膽破畏途邊。諸孫憐幼癡，號泣環我前。人生豈有此，老淚爲枯乾。 君任五十初度 窮爲天下獨，樂亦世間無。奉母希山谷，吟詩和小蘇。高談起沉滯，奇氣出艱虞。宜並劉姚壽，斯文長自娱。 張堅白用歐公聚星堂雪詩韻寄贈即和 人生休羨後凋葉，滿蝕蟲痕戰冰雪。悲涼一往誰與論，相逼四山徑路絶。早空諸緣逢善識，微言太息心爲折。但愁春夢尚留痕，安得殘痕隨念滅。廿年迴向入初地，世界微麈同電掣。偶觀玉戲得心清，無復空花生眼纈。彌天哀憤閟幽隱，矯飾知君曾不屑。居奇鑄錯那可追，半燄殘缸真一瞥。解事難得了了人，邂逅開尊餅宜説。惟餘結習尚微吟，刻畫終難鈍心鐵。 年來了無詩興不成一字夜讀東坡海外詩若有所會率成四首 灰忍迫老衰，奇窮一字慳。夜讀過嶺集，詩意忽我遺。問詩在何所。百端了無關。非內亦非外，亦不在中間。越女論劍術，破秘只一言。忽然而得之，絶境安所傳。 平生學爲詩，辛勤徑難開。中間一轉關，乃自焦山回。閨閣失軟暖，初未昧去來。殘照此江山，霜鐘入江雷。此境永不滅，不記人世推。 德山事龍潭，積久無所得。一夕侍師坐，告退阻徑黑。師爲具火捻，欣喜遂來接。愕然出不意，到手忽吹滅。驚悟乃下拜，初獲善知識。自此行天下，不疑老僧舌。我於禪機鋒，如以水投石。惟此一公案，懍懍箭鋒直。 至持非以手，至行非以走。如何吾儒事，冰淵全所受。逍遥意悲涼，行歌傷孔叟。出爲一大事，寧復期速朽。患身屬有私，踐形庶無負。何能時去來，由我屈伸肘。 辛巳除夕 漢臘隆年祭，無嫌跪起遲。豈能勞益健，聊藉禮扶衰。壓祟錢堆枕，迎神竈滿飴。拜多從脱膝，真是羨兒時。「上專拜脱膝」，東坡除夕詩句。 活計殘經少，心情舊井枯。機輸靈照捷，詩祭浪仙無。天地彌新鬼，湯燖蝨腐儒。無成虛老至，後飲愧屠蘇。 天心 天心正冥漠，吾道屬艱虞。不得蹈海死，還成黏壁枯。契丹勞輔晉，勾踐久臣吴。自哂靦人面，懷哉范大夫。 客枕 客枕縈湖夢，風扉咽艣聲。尋常經過事，一一似前生。 衆異寄和予曩歲張園海棠詩次韻答之 難藉年芳遣有涯，幾番夜雨峭寒加。春憐歸路迷芳草，佛待修成是落花。絶豔海棠真一夢，香棲燕子定誰家。枯禪且入橐駝坐，不問歧途萬里沙。葉禪師云：「不是東風花不開，及至花開又吹落。」 梅泉詩來引用唐昭宗謂韓渥朕左右無人之語偶有所感遂成一絶句 朱梁跋扈異陰柔，分手君臣淚暗流。強斷股肱心未奪，濮州猶覺勝忠州。 零雨 零雨仍成雪，淹連及暮春。微看草色動，不見柳條新。凍雀依簷靜，昏鴉度影頻。相親餘宿火，横集是流塵。榻擁蕭寥夜，窗窺黯淡晨。心寒所見世，蹇重已衰身。圓覺終罹毒，犍連不憶神。由來仁者意，堅白任緇磷。 感懷 晨寤室幽幽，稍見日影侵。萬物未入眼，千憂已入心。我琴憂爲軫，我劍恨爲鐔。廣陵既絶響，荆髙不可尋。 魑罔未爲災，烏堇未爲毒。烏堇尚可解，魑罔尚可逐。我無箕文德，明夷入左腹。斯人樂久生，嗣祖誠爲福。 我佛有至言，煩惱即菩提。我非此境界，竊謂佛見欺。頗疑頑鈍者，受用佛與齊。願得安心方，期不到死迷。 日難具兩粥，有弟羈天南。我今頗豐腴，有時味不甘。喪心莫此甚，高語寧勿慚。躬行未有得，聖語良非謙。四弟貽先。 阿龍富天機，瑣玩皆精緻。茹苦有至甘，淡處能得意。奈何醲春懷，酷入冰雪氣。區區不汝容，何與蒼天事。七弟詢先。 午君幼稟弱，積健爲豪雄。蹇途無窘步，第一能固窮。早完向禽願，彌勒一龕同。何似龐居士，偕婦證蓮宗。二弟寥志。 覺子癖靈藥，剛製良可賀。但愁茶煙餘，寂寂無客過。寅君繁食指，日日憂寒餓。送窮具舟車，反揖仍上座。五弟覺先、六弟農先。 餘潛兩弱弟，異母早失鞠。爲餘強擇婦，客死殉反目。潛也逃督教，一去迷行躅。徑情行直遂，貽悔不可贖。十一弟厚先、十二弟灼先。 老去萬端空，賴存兄弟樂。移心入枯枰，暫得破寂寞。勝負事小小，幾人悟死活。分當推枰起，全局覆一著。三弟強志、九弟識先同客長春。 今日如昨日，今生悟來生。當前不努力，宛轉無留停。人生實苦相，何所逃天刑。吁嗟此道場，古德未曾經。 【校】 〔既絶響〕《同聲》月刊第二卷第五號作「既已絶」。 〔魑罔〕同上均作「魅魍」。 〔頗豐腴〕同上作「甚豐腴」。 〔冰雪氣〕同上作「霜雪氣」。 〔繁食指〕同上作「坐運蹇」。 春盡始見新荑 洗眼見新荑，空階細雨時。可憐三月好，已負十年期。冷地花難種，東風柳不知。滿庭蕭瑟意，稍稍點春姿。 詢先七弟慮予以憂致病數來書問詩以答之 予季分我憂，書來甚頻數。書中無他言，所慮眠食惡。自云憂患餘，生趣天已剥。但期晚相見，萬事皆可略。寥寥天壤間，惟餘兄弟樂。我雖履坎陷，未敢趨摧落。尚思勇補過，迸出世網縛。何時邊塞塵，洗以春江酌。收淚乾后土，一笑萬金藥。 夢中見一詩 往往庭花發，看看二月空。百年有春夢，春夢未能同。 夢覺 亦知無可住，卻待欲何之。夢覺空初願，途窮憶本師。蠅惟鑽故紙，鲲合徙天池。變化何常理，憑君一轉時。 尤物 詩中尤物成雙絶，惟有冬郎及玉谿。癖愛神交相感應，故應往往亦淒淒。 協平兄以詩贊予隸書次韻答之 學書老矣尚無成，弄筆窗光偶寄情。癡鈍豈能凡骨换，衰慵莫悟擔夫爭。何輕羲獻無餘子，錢詭斯冰至小生。千古是非誰論定，忘機早已薄浮名。 鶴 何處非華表，淒涼舊姓丁。亦知歸計好，無奈故巢腥。早閉鳴皋口，仍殘帶箭翎。十年共飄泊，猶自忍伶傅。 近畿久旱奇熱昨夕快雨喜賦 好雨救焚如，喜極忘美睡。徘徊溼階上，俯仰回物態。慘慘就枯葉，已分死憔悴。感兹一溉恩，翻沍經天淚。 聞近日求人書者以進士爲貴戲作一絶 北江著論妙機鋒，院體山癯本不同。樹倒已無堪蝕葉，書空猶自覓青蟲。唐懿宗時，浙東賊劉暀收進士王輅等斬之。時輅等皆衣綠。暀曰：「亂我謀者，此青蟲也。」 一字可 吾今羨衛侯，寡人但與祭。驚心一字可，血髓腥天地。 【校】 〔題〕《同聲》月刊第一卷第十號作「聞人談近事」。 虛空 鴨子過新羅去，國師在鼻孔中。時無石鞏好手，如何捉住虛空。 題什公傳是樓著書圖 窮儒志名山，策士競囊智。大雲復何心，舒卷非異致。遘遇有至難，忘身任宏濟。堯夫論新法，仁言深可味。願力空鐵圍，夢中行佛事。接人熙怡顔，注海大悲淚。行有不求諒，言有不盡意。此心無所生，生心唯一是。 九日同季馥勉甫北海登高 九月微凋上苑林，映波擁塔影深深。傷髙未瞑登臨眼，悲世猶餘半死心。萬里望迷雲路雁，十霜伴冷塞垣砧。重來念念歸寥落，聊應佳辰酒共斟。少陵《風疾》詩：「猶傷半死心。」 寄君任 桐城天與寄斯文，寤寐香惟惜抱薰。謦咳昔曾親二老，雲龍晚幸接三君。當年不覺賢人聚，回首俄驚逝水分。心欲奮飛身偃卧，何時同訪大袁墳。 贈季馥 廢病多君相見頻，菜根風味自情親。閒居難得逢閒侣，半菽聊堪養半人。滿目悠悠看已倦，孤懷惘惘趣彌真。衰遲百念皆虛妄，惟願松筠晚接鄰。 自來官京朝者皆居宣武門外屋宇湫隘依然寒士家風所謂南城士大夫也國變後王侯第宅皆易新主速化者率居東西內城然盛衰不常倏焉滅迹予因病請急來京僦居景山下蓋有不勝今昔之感者爰成長句一首 宣南士夫迹已掃，內城暴貴多朱門。苓通更帝局翻覆，朝來夕竄今幾存。飄摇風雨野鳥入，啄食遺子聲暗吞。我去舊京三十載，江海回首愁高閽。晚落窮邊齧冰雪，養疴移地蒙天恩。今來僦居到城北，街市冷落如荒村。宫牆臨道耿疏木，蕭蕭脱葉相追奔。景山崇嶐儼華蓋，五亭聳出高棱尊。光景蒼涼暮氣合，頹陽挂樹淒心魂。龍霄金麗忽我隔，天留此地銷黄昏。沉沉一抹影倦目，春明舊夢難重温。繁寃苦恨不可訴，付與萬古殘鴉痕。 寥落 歲晚知寥落，身衰悔惰傭。欲尋殘歲侣，竟絶一僧逢。步冷空階葉，心沉古寺鐘。焚香完日課，清絶覬無悰。 雜詩 金鈴施劫初，綺語堕泥犂。唯有一念嗔，流血丘山齊。夢游金剛窟，玉酪分一匙。不求見文殊，但願見均提。 除夕 檢點一年事，沉沉到此宵。所添惟藥物，虛耗且簞瓢。身廢家何有，心寒恨未消。梅開舊標格，聊得我魂招。 癸未元旦 去國蓬飄歲在辛，卅年重作舊京人。更無爆竹喧殘夜，賸與寒梅伴早春。洗面點茶圓昨夢，呼笤忘箒隔前塵。自家康濟復何事，掃地焚香日課新。 人日之夜家人皆外出獨坐成詠 此身應是寳嚴師，寓院無人獨坐宜。庭暗微棲殘雪影，燈迴忽見好梅枝。蕭然於此得佳趣，聊爾閒情非昔時。惟有枯禪相近分，寒山何日是歸期。 文章小技尚無成，宏道何由與命爭。書拙固知聊爾耳，詩寒自覺太僧生。閲人庭樹榮還落，轉我窗光暗又明。不羨仙家丹七返，幾生修到聽松聲。 梅泉寄懷有「尚餘一息在還望百書來」句卻答一首 一面全應勝百書，山谷句。那堪相望一書無。心寒世事從何説，疾有幽憂不可驅。墮地豈容收破甑，流丸何日止甌臾。畸零人外餘同病，呻楚于喁倘不孤。 五月二十六日夜雨 人間一夜潇瀟雨，埋骨傷神我與君。萬悔千尤來枕上，何如地下泯知聞。 六月廿六夕夢至詒重家告以強志死矣詒重哭余亦哭醒後旋復入夢則詒重他出唯強志在與余相向哭豈兩人地下果相聚耶 夢與英靈地下游，不知歡樂抑沉憂。只遺後死栖惶淚，癡絶還從枕上流。 次韻苕雪寄懷 舊人星散十年中，蓮勺依隨賸子同。臣甫終期收薊北，幼安未信老遼東。戰爭交處坤靈死，聞見空時鬼技窮。待忍一番寒徹骨，開尊相與醉春風。 九月入覲敬述 斷雁重來鬱苦悲，秋風又及一年期。階鋪落葉霜痕重，殿擁寒花日影移。恩意直無言可喻，小臣惟有淚如縻。可堪前席深深語，已是天穿地朽時。 除夕 未死天何意，虛生世易遷。庖空敢忘祭，巷靜不知年。薄酒聊成醉，寒梅故作妍。一花能慰我，破涕與周旋。 甲申元旦 擁衾迎曉日，開眼見梅花。喜噪晴簷鵲，香留昨夜茶。老年便好語，秃穎寫妍華。願遂南遊興，春迴滬瀆車。除夕以梅花淪龍井茶。 寥志書來答之以詩 津梁早已倦人天，回首前塵只惘然。客久豈能無止息，書來徒使損宵眠。求方儲藥還多事，呼箒忘笤羨鈍襌。願得一龕相伴住，讀書飽飯送殘年。 聞病樹近甚憔悴鬢髮皆白滬寓爲居停所逼行將北遷寄此奉問 無地託鲲鵬，何時徙北溟。少陵頭易白，阮籍眼誰青。多病且相待，不期能合并。思君話秋夜，風露坐微馨。 艱屯 艱屯終不厭，珍重百年中。餓有鄉堪老，窮惟道可通。晴簷坐初日，蠹簡入春風。寂寞觀生理，誰能佳興同。 重九之會自蘇堪逝後風流歇絶矣兹來適值九日乃約苕雪小飲以詩紀之 卌年逝水盡交親，贏得天褒二老人。月朔入覲時事。儘歷冰霜催晚景，猶殘尊酒對佳辰。十洲三島無窮事，四海彌天一聚塵。不復襟期同鄭老，暫時相醉莫辭頻。 苕雪謂予病後氣色轉腴不至遽死頗冀他日鄰近過從之樂 怪君相我色敷腴，豈有佳懷慰索居。忍事全灰飛動意，假年倘續笑談餘。少陵杜曲看行獵，陶令南村好結廬。齊願區區非厚冀，彼蒼迴斡定何如。 次韻苕雪賞菊紀恩之作 憶昔居連日下坊，秋來佳色滿書堂。看花倦眼非初日，采葛羈臣已十霜。不分恩光移上苑，卻添詩事作重陽。書生際遇過陶杜，莫惜頻傾湛露觴。 龍鐘 龍鍾不待揶揄覺，濩落彌深激烈傷。與世有情如宿負，此身自救尚無方。人心印板許文正，世界斬新胡益陽。相待猶堪司左券，夜寒繞室一徬徨。 苦寒 溝壑行看盡，相淩更苦寒。凶飇摧墐塞，冰獄罩坤乾。日馭何攀及，天心欲見難。添鑪温斗室，泚顙一身安。 除夕 酒薄還剛製，梅寒只淡妝。持身差得忍，與世漸相忘。濩落天猶相，衰慵道且長。遠書深慰藉，諸弟賴扶將。 寄苕雪 經年暫合感離居，覓句懷人逼歲除。未敢論都輕宛洛，不應詩事賸陳徐。攤書日淡風生壁，下直宵深雪擁車。會有黄封慰勞藎，紀恩篇翰吐瓊琚。 乙酉正月二日即事 小雪霏微墮地輕，晚窗還漏夕陽明。久要藥裹成分訣，淡絶梅花與定情。諸弟有書看愈好，故人相呴愧還生。妄心一念求頑健，倘遂江鄉萬里行。 春日雜述 世攘坤輿隘，天游斗室寬。經香生梵唄，梅態出春寒。長啜雙弓美，深慚一榻安。積閒筋力弛，空倚舊書看。 臆想驚非幻，身經誤是真。神傷舊游地，心穩暫時人。尚慕幽棲適，難求古德鄰。南游倘成事，無著倚天親。 讀易方知懼，吟詩乃識憂。棟撓凶有輔，泉浸愾宗周。鑄錯成同繭，將何置綴旒。艱屯望文史，無淚灑千秋。 卓矣吾強志，天乎遂永辭。無言存至愛，攻錯勝嚴師。援救人心溺，扶持聖域危。遺書易亡佚，一髮欲傳誰。 發興不妨孤，斯文密自娱。口占春帖子，筆試歲朝圖。憶弟同坡老，懷人似達夫。孫雛相慰伴，剪䰂覆瓠壺。 已幸 已幸蠅蚊去，還看凜冽來。除瓜餘蒂苦，折蔓強花開。流轉慚元量，神通羨萬回。時危觀校獵，千古杜陵哀。 何堅廬夫人贈菊 愛菊疇如我，衰遲迹已陳。難尋少年夢，悽絶舊京人。嚴酷冬還夏，蕭寥暝復晨。霜華忽明眼，冷緒暫能新。 贈比瑶華重，還濃一室秋。遺芳成遠負，晚節若爲酬。大漠妖氛豁，冰天雁影收。我魂招未得，對酒悵淹留。 除夕感憤 隱忍十年事，倉皇五國行。不曾辭玉碎，所惜抵毛輕。曦景何攀及，葵心枉自傾。未能求死所，寧遂盡生平。 非族雖心異，同根只自煎。長披妖亂志，愁紀竹書年。北道傷仇快，春陵痛賊憐。暫離蛇蝎窟，還入犬羊天。 敢以非忠解，徒然避辱憂。神魂飛紂絶，形蜕委閻浮。長白家惟舊，冬青恨豈休。何人昭正義，歷歷判恩仇。文文山謂：從懷愍徽欽而北者，非忠。 主辱仍賒死，凡亡並喪存。誰爲侍中血，深愧楚騷魂。假翮無高義，居奇更禍源。明夷方用晦，天道竟安論。 夢張忠武 雜沓賓僚倚酒酣，衛公精爽夢猶諳。茄花地滿真成讖，土木塵蒙不易探。從亡古有汪元量，流涕今無沈乙庵。毅魄英靈應不昧，何由穆駿得迴驂。
蒼虬閣詩續集卷下起丙戌訖己丑三月 夢回 夢回餘味賸淒涼，回首平生半渺茫。領取當前真實境，窗前疏雨几前香。 廿一日夜作 窗月頻移影，更深暑漸闌。添香幽夢適，注水一花安。詩思參無可，經聲憶懶殘。生涯隔塵世，何處著悲歡。 和君任牽牛花詩兼示寥志因寥志來詩有「不減塞外花」之句也 側塞軒廊翠蔓斜，秋芳雖冷意猶賒。淡敷粉本庭心月，微映天然屋角霞。丹霞名天然。白石固應知老味，姜白石《牽牛》詩云：「老覺淡妝差有味。」居仁未敢作生涯。吕居仁詩：「未能知死所，詎敢作生涯。」非原妄植今何悔，斷夢難尋塞外花。 梅泉書索近詩爲賦一律 心與蓮同苦，身猶鳥各囚。至難無死所，直作有生羞。意盡吟俱廢，悲深句莫酬。賸餘挂名字，一集爲蒼虬。君近刻詩一卷，中多寄余之作。 十月八日作是日爲亡室洪夫人生日。 輕别十三年，空悲歲月遷。苦心資佛力，癡願共禪天。未盡餘生責，何由恨海填。相期無限意，萬一到沉泉。 感近事作 解歎秦人不自哀，如何甘自陷囮媒。後車客載偏饒興，上堵吟成只費才。孔雀豈如牛有角，濡須竟與豕俱灰。同歸詩侣齊名者，何似青山獨往來。 壬申冬北狩旋順命壽護宸軒繼往拜狐裘三襲之賜昨歲乘輿蒙塵坤維慘閟今冬嚴寒仍衣賜裘感賦 憶昔隨征扈鳳鑾，賜裘先與備嚴寒。十年絶塞無冰雪，終古銜恩在肺肝。録託稼軒南渡慘，葬迷黍席大招難。何能歸袝西山塔，苦遇賢徽百世看。 寄和梅生 域中古德渺難求，地下親知一念收。賸與寒梅分半坐，欲呼榔櫪作同流。山因骨瘦難來衆，府見神清不及修。獨憶平生老居士，何能伴住淡幽憂。 挽季馥 談笑經過意自親，忘形直取性情真。不關才地能推勝，但覺世間無此人。少日歡娱沉斷夢，無涯憂慮痼閒身。承家有子君何憾，後死蕭寥獨愴神。 除夕 沉陰飛大雪，萬里接龍庭。慘黷兼幽顯，情懷兀醉醒。星光隱辰極，花影淡湘靈。欲説心中事，悲涼不可聽。 次韻寥志 一面殘生足，區區未死心。魂飄終蜃結，帆過失舟沉。積慘曾何語，離居久廢吟。因君動清興，還嗣惠連音。 和病樹 再來先友失朱袁，斷夢難尋賸子存。喜得連朝還共語，何殊剪紙與招魂。艱辛歷盡神彌王，淒晦來過意更温。貧到錐無復何事，一機應向仰山論。病樹爲居停所逐，寄居斗室，顧公雄爲作《居無廬圖》，故有末句。 和梅泉 北地羈魂念念違，一朝竟與雁南飛。偷生九死猶相見，失主孤臣何所歸。衰老幸同諸弟聚，悽惶惟覺故人稀。海藏精爽誰能説，寒夜同君更累欷。 和拔可招飲話舊之作 年來心緒等寒冰，虛負君家酒似澠。廣席盍簪仍選客，伊蒲設饌勝齋僧。非時過涉寧逃咎，入坎艱貞愧未能。仁過難分風義在，且圖還栝慰亡朋。 和李佩秋 愁聽邊砧近十秋，難將鑄錯訴從頭。未隨北狩茹深恥，更遣南來感舊遊。失據飄流何所届，居奇捭闔幾曾休。寒風殘照南陽路，不見當年墨色樓。 贈子安 有子賢能傳衆口，今來更見繞牀孫。百年舊德遺型在，幾帙殘書故意存。花發難尋少年夢，手談重返舊京魂。與子安圍棋一局，已廿年無此事也。時危世换知交盡，心爇寒灰喜再温。 和吴眉孫 多通馳譽夙超群，還接清言挹古芬。問學子雲應載酒，讀書貢父更能文。風人悱惻吾何及，舊侣綢繆悵已分。眉孫有詩云：「蕭瑟澄泓俞恪士，清剛雋上鄭蘇庵。若論悱惻缠綿意，惟有蒼虬鼎足三。」休訝當筵長守默，纍臣久合斷知聞。眉孫謂予在拔可處，終席不發一言。 三月三日約病樹同詣墨巢看牡丹阻雨不果病樹有詩索和 淒風冷雨度重三，咫尺芳園未許探。斗室匡牀栖黯淡，故人小語慰遲淹。飲茶不救詩懷澀，對酒虛吟國色酣。可勝荆公滯京洛，白頭猶自想江南。 病樹贈湖南茶亡室洪外家爲長沙周氏故嗜此茶余亦習焉今數十年不嘗此味矣感賦一首 略帶檳榔風味真，薰籠深焙洞庭春。昔分茗碗隨新婦，今啓湘囊遇故人。獨客盤飱長藿舊，家山魂夢短松新。殘年枯淡同僧臘，猶爲甌香一愴神。 余來滬居寥志樓下小室窗前隙地有雙桐一桂偶爲寫圖籬落間有薔薇未之及也越日忽盛開病樹作長句引東坡欠李琪詩故事相謔因次韻和之 逃刦藕孔分一廛，安巢託鉢容枯禪。白頭兄弟靜相對，馳轂隱隱復闐闐。土室差勝袁閎陋，樹屋敢儗申屠賢。排闥元龍破寂寞，豪氣跌宕故依然。當窗緑陰儼入畫，雙桐一桂聊名軒。我别江南嗟已久，歷年十六道路千。今來殷勤討花事，海棠碧桃稱極妍。楊珸山園中海棠、碧桃甚盛。籬落薔薇亦何幸，賺君妙謔投佳篇。此花亦在緑衣列，坡老當日存公言。 和子安 攀天夢醒事全非，獨客飄颻恨已微。人影亂時花欲暝，巢痕掃盡燕何飛。楊悲歧路空成泣，屈訪彭居可當歸。多謝故人情鄭重，淹留寧抵寸心違。 病樹饋苦瓜豆豉風味甚美口占一絶 了無蹄跡蹴園蔬，風味清嚴勝旨腴。解識苦瓜連蒂苦，當前無用見文殊。 同病樹展伯夔墓病樹有詩余亦繼作 不與吾儕共苦辛，墓前宿草幾番新。一流向盡今何世，四海難忘賸此人。接壤母封依愛日，舊京師殯隔揚塵。散原先生尚殯舊京長春寺。徹泉難盡西江淚，躑躅荒阡惘二陳。 題佩秋尊人萬峰草堂圖卷 居中甘郎潛，補外煦衆父。大雲本無心，舒卷任天予。萬峰一草堂，魂夢親岣嶁。惟餘宿昔悰，依然守故處。神理存奥幽，名德照區宇。抱圖感楹書，有子能踵武。 陳仲陶求題詩卷 舊京春夢久迷離，獨憶詩人老石遺。秀野堂中酣醉後，斜街月上縱談時。風流闐寂期來者*，句律清深見本師。今日江山定何似，起衰倘續永嘉詩。 *錄者按：「闐」似當作「闃」。 次韻病樹贈别 相依一百五十日，寒暑雨風都未知。得見暫輕齎志恨，何修能慰再來期。平生有淚惟自咽，一往無言安用詩。願學湘鄉養生訣，瞢騰中酒似嬰兒。 蝸室 蝸室容身住，依然北斗藏。閒斟餐後茗，暗炷睡前香。莧老叢侵戶，瓜垂密附牆。六年一弾指，他日或難忘。 九日同勉甫伯輝蜀梅晉華識先彤伯北海登高 舊京第一登高處，佳節無人地轉偏。一水陰陰斜照外，連林鬱鬱晚風前。危時且盡相知樂，物外餘看數子賢。極目寥天絶塵翳，暫忘宙合慘烽煙。 訪鞏庵數年不相見矣所居小園斗室門外老樹一株終歲無人往還憶曩昔同居清華園古月堂中每夕必沽蓮花白酒共醉或相對作畫蓋一年餘云 城南城北判天涯，一面方驚歲月賒。長自屏居人世外，真成獨樹老夫家。飄蕭白髮甘長藿，寂歷寒窗映晚花。古月堂中數晨夕，何堪回首説清華。 拔可病中園花欲開矣感成七言古詩一章視病樹及余次韻和之 卧聞簷滴如糟牀，側塞冷霧迷窗光。惆悵東風已失半，雨聲連夜猶未央。去年同君海棠下，明媚春姿照杯斝。今年花發詩尋醫，卻誦新篇倩人寫。人生行樂貴勉強，東道惟君豈辭讓。爲報天公速放晴，與花作圖倒瓶釀。 贈墨巢一首 小園曾不負芳華，索句延朋意興賒。病起已疏無量酒，春寒爲勒幾分花。風微始恨人俱往，物累安知我有涯。韻勝襟期君未減，海棠應待好詩誇。 題病樹居無廬圃卷 敢望吾廬好，曾無陋可銘。范車衰世志，顔巷幾人經。祥滿胸中宅，文輝筆底星。 應憐最貧者，不悟劫初鈴。昔有菩薩將以劫初鈴施國中最貧者，一貧人欲得之，菩薩曰：「汝非其人，國王富貴已極，而心恒不足，乃真最貧者也。」 詢先折珸山園中海棠二枝爲余瓶供幹長有致小萼將放正花事極妍之時也夜對賦此 移我黄州定慧間，名花嫣笑破幽單。詩情詞筆都難寫，倦眼禪心一例看。朱暈最宜燈下影，凝脂未怯雨餘寒。相逢相照休疑夢，一刻千金坐夜闌。 三月六日作 未欠花經眼，時來客共齋。坐慵乾畫筆，妨睡軔詩懷。樹已榮新葉，苔仍戀舊階。四時最佳月，忽忽委形骸。 宋小坡得鄭大鶴舊藏北魏造像拓本屬題 樵風濁世佳公子，跌宕風流著句能。密竹荒苔圍古屋，殘碑細字校秋燈。記同朱老經過屢，恰與梅盦癖好仍。今日閶門尋舊夢，更無片石對韓陵。大鶴晚年貧甚，欲以舊拓本百餘幅售之李梅庵，皆細字密題，餘紙或畫佛像及山水，精妙可喜。梅庵亦囊澀，無以應也。 戊子夏四月廿八日重至西湖定香橋故居籬毁屋破草深沒徑惟二石猶存舟子宋阿毛尚居其中相與話舊不勝淒感 重見湖山淡冶姿，煙嵐怯望更迷離。只供倦客茹清淚，無復當年賺好詩。故宇温存惟片石，扁舟邂逅賸篙師。小軒幽夢殘痕了，猶遣迴波一盪時。 至靈隱寺山門遍設茶肆無復舊時面目矣 記與微明初到此，鐘流一杵洗心塵。竟看絶境成囂市，誰信禪天坐恨人。螺髻峰攢愁外影，龍鱗樹擁赦餘身。山門何日湔除淨，欲決靈泉湧玉津。 散原先生靈櫬自北平移葬杭州過申往奠 經年牽夢斜街寺，今日安冥霅上山。異路憑棺重此别，危時歸骨抵生還。差強宗武諸郎在，少陵殁於耒陽，宗武流落，至其孫嗣業始遷葬。相送山陽幾輩屠。「山陽相送，惟餘故人。」庾子山句。我有千哀餘一涕，松庭何日更追攀。 題林文忠公遣戍時華山紀游詩卷 快敵投荒萬里塵，炎涼誰問荷戈人。住山不遂乖崖願，貨畚難同景略鄰。星斗南時悽屬纊，金田事起孰移薪。紀游詩卷勞臣迹，慘淡神州涕淚新。 游玄武湖辟疆有詩次韻 不知今夕是何夕，自笑昔人非昔人。北固江聲淘噩夢，南朝山色冷遺民。歡沉大府汪洋彦，甲辰歲來游，時端忠敏督兩江，幕府賓客極盛。魂斷青溪寂寞鄰。青溪爲散原先生及俞恪士故居，余數來下榻。漁艇賸從辟疆老，温燖舊事話湖濱。 誦洛寄詩五章述近游卻寄一首 向來山水好，得友相發揮。豈惟丘壑戀，實賴麗澤資。昔同陳散原朱彊村俞恪士，探勝窮幽巇。自從諸老盡，山緣遂乖離。窮北二十年，冰雪親孤羈。近兹始落南，耆舊無一遺。平生袁蘉庵，宿草空離披。四海一病樹，運窮兩值宜。婉孌死相保，此意良足唏。因友求賢豪，歐情見乎辭。氣類貴相似，黄語尤可思。誦洛湖海人，偕來仰嶔崎。意氣傾一世，健筆起予衰。邀作白下游，勝侣相提攜。淵淵辟疆老，宿學今總持。酒邊説散翁，其味同醇醨。藴藉王新令，腰腹副浩瀰。靈均有至言，樂莫樂新知。我心久寒灰，晚復見此奇。神傷舊游地，人亡屋已夷。風景曾不殊，往迹杳難追。莫愁略荒涼，聊勝玄武嬉。殘僧掃葉樓，好風快一吹。雞鳴豁蒙蔽，題榜虛南皮。靈谷愛幽深，所惜觸目非。足涉相柳土，目眯林希碑。都人游冶地，殷盈富裙綦。應爲山鳥怪，見此亡國纍。雖止十日留，逢辰非預期。歐黄兩生日，興起百世師。神清現洞府，六一天人姿。娉婷證男果，宿命金華移。了了明去來，前賢安可希。且吟英妙作，一洗陵谷悲。 前夕夢見三松奇絶紀之以詩 平生愛松性所獨，天骨異衆濤聲涼。西山戒壇西天目，鬱勃胸臆不可忘。羈棲游蹤久不到，夜夢見之非杳茫。三松俠倚各異態，奇肆淩厲勢莫當。精神迥出天地外，六合雖大疑相妨。喜心翻倒轉愁慮，他時遠適難移將。挾山超海真幻念，卻立撫視空徬徨。乃知勝賞皆物累，生心有住非真剛。安得精氣迸爲一，逍遥世外齊久長。 感事 故交長眷衷情厚，舊怨能平意量寬。事異乖崖應救火，學非新建不忘官。同歸豈繋多生業，自決方知一死難。若置行爲繩職守，九原未合憾無端。 子玉種牽牛花於余窗前雖爲梧桐蔽日影著花不多而緑陰滿窗亦可爱也 涼歸高樹罷蟬吟，小院蝸居亦靜深。積雨掃除三伏事，牽牛成就一窗陰。功成欲退疏紈扇，别久相親展薄衾。節近重陽氣清肅，好山何處可登臨。 小窗 小窗秋晚緑陰涼，寂歷疏花作淡妝。長日可關人己事，自家磨墨自焚香。 九日拔可約飲辟疆誦雒自金陵來會 驚寒朔雁乍南回，舊迹飄零勝劫灰。九日喜看佳客至，一尊重對故人開。應劉並駕清漳曲，高李同登古吹臺。敢覬昔賢千載遇，相逢且祓百年哀。 壽梅泉七十 長才大句成雙絶，昔有蘇堪聖得知。老去聲華能黯淡，深居淨業密修持。末流彌宙人安在，本穴平生心不移。善禳千災勿藥喜，祝君真至耇鲐期。 陸虛齋乞題讀無用書齋圖 詩書誠浩博，爲益視所受。達者游高明，昧者拾粃垢。世人所營營，不出名利藪。有用反爲累，自縛等枷扭。虛齋靜者徒，文史列左右。寄情在物外，與世異趨走。耽畫雖性癖，徒藝輕時手。所重士夫氣，韻勝傳不朽。謂讀無用書，心得益深厚。如宅有林泉，如壁有戶牖。老氏示微言，當無用乃有。 和王符武 新詩能挽大風回，刻意陰何撥燼灰。顧我衰悰如井廢，卻看佳句得心開。澆愁己斷尊中酒*，望遠慵尋江上臺。獨憶舊京嘉會地，登樓誰識仲宣哀。 *錄者按：「己」似當作「已」。 和拔可九日詩 舊人夢已斷南柯，檢點尊前感喟多。如此重陽非往昔，除君東道更誰何。傷高幾見塵揚海，湔涕寧希帝賜河。叢菊未開酒無分，九華聊復借顔酡。 園中老木帶寒煙，階下秋花尚鬭妍。違世閒居人幾在，後時獨立菊差賢。逢辰致客輕千里，託興行吟曠一廛。好與墨巢添故事，編詩記取鼠兒年。 牵牛花 絶勝簾波與幔紗，葉間恰可一窗花。張機織錦猶難擬，好似藍天間碧霞。， 睡起朦朧曉色偏，鏡中花映已嫣然。未明秉燭凝妝坐，舊夢消沉五十年。 臨風灎灎紫霞杯，難得秋深日日開。遲暮相看兩不厭，也如風雨故人來。 菊前桂後秋光斷，惆悵曾吟鄭老詩。解與幽人破岑寂，海藏可惜不曾知。 湫隘一椽陳病樹，鄰家秋色隔疏籬。料無黄四娘家去，猶費幽人數首詩。 題項聖謨小像聖謨自作朱筆山水，圖己像於其中，蓋甲申以後所作也。 欲表堂堂國姓朱，故施丹筆映清癯。纍臣亦有蒙塵痛，靦面空慚范大夫。 烈皇殉國最堪憐，故老含辛拜杜鵑。吴越至今遺俗在，年年齋素赛朱天。 衣朱曾表霜紅志，尚赤誰知顧絳心。一例忠貞相映發，世人且向畫圖尋。 奇節流傳畫網巾，釣屠乞丐並成仁。而今士氣消沉久，誰是江南在野臣。 次韻病樹抱孫之作 本是麒麟帶好兒，再傳更見渥窪姿。待儲鄴駕書千卷，合付桐城筆一枝。啼數聲洪識英器，髫垂瓠覆入新詩。堂堂名族新城舊，慰子羈窮一笑時。 拔可贈菊一首 爲我能知菊，殷勤贈數叢。芳心零劫在，秋夢轉頭空。燕市花光裏，長春殿影中。悲歡事何限，刻骨付衰翁。 拔可約同病樹雲甫鑑資龍華看江景 藏身塵市習囂嚨，可笑人心不自降。能共郊遊幾閒侣，卷攜詩本一澄江。乍欣接席臨寒瀨，但欠登樓拓綺窗。何日扁舟五湖去，延緣幽曲採蘭茳。 雲甫得莫子偲抄校本簡齋集属題 三宗虛谷主西江，律髓精華每卷藏。珍集爲君單管得，故應换骨檢神方。 莫鄭邊隅並老師，郘亭勤校重殘遺。咸同詩格微遷變，可是皈依次祖詩。 尺一南來更唤歸，見排同列事多歧。猶賢輕背山陵去，齒豁頭童待聖時。 梧葉滿階慨然有作 坐對梧桐小窗下，亭亭兩樹淩高簷。濃陰張夏已成就，飄階黄葉紛遪遪𧽼。我來此世竟何益，悠忽待死猶未甘。夜夢常在帝左右，荒遠紂絶誰能探。醒來淒酸餘惝恍，孰可與語舌若箝。萬回神足殊可羨，犍連廢體佛莫參。孤注一擲鑄大錯，逝者地下應懷慚。朝看暮唏愧此樹，彌天孤憤何由芟。 慈護屬題洗兒圖 昔聞我師官京曹，盤饜苜蓿衣緼袍。珠巢街南數間屋，索租人至常喧嚣。時鮮上市風味美，竭力堂上奉甘旨。退食作畫披小紙，丘壑絶勝慈顔喜。飛騰暮景投時艱，春暉已邈難追攀。白頭祭拜尚朝服，爇香在几戚在顔。我時肅觀生感歎，七十猶慕今罕見。奕世清德舊家風，遺澤綿延傳祖硯。深根固蒂枝葉榮，重階蘭玉詫寧馨。作圖洗兒誌家慶，報本裕昆後先映。 東坡生日墨巢約看梅坐中蔬畦十餘年不見矣别後書來謂此會不可無詩漫爲長句 我羈遼東逾十年，夢遠梅花空繾綣。去年始作鶴南飛，一樹墨巢院中見。我時扶病苦瑟縮，綽約只許隔窗看。皂帽梅花樹下僧，主人佳句衆所贊。今年花下坐晴日，小萼破紅纔及半。恰與東坡作生日，久别故人欣覿面。當年健者今白鬚，念亂何言餘慨歎。勝賞何似松風亭，君督作詩紀嘉宴。黄徐嶺海淪戰塵，蒼狗白衣紛變幻。且看竹外一枝斜，莫待江頭春欲暗。 戊子除夕感述 維昔壬申冬，倭難發津沽。避地勞我皇，旅順荒海隅。小臣奉召往，預爲賃樓居。牀几逮匕箸，凡百備所須。浮海赴行在，時已逼歲除。黑夜犯冰雪，下車風裂膚。求鑰啟居戶，乞水叩鄰閭。須臾中使來，<米凡>盤兼挈壺。温暖回冷室，薪炭殷洪爐。隨行表侄偉，分榻擁氈毹。遥聞簫鼓聲，濤風雜嘯呼。播蕩萬端集，意氣仍發舒。明發趨朝正，賜食飫天廚。筵前拜殊恩，報稱慚微軀。帝謂患難際，義與兄弟俱。惶恐首至地，肝腦豈足塗。維時豐鎬民，旦夕望來蘇。強鄰假名義，脅誘張籠笯。我皇拒不納，明志降手書。凜凜十二條，正義折詭圖。使者匿不出，倉卒迫乘輿。二月臨長春，國號易曼殊。百官內外雜，非族據要樞。迭望而迭食，非馬亦非驢。朋分后勝金，賣國甘爲奴。越宿我潛去，密疏明區區。帝曰成汝志，內帑仍頒諸。其年改官制，局設內廷初。職司奉陵廟，擇人及庸愚。帝謂予家事，與國實分疏。義有不敢辭，黽勉策駘駑。福陵氣葱鬱，喬木萬萬株。皇産有三川，林鑛實上腴。生心肆攘奪，嚴絶誓不渝。攖怒諷使去，翻然還故都。蘆溝事變起，倭患十載餘。諸弟隔南天，尺寸不可踰。今夕復何夕，聚族忘艱虞。梅花照杯酒，博塞爲歡娱。舊交餘二三，沫溼相岣濡。至尊尚蒙塵，穆駕無回車。末由盡臣力，聊得申友于。回思旅順時，遭際千載無。人生苦難全，甘苦紛薺荼。自從決藩籬，流丸轉甌臾。孑遺溝壑盡，誅求骨髓枯。驅之等犬豕，踐之如土苴。毒螫去蛇蝎，猛噬來貙貐。滔天非一族，神州竟淪胥。出戶望北辰，萬里陰雲鋪。長夜何時旦，披寫長欷戯。 挽梅泉 昔别苦相憶，笑談今幾同。餘生緣若限，相厚意何窮。詩與人元在，憂隨疾併空。到頭絲不挂，應解悟龐翁。 蘇堪手寫和乙庵師詩有「窗間枕書人二竪語膏肓日車何時翻一快偕汝亡」句爱其噴薄激烈漫題其後 偕亡真見日車翻，遺恨何由報九原。徒奮空拳思假手，全輸一局誤強援。負寒不 驊騮返，啼血誰知杜宇寃。倘僅詩傳終牖下，筆鋒端可犯陳簡齋元遺山。 冷淡 冷淡饒生活，時人恰未知。心清拾妙句，友勝得嘉時。惜墨書餘紙，標花去密枝。焚香微雨好，回味簡齋詩。 送别病樹 上下雲龍未可追，相依蛩駔復乖違。危難明日非吾計，寂寞殘生安所歸。倒載張仙君倘似，陽狂潘盎我應希。風塵無復挺之子，何處草堂容息機。 小坡六十初度 留眼桑田閲萬流，藏身人海一虛舟。不慚精鑒樓攻媿，長慣單棲許散愁。並世耆賢知縞帶，稽天大浸等浮漚。心顔筋力都如昔，三十年前憶舊遊。 雨中寄懷病樹 痼疾淹牀褥，因循及暮春。觀書時小得，聽雨屬閒人。狙賦爭三四，雞啼誤暝晨。獨餘江漢客，何處覓桃津。
舊月簃詞 暗香 壬子寄巢雲 舊痕淒斷，是年時攜手，虎坊橋畔。愁護暮鴉，芳樹陰陰後堂見。遺踏天街月影，乍忘了、西風冰簟。誰管他、如葉青衫，絃底玉龍怨。 爭羨，御香染。儘夜夜露痕，襟袖難浣。幾時清淺，贏得銅仙淚空滿。重覓剪燈心事，除付與、夢中庭院。卻又怕、尋去也，夢中都换。 鷓鴣天 癸丑三月靈壁道中見燕子 剪破流光不自持，空梁忽並玉差池。荒城不識春風面，已是人家插柳枝。 蓬戶小，草檐低，莫尋珠箔問香棲。祇今清憶猶成淚，何況虛簾重到時。 【校】 〔荒城〕《彊村叢書》〈以下簡稱「彊村本」〉及蔣刻本均作「荒村」。 菩薩蠻 宿州道中見海裳 凝脂第一東風眷，天涯流落還相見。腸斷出牆枝，亭亭欲怨誰。 夜階風雨驟，心上紅先痩。已過曉妝時，高樓簾捲遲。 清平樂 題《彊村校詞圖》 避愁無計，縹鳳千春淚。微灺釭花參細字，如見夢窗樵悴。 披圖松竹情移，飄零欲懺無期。射虎殘年心事，皈依來註秋詞。 踏莎行 白堂看梅 石疊蠻雲，廊棲素雪，鎖愁庭院苔綦澀。無人只有暮鐘來，定中微叩春消息。 冷霧封香，紺霞迷色，傭妝消淚誰能惜。一生長伴月昏黄，不知門外泠泠碧。 洞仙歌 蜜供 小年樂事，是元宵歡動。爭乞香嚴佛前供。愛酥同酪乳，甜徹中邊，燒燈了，一笑鄰僧還送。 飄零成隔世，愁破嘗新，還入兒時舊京夢。海物競登盤，雨怪風腥，更誰識、諸天珍奉。算輸與蔬腸拚清齋，笑檀越區區，蜜蜂恩重。 祝英臺近 乙卯除夕 頌椒花，書帖子，無復舊京事。酒薄成醒，爆竹尾聲裏。何心感逝懷人，卅年夢斷，只銷得、閒情如水。 伴殘歲，空倚一篋秋詞，挑愁墮煙穗。悽惻吟邊，還覓好春字。梅梢一點星明，夜痕偷换，有萬一、春魂盪起。 【校】 〔挑愁句〕原脱「挑」字，據蔣刻本、彊村本補。 憶秦娥 女兒香，同怡齋九兄作。 情脈脈，吹蘭一縷心香結。心香結，沁人欲醉，再添無力。 狂蜂欲覓何從覓，當前已恨人天隔。人天隔，銷魂如此，幾生修得。 【校】 〔題〕蔣刻本詞牌名作「秦樓月」。 木蘭花慢 舊京移菊，憔悴可憐，感赋。 歳陰一角，結幽怨，舊痕青。自辛苦移根，戀香殘蝶，夢也伶傳。羞憑，别畦新緑，算年年、稱意占階庭。一寸霜姿未展，西風涼透窗櫺。 亭亭，還向畫圖，尋影事，慰飄零。悵蟬休露滿，芳心委盡，枉致丁寧。微酲，晚來乍洗，賸無多清淚奠寒馨。流浪他生未卜，斜街花市重經。 惜黄花慢 園菊久萎，冬至日忽放二花，冱寒中金英燦然，喜成此闋。 霜徑都荒，訝捲簾重見，舊日宫裳。别經小劫，拈還一笑，原來寳相，不是秋妝。金環飄斷三生影，乍添續、一綫斜陽。冱暗香，紺梅數點，商略昏黄。 相看漫惜瑶觴，算紫赬掃盡，獨殿遺芳。别成嘉瑞，帶圍腰瘦，天然入道，冠壓眉長。淒風捲地蟲關閉，遠情付、蝶夢飛颺。夢未央，雪中露掌輝煌。 天香 南湖寂住，風雪蕭然。臘八日，煑粥聊應節物，童稚歡欣，獨傷舊夢，同七伯父作。 顔帖聞臨，陶詩細和，年華蕭散輕送。王臘誰知，家風依舊，七寶粥香盈甕。分甘未了，遺笑看、兒童爭鬨。住近南屏紺宇，聲聲木魚呼動。 年時里居弱弄，燦袈紅、幾多僧衆。爭愛戒傳婿小，也諳禪誦。鄂中諸寺僧，於躐八前數日，沿門乞米，人家小兒女記名寺中者随之。凄斷江城舊夢，待晚與、彌陀一龕共。磬口花旁，鉢盂淨供。 喜遷鶯 丙辰除夕，次夢窗福山蕭寺歲除韻，寄呈寐叟。 風朝雨暮，笑經歲夢穩，湖波輕櫓。貰酒鄰村，分齋蕭寺，恰稱六橋淹旅。爲問幾家漢臘，依舊春聲萬戶。更持燭、照梅妝深夜，微赬醒否。 佳處。晴雪映，兒女畫堂，不夜花光午。工部燈輝，太平鼓奏，回首髫年過羽。四十明朝已是，空詠少陵詩句。耿相憶，整朝衫束老，重梳斑縷。 木蘭花慢 春日雪後泛舟 曉妝勻粉重，帶眉嫵，忒連娟。正一鏡堆鬟，數峰寫影，雪韻高寒。經年，畫中居住，笑今朝、遺向畫中看。淺碧纔回晻靄，飛霙又沒綿芊。 飄然，一葉水雲天，渺渺叩湘舷。盪吟情未遠，關心仍在，一樹窗前。苔錢，幾枝綴玉，問多時、春色上詞箋。但祝十分開好，不妨小勒紅妍。 浣溪沙 孤山看梅 心醉孤山幾樹霞，有闌干處有横斜。幾回堅坐送年華。 似此風光惟強酒，無多涕淚一當花。笛聲何苦怨天涯。 虞美人 傾城士女長堤道，各有情懷好。夢中池館畫中人，爲問連朝罷酒是何因。 東風紅了西湖水，濃蘸燕支淚。輸他漁子不知愁，偏向落紅深處繋輕舟。 臨江仙 梔子香寒微雨歇，深深一院清涼。花梢斜月半侵牀。燈青疏鬢畔，一點寫經香。 已分今生從斷絶，無端又著思量。千生無恙是迴腸。温存涼簟好，今夜未成霜。 菩薩蠻 爲浪公作詞龕圖題句 十年秋夢淹留處，分明剪燭同君語。滿院碧颼飗，都成心上秋。 襌天無分到，賸結詞龕好。心事雁難知，沉吟漱玉詞。 臨江仙 修到南屏山下住，四時花雨迷濛。溪山幽絶夢誰同。人間閒夕照，銷得一雷峰。 極目寥天沉雁影，斷魂憑證疏鐘。淡雲來往月朦朧。藕花風不斷，三界佛香中。 七十二欄紅不斷，繞廊荷氣深深。斜陽無限付沉吟。塔尖雙卓筆，堤影一張琴。 鏡裏秋妝看更好，低鬟密簇瑶簪。晚來天色坐中沉。四圍飛冷翠，都落玉盤心。 【校】 〔修到〕彊村本、蔣刻本均作「修得」。 如夢令 棹入藕花深處，掠水鐘聲低度。打槳亂紅霞，飛起一行鷗鷺。休去，休去，已被荷風留住。 太常引 戊午七月，太常仙蝶來蒼虬閣中，二日始去。時病山、彊村二老適來，約同人赋詞記之，禽庵作圖。 銖衣翩影墮輕埃，憐我夢秋齋。一片落花哀，問清淺、而今幾回。 料應天上，巢痕倦掃，偶憶故人來。萬劫付瓊杯，賸一寸、相思未灰。彊村老人數見之，每禱輒至。 朝盟煙水暮清都，歸去渺愁予。寂寞水堂虛，待重整、留仙舊裾。 蟲天身世，飄零一葉，還自託秋枯。相傳仙蝶有不願見者，則化爲枯葉。一笑本來無，儻無恙、春風畫圖。 【校】 〔倦掃〕「倦」原誤作「捲」，據蔣刻本改。 菩薩蠻 題畫 蓬萊舊事餘塵霧，乘風我欲歸何處。清減夢中山，飄零且未還。 琴心松壑冷，落日明峰影。天遠奈情何，溼紅無限波。 滿江紅 逷徐州感赋此闋 芒碭雲邊，盪終古、斜陽明滅。恨此地、一番經過，一番棖結。猶是當年兵與酒，可堪今夜人和月。看荒煙、莽蕩古徐州，風雲歇。 温嶠誓，滄江楫。包胥淚，秦庭血。竟蕭然何事，笑人寂寂。伏櫪空存千里志，碎壺獨感平生烈。問何時、單騎去兜鍪，驚奇絶。 木蘭花慢 湖居元夕花下作 向玉梅花下，正佳節，月初圓。看交影枝枝，珠明欲淚，庭暖無煙。應憐，一懷悽惋，算相看不負有今年。身在瑶臺十二，分明處士窗前。 蕭然，鬢老有情天，杯底問嬋娟。甚雪壓霜欺，銖衣長著，如此高寒。芳緣，多生未了，著一分淡冶不妨禪。滉漾湖光欲曙，破愁拚得遲眠。 【校】 〔題〕《同聲》第二卷第三號「湖居」前有「曩歲」二字。 踏莎行 贈左笏丈 影塔秋杯，裛花春袂，年時題遍僧廊字。再來何事斷經過，殘妝難洗紅巾淚。 鶯亂朝慵，烏啼殘醉，相思一點憑誰寄。那堪飛絮認萍根，依然簾幙無人地。 浣溪沙 己未都門重過雲和主人 一片紅飄去不回，酒邊清管自生哀，眼明真見故人來。 我隔蓬山餘涕淚，君歌凝碧費低徊。幾時花發舊池臺。 處處香棲隱畫梁，夢中誰記舊年芳，逢君花落一迴腸。 眼底都成渾不似，尊前惟覺意難忘。傷心從道是清狂。 揚州慢 庚申二月，同愔仲至高氏園看殘梅新柳。 柳眼初惺，梅英微褪，芳闌無限低徊。向小窗沉醉，記花下曾來。又幾日、東風吹雪，緑扶紅瘦，如夢池臺。滿瓊階、儻補閒情，願作莓苔。 天涯望眼，賸隔年、清淚盈杯。有刻意傷春，玉堂舊侣，潦倒仙才。好就煙波明處，攀條語、暫也爲佳。問誰家短笛，晚來如許清哀。 【校】 〔舊侣〕蔣刻本作「公直」。 木蘭花慢 湖上桃花開時北游 向湖山小别，新雨罷、更提壺。正千樹桃花，一堤楊柳，圍繞吾廬。春光十分穠冶，算今生、好夢未模糊。莫把逃禪心事，等閒説與西湖。 愁予。渺渺向征途，天際片雲孤。只斜陽影裏，聲聲啼鴂，暗暗平蕪。春歸我行未已，問天涯、何處是幽居。欲寄斷紅消息，臨流遺倩愁魚。 高陽臺 贈彊村老人 中酒愁醒，當花笑淺，小頹風範猶存。刻意春邊，年年冰緒難温。故人鶴痩今安在，過廢園、密竹斜門。大鶴山人新逝。問新來、小極扶頭，消幾黄昏。 天涯芳草歸何處，算東風過後，空染啼痕。校字燈窗，些些未了知聞。青山青史餘雙鬢，看鏡中、清冷千春。只飄零、無計銷除，還近芳尊。 點絳唇 秋海裳 點點愁紅，分明一幅秋心院。十分幽怨，只是無人見。 露重煙迷，倩影涼風顫。年光换，幾回淚泫，猶有腸堪斷。 洞仙歌 愔仲以西山大覺寺玉蘭影片屬題 明妝一見，正幽香浮動。四照廊陰粉光重。儘冠釵低挂，腰佩輕翻，經院靜，長伴六時禪誦。 重來驚紺鬢，野飯僧牀，清冷難尋玉堂夢。憔悴減身香，向晚春寒，問白袷、風前誰供。賸付與芳尊祓清愁，看瓊樹朝朝，歲華輕送。 浪淘沙 煙霞洞看梅 瑟瑟峭寒加，徑入春沙。半山亭子玉周遮。短檻憑香香越暗，坐冷菴茶。 最好一枝斜，低抹紅霞。爲誰冰雪啟春華。一刻閒情天儻許，平視梅花。 浣溪沙 雪夜寄莘田 竹折溪堂夜雪時，紅梅燈下證相思。夢痕淒冷雁難知。 索我新圖愁未寫，賺君好句和常遲。沉吟銷得鬢成絲。 無悶 辛酉元旦 燒柏香殘，籠燭燄起，夢裏流光又换。待獻頌椒花，恨長天遠。鸞鏡乍明曙色，帶瑞紫、南山熹微辨。向篆煙凝處，十年心事，伶俜忍慣。 香泛，把玉盞、對碎瓊半湖，峭風如剪。問幾日波柔，鏡心紅暖。隔歲未銷獸火，尚小怯、晨妝冰釵燕。看數點、春色梅梢，已入歲寒庭院。 念奴嬌 壞塔次樵風韻 蒙萁尖合，帶寒鴉數點，殘照終古。夢想莊嚴愁獨客，欲禮空王無主。珠網全飄，金輪半塌，不礙疏鐘度。江山如此，孤標何苦支拄。 惟見七級檐頹，一鈴舌在，報人間風雨。欲寫荒涼題敗壁，只稱寒山詩句。香火緣空，苔綦磴滑，飛蘐難駐。修羅零劫，諸天花散何處。 前調 西溪詞人祠堂落成，與祭，次吷庵韻。 寒香初薦，有衣冠入夢，宵魂曾暱。英氣清愁銷已盡，贏得溪山片席。鷗路明邊，雁行低處，冉冉秋無極。煙花難剪，尊前風景猶昔。 應記南渡人來，舊京望斷，樓角寒吹笛。寂寞千秋誰淚灑，賸有紅芙露泣。結集緣深，貪多癖在，不負閒吟筆。蘆中身世，扁舟華髮驚白。 采桑子 又赋二闋，呈彊村老人。 庵堂點綴西溪好，詞翰招魂，一片秋痕，艇子如雲盡到門。 少章遺節風霜舊，喬木孤根，霜柳全髡，惆悵煙絲一樹存。 流人泛宅西溪好，愁祓清尊，商略黄昏，一角殘山半雨痕。 手中容易馨香故，銜淚歌唇，辛黨萍根，歸北歸南漫共論。 蝶戀花 聞露 獨夜始知涼月色，竹影移廊，未覺成蕭瑟。微漾湖光熒暗壁，疏燈影裏芙蓉白。 偷换流年情思積，草際煙浮，已了寒蟲織。欹枕不眠聞露滴，心心只替秋香溼。 一萼紅 孤山探梅 盪微陰，正西風料峭，苔屐怯幽尋。岸柳拳鴉，山椒落雁，天畫如許寒林。是昨夜、馨魂乍返，漸幾樹、脂暈破蕭森。略損風姿，劫餘池館，隨分行吟。 誰折試簪還墮，似抛將紅豆，難結同心。萼緑仙遲，雲英嫁早，同感春夢沉沉。便勾引、閒愁又醒，者次第、何計遣春深。卻又飛霙弄晚，莫辨遥岑。 卜算子 菊中新洗紅一種，顏色獨絶，京中已不易得，十二年中，予數移來，皆不活。今歲又见得一盆，有花三朵，將開矣，喜賦。 眉畫睇初含，淚洗脂仍少。仙夢銷沉十二年，逢著秋魂了。 景短向陽難，晚出驚霜早。百感幽香舊色花，可似當年好。 南鄉子 相見靨雙嫣，紅洗秋妝晚更妍。誰畫長眉青入鬢，連娟，難得天然是偶然。 移近晚晴邊，微襲秋衣淡淡煙。欲問經年多少恨，無言。修到天憐可自憐。 惜黄花慢 同彊村老人作 託命孤芳，賸十年魂夢，長繞伊行。小廊迴處，鳳城西畔，幾回燭底，仔細秋妝。當時一笑天能妬，便拚斷、故國遺香。枉斷腸，寒畦生事，檢點苔荒。 移根瘦損堪傷，更一枝輕折，長惹思量。舊塵在眼，只餘清淚，佳期注脚，偏是斜陽。人間原有相逢事，漫羞暈、憔悴容光。正夜長，背燈添影淒涼。 浣溪沙 焚香 微滓虛空是淚痕，聊憑香篆定心魂。重幃深下易黄昏。 學道不成仍不悔，此心難冷更難温。一絲還嫋博山雲。 八聲甘州 甲子八月二十七日，雷峰塔圮。據塔中所藏《陀羅尼寶篋印經》，造時爲乙亥八月，正宋藝祖開寶八年，距今九百五十餘年矣。千栽神歸，一條練去。末劫魔深，莫護金剛之杵；暫時眼對，如游乾闥之城。半湖秋水，空遺蜕之龍身；無際斜陽，杳殘痕於鴉影。爰同愔仲同年共赋此闋，聊寫愁哀云爾。 鎮殘山風雨耐千年，何心倦津梁。早霸圖衰歇，龍沉鳳杳，如此錢唐。一爾大千震動，弾指失金裝。何限恒沙數，難抵悲涼。 慰我湖居望眼，儘朝朝暮暮，咫尺神光。忍殘年心事，寂寞禮空王。漫等閒、擎天夢了，任長空、鴉陣占茫茫。從今後、憑誰管領，萬古斜陽。 【校】 〔題〕《采風録》詞卷二作「西湖雷峰塔圮後作」。 前調 黄妃塔中，藏經凡八萬四千卷，多成灰末。予收得稍完者數卷，以他卷殘字補之，自作《補經園》。 剔殘磚秋雨逗苔斑，寒灰撥經香。啟素縑密裹，零僧剩佛，字字琳瑯。試與殷勤補綴，化蝶半飛揚。百納家風舊，功抵媧皇。 堪歎人天漏果，竟酬忠恩宴，輕送君王。有冬青遺恨，一例感興亡。問世尊、真如解脱，甚當年、悲淚海潮涼。空輸與，麻沙書客，持伴燈窗。 浣溪沙 修到南屏數晚鐘，目成朝暮一雷峰。纁黄深淺畫難工。 千古蒼涼天水碧，一生繾綣夕陽紅。爲誰粉碎到虛空。 踏莎行 雲縫鋪金，霞邊起騖，十年魂夢憑依處。人天一例損孤標，蜕身何苦諸天去。 廢址棲煙，寒山無語，殘紅一片傷心樹。向來凄黯送黄昏，只今淒黯都無據。 醜奴兒慢 乙丑春三月，赴行在所，寓小石齋中，海裳盛開。 幽齋客思，長傍愁陰黯黯。乍迎得、芳姿多麗，睡足妝嚴。燭底分明，羞儂絲鬢鏡中添。爭如不見，幾回獨語，空賦香匳。 儘護幔紗，迷濛霧重，料峭風尖。算猶勝、梨花孤館，卧雨厭厭。堆枕紅雲，更無春夢到江南。幾時嫣笑，日長風定，盡捲湘簾。 臨江仙 如此淒迷如此夜，閒廊閒客閒行。暗芳開墮靜無聲。人天都未覺，心動自堪驚。 未必有情天已老，一鈎眉月還生。人間無賴是深更。難評花月色，淚眼未分明。 一萼紅 黄岡縣長圻㙩，沿江岸四十里，平疇彌望。予由里門至黄州，率經其地。曩值郡試之歲，士人畢至，商賈輻輳，兵後荒涼，無異僻壤。丙寅二月重經感赋。 晚江潯，又輕煙染柳，新緑乍成陰。古岸潮吞，荒垣燒入，彌望淒暗摧襟。問歸燕、幾家舊壘，算去往、無恙只沙禽。故郡風流，少年心事，夢也難尋。 還覓遠村投宿，認兒童鬧處，盲鼓愔愔。落日摇金，寒波逝碧，空照衰鬢驚心。對愁目、西山一邏，沒孤鴻、天遠恨沉沉。倦倚風燈，亂時濁酒孤斟。 花犯 滬寓桃花盛開，次清真韻。 近高樓，濃妝一面，瞢騰見時味。絳英繁綴。偏帶露盈盈，如許佳麗。峭寒袖手曾孤倚，飄零成漫喜。只可惜、昨朝輕負，曦高猶擁被。 年年對花换心情，西泠悵夢斷，應添僬悴。新漲緑，餘愁雨愁煙飄墜。長相憶、粉雲腻處，紅一鏡、樓臺斜照裹。問别後、芳尊誰酌，春魂橋下水。 浣溪沙 花近高樓恰未知，朝來忽見最繁枝。不成相笑卻攢眉。 莫訝傷春難刻意，傷春已是隔生時。可憐無夢奈佳期。 六醜 海裳，和彊村老人。 記嬉春酒醒，有絶代、穠華初識。怨風正狂，殘妝欹翠羃。零落誰惜，越見丰姿好，曉來清露，浥袖痕都溼。強扶倭墮終無力，愁亂絲垂，紅凝淚滴。淒惶幾回憑立，儘芳闌叩遍，幽恨無迹。 流光虛擲，又天涯遠隔。往事如殘夢，難再覓。東園漸入叢碧，聽杜鵑啼後，斷無消息。乘風願、早輸歸翼。空瘦損、去住春心應自，悔逢傾國。輕陰乞、漫相雲色。賸爇天、一寸寒香炷，成灰拚得。 疏影 戊辰三月，同夷希、君適返湖廬。 閒鷗笑客，倏廿年夢斷，一去無迹。戢枻窮湖，深渺魚天，銷凝幾度寒碧。重來萬里衣塵黯，怕邂逅、煙簑相識。儘眼前、似酒春濃，付與淚痕潛拭。 還剪西窗密炬，故人絮語罷，涼露輕滴。鼠迹蟲絲，簾幕淒迷，猶是梅邊月色。當年雪夜疏鐘裏，傍映水、一枝清瑟。甚到今、明鏡幽波，不照異鄉頭白。 踏莎行 寄愔仲 蠹蝕蠻笺，圖窮錦字，秋新一葉驚樵悴。迴腸轉處是逃禪，重重洗盡年時意。 鴂妒芳銷，春隨恨逝，牽懷翻怯音書至。從今相憶莫相逢，相逢惟有傷心事。 慶宫春 七月返湖廬 莎隱蟲聲，葦低螢點，再來秋遽如許。溼透寒香，泠泠露下，襲襟疑是過雨。鷺鄉曾慣，甚今度、悽魂觸緒。依稀留夢，别院迴燈，案塵重撫。 年時豔冶春光，縱酒心情，斷煙無據。蕭疏至此都難説，似蹇盡、人天言語。素波摇瞑，尚縈惹、殘霞一縷。那容消受，恨水颦山，鎮長伴住。 踏莎行 十月初十日，夢湖齋坐雨，夜景幽絶，醒記之。 水映疏簾，花圍密坐，雨聲一陣蕉窗過。篝燈四壁散琴書，冰盤小榻陳瓜果。 怪鳥驚啼，飄螢溼墮，梔香荷氣紛重裹。只餘漁子未成眠，葦間一霎流星火。 八聲甘州 十月返湖廬，晚菊尚餘數種，幽媚可憐。 慰歸來歲宴肯華予，寒芳親幽姿。賸青霞微暈，殘妝乍整，仍自矜持。休更銷魂比瘦，惆悵易安詞。潔白清秋意，九辨難知。 我是辭柯落葉，任飄零逝水，不憶東籬。早芳心委盡，翻怯問佳期。看燈窗、疏疏寫影，算一年、今夜好秋時。平生恨、儘淒迷了，莫上修眉。 【校】 〔題〕《采風録》詞卷一「晚菊」兩句作「晚菊尚有存者」。 〔賸青霞二句〕同上作「儘殘妝難整，相逢一笑」。 〔仍自〕同上作「還自」。 〔惆悵〕同上作「憔悴」。 〔疏疏〕同上作「枝枝」。 〔算一年〕同上作「是一年」。 〔儘淒迷〕同上作「便淒迷」。 燭影摇紅 許汲侯丈於三台山下闢一園，梅花最勝，自丈謝世，不忍復過。今來湖上，正值花時，折數枝插瓶賞之。 寂寂荅枝，斷無人處紅猶遍。向來開謝不曾知，那記東風换。冷落清歌芳琖，也銷除、傷春淚眼。試燈風起，凍雨疏疏，閒階任滿。 綽約幽姿，折來還供寒窗畔。依然著意試新妝，小萼猩脣點。獨自伶俜應慣，奈輕移、鎖愁庭院。賸迴腸後，無語移時，者回相見。 前調 薄命芳菲，更無啼處孤鵑悄。疏鐘涼滿五更心，歷歷單衾曉。愁雨愁風吟稿，算東皇、何曾知道。蠻箋蝕盡，象管枯時，幽窗斜照。 遮莫陰晴，眠蠶吐盡絲方了。多生誤住有情天，誰信瞢騰好。百計難扶顛倒，悔東園、苔綦曾到。一番夢醒，清淚無痕，芳塵重掃。 臨江仙 三月十六夜，夢至一寺，殿前廣潭，月光皎潔。有人告予曰：「此明月寺也。」因成一詞。醒後不全記，餘味在心，足成之。 明月寺前明月夜，依然月色如銀。明明明月是前身。回頭成一笑，清冷幾千春。 照徹大千清似水，也曾照徹微塵。莫將圓相换眉顰。人間三五夜，誤了鏡中人。 踏莎行 庚午三月十一曰，夢見桃花數十株，落紅亂飛。 飄接梅魂，落先絮舞，繽紛萬點桃花雨。斜陽影裹不勝紅，沉沉夢與斜陽去。 前度劉郎，去年崔護，傷心等是無憑據。林塘容有再來時，不辭淚眼長凝佇。 【校】 〔題〕《采風録》詞卷一作「夢中見桃花數十株，落紅滿地，以詞記之」。 木蘭花慢 黯金猊冷後，爇香願，賸淒迷。甚心字氤氳，都如帶眼，息息偷移。單棲，凍禽未覺，恨無端、清磬返魂時。一寸相思灰盡，銷凝待與誰知。 天涯，長自誤佳期，愁負最高枝。看惱人天氣，輕寒輕暖，也自成癡。催歸，夢邊杜宇，算好春、將去莫須啼。惆悵芳菲隔眼，嫩寒偏入簾衣。 【校】 〔誤佳期〕《采風録》詞卷一作「負佳期」。 〔愁負句〕同上作「緑暗出牆枝」。 徵招 三月廿四日，同彊村、夷叔、匑庵、子玉、惕齋及寥志二弟，集蘇州怡園。 重來未覺雕攔改，林容褪妝微瘦。深榭漏斜陽，轉清陰閒晝。芳株飄彩綹，已過了、上紅時候。一碧匆匆，啄餘梅子，枝頭如豆。 細雨洗塵襟，供新茗、還逢舊人如舊。傭覓少年心，任瞢騰中酒，青萍池面皺。漫窺映、龍鍾雙袖。卻又是、怨宇聲聲，送好春歸後。 【校】 〔題〕《采風録》詞卷一作「庚午春三月，同彊村老人、夷叔、公渚集蘇州怡園，同公渚作」。 〔彩綹〕同上作「緑綹」。 〔供新茗〕同上作「試新茗」。 齊天樂 早蟬 新陰重緑無情樹，迎薰碎琴初理。燕壘銜殘，鶯梭織老，人靜文窗疏綺。么弦獨起。正罷絮風微，仰槐煙霽。輕翼疑仙，漫隨蓬鬢共樵悴。 深宫舊怨記否，只濃餐玉露，塵外孤寄。恨費千聲，高難一飽，那解哀吟深意。天然不滓。笑嚇鼠鵷雛，定何滋味。待委芳心，暮秋殘照裏。 前調 和彊村老人 百年垂死當何世，因依更成輕别。費淚園亭，諳愁酒琖，歷歷前痕難覓。荒雲萬疊。賸緘夢淒迷，雁程天闊。撥盡寒灰，墜歡零落向誰説。 蓬萊舊事漫憶，更罡風激盪，摇撼銀闕。本願香寒，孤光月隱，堪笑寃禽癡絶。枯枰坐閲。拚一往悲涼，爛柯殘劫。自懺三生，佛前心字結。 【校】 〔題〕彊村本「和」作「食」。 畫堂春 仿山谷體詠燭 更無人處照無眠，宵長越顯愁箋。一生替淚已堪憐，何事化空煙。 故事玉堂都渺，舊情塵篋難捐。何如蕭寺伴枯禪，籠去訪秋山。 鷓鴣天 題清微道人畫蘭 憔悴空山聽雨人，三湘清怨入微顰。玉纖輕點花疑瘦，釧重慵移葉未伸。 芳佩冷，露痕新，微波何事誤靈均。心香意蕊難分别，劫墮華鬉又一春。 渡江雲 和彊村老人寄懷 歸墟何處是，愁帆一挂，淒斷再來心。廿年驚噩夢，幾許悲涼，清淚比潮深。招魂剪紙，算慰藉、惟倚微吟。何幸逢、白頭湔祓，空外叩寥音。 還尋。殘燈情話，小閣芳罍，便幽棲能準。空賺將、輕過歡日，重愴離襟。人生幾度能禁别，問爭如、遥望商參。應好待，秋堂聽雨愔愔。 【校】 〔芳罌〕「蠱」原誤作「壘」，據彊村本及《青鶴》雜誌第一卷第三期改。 〔能禁别〕《青鶴》第一卷第三期、《采風録》二集《詞卷》二作「堪禁别」。 風入松 次韻彊村老人病起之作，時將南下。 苦心不惜麝成塵，别久感餘薰。横機漫試東坡老，正何妨、衰相天身。密課温燖藥裹，行窩安穩吟魂。 清秋病起景光新，曾拜夢中人。千年結集因緣在，住刹塵、好是逡巡。早晚開尊雨夜，不愁迷路煙津。 【校】 〔題〕「韻」字原脱，據彊村本及《青鶴》第一卷第七期補。 〔曾拜句〕《青鶴》本此句下有雙行小注「用顧俠君元詩選事」八字。 天香 壬申除夕，同君適自大連赴旅順，車行百里，已昏黑矣。先是，上爲僦一小樓，遍尋始至其處。門扃無人，徬徨久立，寒風砭骨，僕人見屋主取鑰來，乃啟而入。乞水鄰家，爇鑪煑茗，稍回暖氣。相對兀坐，天風海涛中，隱隱聞簫鼓爆竹聲，萬感無端，因赋此闋。 垂海星摇，標巖塔迥，高寒偏撼孤館。斷續鄰箫，依微畫角，荒嶠歲華偷轉。氈毹坐擁，只亂眼、風飘燈颭。酒畔離悰幾許，丁寧浪憑歸雁。 霑賜近依行殿拜，頻傳椒盤香暖。故事料應難問，白頭宫監。身老天荒地變，賸冷抱、梅花夢中遠。霜鬢塵絲，風情都倦。 鷓鴣天 横海青峰占小樓，鄰家爆竹動離愁。一年客裏將除夜，萬里荒波不繋舟。 黄石約，赤松游，古人志事等閒酬。衰傭不稱風雲事，破硯寒香獨自修。 浣溪沙 書卷抛殘夜未殘，昏昏夜色淡林煙。一痕眉月媚冰天。 角枕倚時空舊夢，願香冷後證枯禪。儘無聊賴也遲眠。 木蘭花 趵突泉 清泠一勺輕千里，倦客勞塵聊與洗。沉吟秋柳試春茶，桑苧風流難再擬。 小甌還瀹明窗底，何限林泉潇灑意。不妨風味似江南，但莫石頭城下水。 揚州慢 憶煙霞洞梅 梅繍荒山，石威靜谷，舊遊最戀煙霞。向洞門徐步，幾度問芳華。記長倚、半山亭子，昏黄月上，倩影横斜。暈微紅、墮砌嬌雲，仙夢非耶。 一身萬里，賸而今、慣住胡沙。儘湖水湖煙，也休暗憶，儂已無家。飄斷辭枝故蕊，曾何處、不是天涯。漫拚將今世，今生負梅花。 【校】 〔今生句〕據詞譜，是句應爲六字句，「負」前當脱一字。 清平樂 笛聲幽怨，愁鎖深深院。月上林梢霞影淡，一笑天人初見。 空山雪閉雲遮，温存絶代鉛華。待到千紅鬧處，故應不見梅花。 疏影 憶湖上舊月簃梅花 分明舊月，證曲廊小徑，釵玉低壓。入袂香寒，折得繁枝，燈窗横影清絶。相看相笑情何限，那信有、他年輕别。占湖山、小住千春，相#此生孤潔。 一去邊關萬里，飄零信老矣，前事休説。歲歲年年，不見花枝，只見鑱天冰雪。 淒涼夢也愁尋去，更休道、江南天闊。縱人間、魂返無香，一縷舊痕難滅。 蝶戀花 萬化途中爲侣伴，窈窕千春，自許天人眷。來去堂堂非聚散，淚乾不道心情换。 噩夢中年拚怨斷，一往淒迷，事與浮雲幻。乍卸嚴妝紅燭畔，分明只記初相見。 木蘭花 閒居寂靜同僧院，漠漠香寒燈影暗。倦抛書卷曉鐘殘，微瞰冰窗孤月伴。 故人江海音塵斷，欲語無人空自嚥。新來别思海同深，始恨從前如未見。 減字木蘭花 心畬王孫蓄倒挂鳥一雙属赋，一名收香。 翠衣小小，偎卸紅襟同命鳥。探使殷勤，不見羅浮夢裏人。 交相媚嫵，誰識蓮垂心獨苦。香冷難收，地老天荒誓白頭。 南歌子 雞唱催將息，烏啼續苦吟。半牀書蠹共銷沉，字裹悽迷時遇少年心。 塞雪連三月，時花抵萬金。年時刻意怕春深，不見春來春去感而今。 玉漏遲 五月見芍藥 殿春春已去，池臺如夢，銷魂一顧。夢不分明，休問誰家庭宇。淡薄脂痕慵傅，拚禁受、幾番風雨。君莫妬，同命東風，儘甘遲暮。 空自懺、紺鬢年年，情天易老，念念芳悰非故。不應邂逅，迎笑花枝，如此蕭涼情緒。試檢點、人間何味，漫贏得、清愁如許。誰共語，倦矣棲林靜羽。 【校】 〔年年〕《同聲》第二卷第一號作「年華」。 浣溪沙 閱彊村詞，憶及望予南歸，懸榻以待者經歲，中間數寄詞相問，淒然有作。 花徑冥冥取次行，舊盟全負甚心情，爇香灰盡也須驚。 懸榻經年虛望眼，寄聲幾度費吟魂。人天留影一彊村。 前調 爲病樹題《佳住樓詞意圖》 傳恨空中語漫訶，高樓偏受夕陽多，十分幽怨隔簾波。 一代芳華消歇盡，堂堂吾友付誰何。料無險忌到梨渦。 鷓鴣天 丁丑九日次愔仲韻 衰病逢辰強舉觴，倚闌高處怯流光。曾無瘦菊酬佳節，看盡歸鴉掠夕陽。 尊未暖，意先涼。此心安處是何鄉。應憐倦影隨陽雁，猶戀巫閭絶塞霜。 摸魚兒 戊寅冬十二月十二日夜，夢隨太夫人肩輿尋西湖上舊居。蹊徑迷離，至一處似舊居，又覺稍異。啟門而入，明窗素榻，低徊久之。醒後淒然。時新購紅梅一盆，濃香深色，出關數年以來所未有也。起坐相對，因成此闋。 最難忘、一湖寒碧，圍湖都是山色。十年藏影深深地，留作此身長憶。吟未歇，正徙倚、寒梅一樹明孤月。曲廊暗屧。愛五夜鐘聲，半空塔影，生事最幽絶。 今宵夢，遺向那邊游歷，淒迷亭館非昔。明窗素榻低徊處，清淚那禁偷滴。窗未白，卻不道、一身僵卧邊城雪。殘釭欲滅。算猶花，背牀疏影，相對伴愁寂。 【校】 〔算猶花〕按：據詞譜，此句當脱二字。 六么令 花朝，次愔仲韻。 乍迴暄霽，驀地還飛雪。一分也無花信，拚作十分勒。慵起氈毹深擁，宿酒都無力。閒情非昔。漫天風絮，偏是今朝上紅節。 堪笑推排不去，相對星星髮。應憶攜手湖邊，千樹壓寒碧。惆悵他生未卜，罷著今生屐。何時將息，寸香灰盡，還爲年芳恨啼鴂。 踏莎行 新緑 宿雨荅生，輕煙柳染，嫩茸細縷芳痕淺。暗中欲换舊池臺，落紅滿地無人管。 眉黛初描，裙腰乍展，出遊天氣趨妍暧。惟餘冰緒不曾温，相看猶是寒林眼。 鷓鴣天 燕子嗔簾不上鉤，碧天有恨笑牽牛。今生只道圓如月，小别猶驚冷似秋。 天易老，水空流。閒情早向死前休。鑪香隔斷年時影，未必新愁是舊愁。 前調 偏愛沉吟白石詞，只緣魂夢慣幽棲。扁舟一片長橋影，依約眉山壓鬢低。 無限好，付將誰。漫云别久不成悲。思量舊月梅花院，任是忘情也淚垂。 虞美人 濛濛撲面真無賴，欲滿虛空界。只因柳絮惜春殘，如夢花枝夢也未曾看。 辭枝一任風吹去，難捉年芳住。漫分流水與泥塵，倦眼枯時無淚濺離人。 高陽臺 丁亥二月，墨巢園中看花茗坐，海裳已將殘矣。感赋一闋。 樹掩疏籬，花園密坐，棲遲半畝芳園。幾日重來，已驚梅葉陰圓。海棠枝上胭脂淡，點客衣、飛雪翩翻。暗銷凝、擁髻含情，強自扶妍。 閉門長與薰鑪守，甚番風偷遞，春已堪憐。宿雨難收，依然留住春寒。惜春刻意仍多負，漫等閒、輕送年年。且開懷、小聚爲佳，隨分尊前。 菩薩蠻 丁亥十二月舟中作 浮天渺渺江流去，江流送我歸何處。寒日隱虞淵，虞淵若個邊。 船兒難倒轉，魂接冰天遠。相見海枯時，喬松難等期。 浣溪沙 己丑秋七月病中赋此 日課多年取次休，春來與病久綢繆。那堪梅雨更淹留。 香篆銷沉閒睡鴨，小窗屈曲上牽牛。看花隨分待涼秋。
蒼虬閣詩外集詩文輯補 失題慰石遺作 丁未（一九〇七） 見法空聞喜悦多，不堪隠几老維摩。詩能遣恨尋醫去，酒可忘憂奈病何。在昔高眠動湖海，祇今袖手看關河。大江東去風流盡，愁絶當筵一曲歌。 (録自《石遺室詩話》卷二) 失題慰石遺並次其韻丁未（一九〇七） 早識齏羹勝醢臡，如何車馬易鋤犁。堂堂人與詩爭老，缓緩春來意更悽。萬事都如杯覆水，先生不復酒成醯。從知千偈初無語，應候何妨故故啼。 (録自《石遺室詩話》卷二) 廿八日同馬卓群朱先生劉莊坐雨小飲甲寅（一九一四） 湖面冥濛山背晴，三人水閣坐浮觥。眼前指顧生奇景，虹挂雷峰一道明。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 雨過山中晚步甲寅（一九一四） 四山下黄葉，一樹猶蟬音。天地入寒色，殘陽獨立心。風高盤隼疾，雲濕挾鐘沉。物外尋歸宿，蕭寥悟自今。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 九月四日李莊口占甲寅（一九一四） 風過菰蒲作雨聲，水天一色晚來清。新芙綽約殘荷褪，靜俯迴欄怯眼明。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 冬至前一日在朱棣卿先生齋中見白菊一種微帶雪青色高秀絶倫索酒賞之甲寅（一九一四） 歲晚芳殘久寂寞，意外還看三四花。不知秋穠何意思，故開白雪迴青霞。孤標遺世誰見得，卻爲主情難自惜。頻瀉深杯醉不辭，愛汝後時能獨立。我餘舊夢堕空漫，絶好花愁仔細看。飲罷閒情無住著，扁舟一往水波寒。 (録自《蒼虬閣詩存》卷二，亦見陳衍編《近代詩鈔》) 同散叟重游天平山丁巳（一九一七） 石頭路滑我重來，白玉蓮花處處開。徒向愚溪記靈怪，頗疑虛費柳州才。散叟言永州之石，未能勝此。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 失題贈胡琴初 丁巳（一九一七） 孤臣頭白醉鈞天，蓮炬金杯照夜筵。問答玉音猶在耳，淒迷春夢已如烟。肆奸檜賊終遺臭，僭號昌奴豈自全。二十年來家國事，傷心成就一胡銓。 (録自周君適《僞滿宫廷雜憶》) 蘇堪生日六十壽言十首己未（一九一九) 横流一世盡亡身，忠義區區敢笑人。氣挾風霜餘舌在，諸君應復念蘇純。 丈夫聲名動萬年，少陵壯語豈徒然。待批摺尾濡天筆，試整家居與朕看。文宗批曾文正統籌全局摺，有「試辦與朕看」之論。 (録自《蒼虬閣詩存》卷三 按：前八首已收入《蒼虬閣詩》卷三。〕 寄何梅生己巳（一九二九） 獨對梅花發，思君正此時。清宜高士傳，瘦入四靈詩。見月因懷友，焚香默課兒。閒情竟何屬，黯澹寫朱絲。 (録自《蒼虬閣詩抄》卷下) 寄公渚壬申（一九三二) 故人兄弟得連牀，強半征鴻聚作行。分得開顔忘戚戚，因何失志轉倀倀。問行不礙荒園小，旅食惟知白日長。學道無成世緣減，欲憑何事掩悲涼。 (録自《青鹤》第一卷第一期) 寄懷復園甲戌（一九三四） 不見臨江雙鯉魚，經年川疾近何如。難憑書札傳心曲，空有冰霜儆索居。聽雨何時還對榻，篝燈寒夜只親書。中行猶復鄰無妄，勿藥遥占喜有餘。 (録自《青鶴》第二卷第六期》) 和柳下丙子（一九三六） 已分遺民度厄年，陽餘重見□當天。囊中餘智何人覺，洛下深衣萬口傳。後輩寧煩工刻畫，小詩曾不廢雕鐫。看山聽雨何窮興，合寄春風莽蕩邊。 (録自《青鶴》第四卷第十六期〕 挽周竺君辛巳（一九四一） 深談往往見沉思，老屋東頭下榻時。心妙故知爲靜者，興酣時復一中之。暮年兄弟如君少，高世襟期斂手宜。淒絶人琴竟何往，重來忍見子猷悲。 (録自《同聲》第一卷十號〕 梅泉寄詩起句用義山遠别長於死之句繼作一首甲申(一九四四) 遠别長於死，其如未死何。淚酬先友盡，恨比古人多。佛地惟甘忍，蟲天賸苦哦。駝街會再見，談笑洗沉痾。 (録自《同聲》第四卷二號) 莘田使來得書感賦 江湖屈落劉莘老，風雪微茫歲又闌。寄字盡隨秋雁沒，舊奴還作主人看。三年宗國無窮事，一飯尋常九折難。思折庭梅問消息，暮雲無際楚天寒。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亦見《石遺室詩話》卷十) 贈念衣並懷左周二丈 昔從周左爲秋社，長憶先生鄂渚間。今見黄州新句法，更懷青瑣舊朝班。南能北秀天難並，京洛江湖意等閒。料理詩篇真事業，漫辭蕭瑟對江山。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亦見《石遺室詩話》卷十) 偶成 曝書忽見故人書，猛覺虛光未掃除。只此心情猶昨昔，居然三十竟何如。慣愁出入公超市，小付生涯范粲車。白日青春花氣午，不多時夢尚蘧蘧。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亦見《石遺室詩話》卷十) 次韻覺庵棗花寺看牡丹 睡起未妨花事晚，芳春將去一嫣然。笑看詞客過千輩，不懺風情又此筵。紅杏青松都莫問，貪多愛好已能傳。虛廊舊夢無尋處，料理迴腸苦笋鮮。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亦見《石遺室詩話》卷十) 讀劍南詩 愛讀劍南七字詩，自傷自慰總堪悲。強弓惡馬真何物，村酤園蔬又一時。萬里神州供涕淚，百年歲月易差池。抛將直北黄龍憾，來寫江南白紵詞。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亦見《石遺室詩話》卷十) 次韻莘田留别 同卧秋窗月，庭梧影已疏。人生幾良夜，明日是征途。往世身如繫，還山願不殊。沉沉百年事，到此片言無。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 與莘田夜話去後作 殘燈君獨去，深院雨來時。契闊他年意，温涼竟夕思。 (録自陣衍編《近代詩鈔》) 周念衣約遊洪山不果枉贈一首次韻留别 年前料量千迴意，袖手籠寒及暮春。向晚落花看更急，將行縱酒莫辭頻。遠山孤塔千尋夢，宿雨寒蕉一個身。欄榭曲幽閒亦好，郊原浩蕩付何人。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 同馬卓群至龍井 攜伴行山不辭遠，薄雲作暝迷高暾。纔踰風篁秋景絶，絳霞一抹霜林屯。御巡蹬道尚完好，荒榛故礎知山門。徑轉斜垣繞佛閣，雜花羅列明秋軒。老僧煎泉自提挈，妙諳茗事相評論。更出新藏壓山産，香沁荷露何清黁。爲言珍璧不自享，拜月一薦嫦娥尊。嚥服清虛三洗髓，神慮皎皎無由渾。還穿竹逕步犖确，湖光遠漏如池盆。曲流碧玉荇縈拂，老柳紅浸珊瑚根。湫澄龍去絶變化，殘妝倒鏡秋棠魂。我行違世更患難，耽此偶作忘朝昏。天風泠泠度聲賴，妙意有在當誰言。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 十一夜月 夾湖枕一閣，夢寐荷花香。水明自生夜，非月非曙光。連林受風籟，迥若天琴張。澄宇忽蕭瑟，古悲起傍徨。我魂招未歸，鐘聲一何涼。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 寄萃田時莘田初游西湖遇雨歸 湖山好處似重來，磨水鐘聲唤夢回。不分飄零老賓客，白堤烟柳一徘徊。 水上青峰三面環，扁舟初入境中閒。先生眼界還難饜，欲鏟城隅破遠山。 新塚纍纍戰血腥，偶然投瓦損泠泠。君來連雨能無意，重洗湖山一段青。 〔録自陳衍編《近代詩鈔》) 绿陰 碧樹人家往往深，殘紅滿架恨難任。單衣時節寒仍戀，絶世芳菲夢一尋。浩渺波流沉素鯉，氤氲朝夕换鳴禽。不須極目愁煙雨，占斷江南是緑陰。 (録自《采風録》詩卷三〉 戊辰九月同公渚君適焦山登高宿松寥閣 愁心中酒付騰騰，強興松寥更一登。高地寒潮回午夢，小樓淡日話殘僧。棋枰急劫世何短，江海一麾吾未能。還欲禪庵添故事，夜窗破壁影寒燈。 (録自《采風録》詩卷七〕 贈青溉 奮翮猶當惜此才，蕭然行缽晚堪哀。已拚舊事浮雲散，真覺中年萬恨來。孑影携依憐小德，斷腸傳寫欠阿灰。尋山有約休頻誤，準擬相逢花正開。 （同前） 奉和纕蘅移居詩 幽棲那得瀼西東，身世長游羿彀中。故國已驚朝士盡，勝情還與昔賢同。多文玄豹難藏霧，違性爰居且避風。待與何人話疇昔，逍遥儻遇霸城翁。 （同前） 寄公渚 感逝堯臣酷，傷離正字工。君兼天下好，還得古人窮。客枕燈殘後，春窗鳥語中。清尊斷根矩，何法百分空。 (録自《釆風録二集》詩卷一） 暗香 壬子寄巢雲 壬子(一九一二) 舊京乍識，正幽單客枕，潘郎愁積。淒滿暮鴉，芳樹陰陰後堂碧。還踏天街月影，乍忘了、西風塵席。誰管他、如葉青衫，絃底玉龍泣。 應憶，舊簪筆。盡夜夜露痕，步冷東掖。袖香漫裛，贏得銅仙淚空滴。暗雨剪燈心事，除夢裏、門庭重覓。卻又怕、尋去也，夢都非昔。 (録自蔣刻本《舊月簃詞》 按：此詞定本與蔣刻本字句迥異，故視爲另一首。) 酷相思丁巳(一九一七) 嫩柳鵝黄千萬縷，更密襯、桃千樹。者一段春光難畫取。紅不斷、緑如許。緑不斷、紅如許。 北去南來移景序，只换得、傷心據。便占斲湖山佳處住。春歸也、人將去。人歸也、春將去。 (録自蔣刻本《舊月簃詞》) 浣溪沙 題桐君桐陰待月圖 己未(一九一七) 金井新秋一葉知，江波忽影佩參差，清歌一曲鬢成絲。 舊恨遥傳鸚鵡筆，幽棲還寫鳳凰枝。笛邊月色爲誰遲。 (録自蔣刻本《舊月簃詞》) 六醜 和彊村吴門聽楓園海裳韻 祝東風暫小，爲幽樹、停陰芳閣。露妝未晞，香心拚退卻。絲恨垂落。紺碧苔枝罥，莫辜燒燭，暈敞天東幄。餘嬌冷鬥秋千索。粉蛻揩奩，赭苞媵爵。舊巢更留歡約，甚靈根未老，殘夢偏惡。 飘燈歸箔，杳穠華誤託。照眼愁櫻近，傷鳳泊。商量去燕無諾，指牆陰淚點，秋萌先覺。斜陽路、尚穿園角。模糊更、幾輩春宵忍贖，舊時哀樂。仙趺迴、空抱殘萼。倚鈴旙、十萬鐃孤注，生生繋著。時予有畹姬之悼。 (録自《採風録》詞卷二) 弢庵年丈以丁巳酒寄餉與愔仲對飲感懷賦寄排律十四韻壬申 隔海傳佳醸，當筵剖尺鱗。不期丁巳酒，還餉戊寅人。予與愔仲皆戊寅生。荏苒年光逝，飄颻涕淚新。開尊思舊侣，發甕觸前塵。元老訏謨切，臨緘慰望頻。情隨千里重，味識遠年醇。無補虛承惠，多歧莫致身。同雲天若醉，苦霧海迷津。坐困悲魚服，持危愧蝨臣。蒙皮能噬主，假翮但依鄰。疾或杯蛇誤，酸因肆犬嗔。居然成背已*，一任誚迂辛。覆轍堪重跡，窮冬望好春。終懷濡首戒，陽位復艱屯。 (録自巾箱本《蒼虬閣詩存》卷八) *錄者按：「已」似當作「已」。 治薌見人和韻詩偶成七古一首即次其韻丙子 趙幟忽易漢赤幟，壁壘一新程不識。指揮市人無不可，妙腕惟見東坡集。抗手涪翁屹兩雄，降受堅城提一律。後來邯鄲強學步，何異鷄鳳同一食。東坡浩浩萬斛泉，出不擇地何待汲。山谷禪悟妙機鋒，盡吸西江誰與敵。天資學力兩絶頂，元非空腔非典實。難者易之易者難，人不躓山或躓垤。虛者實之實者虛，傾蓋交歡遇眉睫。惟君大將建旗鼓，沙場百戰飽經歷。注坡驀澗履平地，百金戰馬老行列。即今歛手卷波瀾，白髮誰珍遂良帖。笑我索然成老翁，瑣瑣襪綫酬詩筒。文章狗監關際會，坐論天下誰英雄。儒冠竟溺亦良幸，惟願吾皇歌大風。 (録自巾箱本《蒼虬閣詩存》卷九) 再次前韻和治薌丙子 背<上山下卑>之軍順昌幟*，先聲奪人疇不識。不數永嘉八面鋒，合撰會昌一品集。天生橡筆擅高文，自織錦機精句律。大才從來難爲用，心惻寒泉渫不食。徽之詩句上屏風，玉局恩知超薦汲。戴花堯叟生馬知節羨，潤筆岐公非蔡確敵。向來異數券昌期，豈獨流傳佳故實。哀今雲和奏聾俗，強同河潦齊泰垤。紛紛螻蟻容苦心，擾擾蠅蚊營近睫。漫擬骨相等處翻，敢望賡颺同慶曆。往時亦逢伯樂顧，讓出頭地妒同列。即今摧眉捧腹員，雕喪騮驊雙耳帖。誠不如歸去偕裊翁，對飲村酒開魚筒。洗耳不知水冷暖，眯目誰辨烏雌雄。胡爲沉吟自局促，對面故人牛馬風。 (録自巾箱本《蒼虬閣詩存》卷九〉 *錄者按：<上山下卑>疑爲「嵬」字之誤。 三叠和治薌丙子 我倦詞壇久偃幟，尤羨老兵字不識。姓名粗記端可休，胡爲浪使百憂集。東坡洗心皈佛祖，金華牧羊嚴戒律。鼠肝蟲臂任自爲，明月清風堪共食。我生學道深苦晚，抱甕因循纔一汲。乖崖平生傅青州，劇談連夜世無敵。人生百年須臾耳，取貴當前意真實。天衢蕩蕩掉臂行，何至崎嶇穿蟻垤。千秋端有真富貴，難與蚊虻爭目睫。三年集寥忘苦辛，賴有同心共嘗歷。城南聯句風不遠，吟鼎侯劉肩可列。夢中還續帝京篇，大念全灰王略帖。不須貰酒煩鄰翁，醇醪醉我逾郫筒。永興秘書可行帶，休期不老真豪雄。春深冰泮未遲暮，且待桃李一再風。 (録自巾箱本《蒼此閣詩存》卷九) 題濤貝勒畫馬丙子 賢王天授仁且武，尤精騎射世莫當。曾使天驕識麟鳳，指揮哮虎如群羊。親提禁旅勞訓練，風雨黑夜常嚴裝。志存殺賊孰尼止，坐使禍水滔天狂。惜哉坐騎千里足，報主不得臨沙場。空憐崢嶸入圖畫，毛骨凛凛神軒昂。屏幛光輝世爭寳，流傳萬匹皆騰骧。惟此神駿一敵萬，鴿青鐵象差頡頏。賢王丹青特餘寄，志大心小深韜藏。何時投筆佐吾主，掃清六合驅天狼。 （録自巾箱本《蒼虬閣詩存》卷九）
讀廣雅堂詩隨筆 上 予湖居蕭然，偶讀張文襄公詩集，見所感喻，與平曰親聆緒論及見聞所及，有可以印證發明者，辄筆之於册。公爲達官數十年，受兩宫知遇，功業爛然於後世。平生少所挫折，然所爲詩，乃憂深思遠，多勞人之辭。癸卯入都以後之作，尤沉鬱盤紆，有惘惘難言之隱。蓋公一身始末，關於數十年世運之轉移隆替，世變大而慮患深，故多感憤之詩也。則讀公詩又豈易言哉。公集行世，他曰必有任子淵其人者爲之箋注，以詔來者。寡陋如予，一知半解，不過爲他日採擇萬一之助，蘄春士人之譏，所不辭耳。丁巳十一月蒼虬書。 近時名臣工詩者，前推湘鄉，後推南皮。湘鄉詩學韓、黄，一變乾嘉以來風氣，於近時詩學，有開新之功。南皮詩近歐、王，宋意唐格，其章法聲調，猶襲乾嘉諸老矩步，於近時詩學，有存舊之思。特意量寬博，骨體凝重，雖不避常調，自有立脚之處，故與濫滑者有異耳。湘鄉識巨，而以事業分其功力，大段以氣骨勝，少琢鍊之功；南皮心思緻密，言不苟出，其成就較曾爲深也。樊樊山嘗從容侍坐，問老師之學，包羅萬象，然平生以爲用功最深者究何事。公默然久之，曰：「仍是詩耳。」可見公亦以此自負也。 文襄學贍才富，侔於紀、阮，而其詩心長語重，絶無炫耀之習。蓋其立身行己，自有壇宇，非經生博士、文人才子所可同年而語。其詩用字必質實，不纖巧；造語必渾重，不輕浮；寫景不虚造，敍事無溢辭；用典必精切，不泛引，不鬬凑；立意必獨出己意，不隨世轉。雖以風致見勝處，亦隠含嚴重之神，不剽滑。他人雖極博麗，一秤量之，則不啻泰山鴻毛之判矣。 公不喜王右丞詩。一日，見王伯唐(鐵珊〉主事遺筆，所論適與公合，則大喜，以爲知言。蓋不喜其人，遂及其詩耳。公有《陳子昂宋之問》一絶云：「文人誇誕騁虚詞，多少緇塵浼素絲。伯玉幽貞孤竹詠，延清鲠直老松詩。」又有工部一首：「稷契尋常便許身，忽躋孔跖等埃塵。雖高不切輕言語，論定文人有史臣。」持論之嚴如此，與文人弄筆者異矣。 用事有二類，一神化無跡，一比附精切。自古善用事者，断推老杜，所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也。「破」字最妙，蓋化實爲虚，非堆砌故事者所能夢見。試舉其例：如《戲贈閿鄉秦少公短歌》收句：「昨夜邀歡樂更無，多才依舊能潦倒。」用《南史》崔瞻事。蓋當時以容止藴藉者爲「潦倒」，而瞻終不改也。用事可謂妙絶。其次如東坡《大風留金山二日》詩：「塔上一鈴獨自語，明日顛風當斷渡。」用佛圖澄事。而「明日」句即是鈴語，想入非非，尤妙在「顛當」兩字雙聲，恰是鈴聲，人巧極而天工錯也。此等用典，不能復以用典論，我用典而非典役我也。至如比附精切者，如東坡《元豐六年正月二十日復出東門仍用前韻》詩：「五畝漸成終老計，九重新掃舊巢痕。」放翁施注序云：「昔祖宗以三館養士，儲將相材，及官制行，罷三館，而東坡蓋嘗值史館，然自謫爲散官，削去史館之職久矣，至是史館亦廢，故云『新掃舊巢痕』。其用事之嚴如此。而『鳳巢西隔九重門』，又義山詩也」。何義門先生亦云：「『舊巢痕』三字，本義山《越苧》詩，此老可謂無一字無來歷。」又《會客有美堂周邠長官與數僧泛湖往北山湖中聞堂上歌笑聲以詩見寄因和二首》詩：「頗憶呼盧袁彦道，難邀駡座灌將軍。」皆用有服事。《漫叟詩話》所謂：「東坡最善用事，既顯而易讀，又切當也。」又《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飲酒以詩戲之》詩「孟嘉嗜酒桓温笑，徐邈狂言孟德疑」云云，通首用徐、孟二人事。《苕溪漁隠叢話》所謂「東坡此詩，不止天生作對，其全篇用事親切，尤爲可喜」也。若此者，方可謂之用事精切。東坡而後，則推亭林，取材經史，無事新奇奥博，而自然雅切。其《汾州祭吴炎潘檉章二節士》詩云：「一代文章亡左馬，千秋仁義在吴潘。」用《宋書·孝義傳》潘綜、吴逵事。蓋太守王韶之舉二人孝廉，贈以詩曰：「仁義伊在，惟吴與潘。」如此用事，真可謂天成也。又《寄同時二三處士被薦者》詩云：「與君成少别，知復念蘇純。」皆確切不可移易。近世則爲文襄，用事極不苟作，如《連鎮僧忠親王戰壘》詩：「秺侯只畫麒麟閣，請看中原百廟堂。」用金日磾事，同以異姓封王者也。湖北學政時弔諸生賀人駒詩，賀兄弟四人，皆以才名，公詩云：「弟兄多才宋韓氏，縝絳綜維皆國器。蒲圻賀氏亦不惡，駒驥駿騄倶雋異。」《送王壬秋歸湘潭》詩：「談經何異動紅陽，獻策豈能感楊素。」又云：「梁鴻過闕獨哀歌，哀歌莫被中朝怒。」皆確切王壬秋獲知於肅順事。而梁鴻之《五噫》，爲感新莽而作，用事尤爲警策。蓋梁鴻作歌時，漢已中興，鴻如有漢室之思，當作於新莽竊位之時，不應在業復五銖之後，故史云明帝「聞而惡之」，殆惡其有中郎之歎也。鴻此事，後人多不察，而漫稱其高尚有故國之思。此等處，尤見公讀書之細密，比附之精當也。此類不可枚舉，聊舉一二以發凡耳。 《城坊》七絶一首：「懲毖殷憂聖主詩，桃辛寥苦國人知。淒迷誰補城坊考，但寫門前一絢絲。」用張昌儀事，非指一二人而言。蓋公入都，痛庚子滔天之禍，近於管蔡之事，而有感於《小毖》之詩也。嗟夫！「肇允彼桃蟲，拚飛維鳥。」今日之事，又豈公之所及料哉？ 《小學堂》一首：「犯盡龜兹曲調新，樂工繙譜每含顰。顔家却勸鮮卑語，學取他年事貴人。」此指京師各小學堂成列出外，前導鼓樂，皆學生自爲之也。 老杜《八哀詩》，漁洋謂爲本非集中高作，世多稱之，不敢議者，皆揣骨聽聲者耳。又云：「其中稚句累句，或不可解，須痛刊之。」此實漁洋之詩學不到處，而不免出於妄者也。《八哀詩》如深山大澤，氣象萬千，不可逼視。敍事皆平直寫去，不避細瑣，無一分躲閃，他人筆力萬不能到。其拙處，正其厚處，正獨有千古處也。後世輓詩五古之工者，推東坡哭刁處士、任遵聖一一首，然較之《八哀》，則清澈見底，有江河溪澗之别矣。公《讀王文敏公絶筆一紙賦詩述哀》一首，得《八哀》神理，此可與知者道也。彭剛直公挽詩，亦集中傑作，惟用筆較俊爽，與《八哀》微有異。 《過張繩庵宅》第四首：「知是衛公精爽在，可能示夢儆令狐。」係指常熟而言。文襄與常熟水火，故時時見之吟詠。《石遺詩話》中已論之。 《兔絲》一首：「文杏夭桃鬬一時，天涯芳草襯胭脂。兔絲亦厭風霜苦，誰伴青青澗底枝？」壬寅歲，端忠敏爲湖北巡撫，癸卯公入都，忠敏兼權督篆，後改督撫同城制，鄂撫遂爲裁缺。忠敏調蘇，一時官吏，多有去鄂而赴蘇者。宵小或從中播弄是非，兩公幾成水火。此必有葭莩之親，而亦背去者，故託兔絲以寄興耳。 《讀史四首》，作於癸卯入都議學堂章程時。第一首《李龜年》，諷內廷不時演劇，忘在莒之戒也。第二首《蔡攸》，第三首《張天覺》，第四首《張孝祥》，皆爲科舉而作。蓋公入都議學堂章程，主廢科舉，定三科遞減之制，反對者甚多。仁和相國主持尤力，公數與辯論疏通，不勝憤悒而作也。《蔡攸》一首，似譏仁和，「父子同朝」句，又似兼指慶邸。按蔡京當國時，借紹述以行其姦，政和三年，追封王安石爲舒王，子雱爲臨川伯，從祀孔子廟廷。制義始於安石，而「本欲變學究爲秀才，不意變秀才爲學究」，又安石之言也。《張天覺》一首，指某某兩言官，或者以黄昌年當之，非是。黄争鐵路事，與科舉無涉，且其言隔膜，不值一噱也。詩中用潙山禪師事，蓋謂言者非真能知學校科舉之利弊者，不過自私自利之計耳。《張孝祥》一首，言射策者命意既差，不能得士。「烟柳傷心」句，用稼軒詞意，以徽、欽北狩，喻庚子西幸，言國步艱難之日，以科舉取才，所得僅一詞家而已。「金杯勸酒」句，言于湖知潭州宴客，妓有歌陳濟翁《驀山溪》者，歌至「金杯酒，君王勸，頭上宫花顫」，其首爲之摇動者數四，坐客忍笑指目者甚衆，而張竟不覺，言其可鄙之甚也。惟近歲狀頭，無有聞者，雖求一于湖之才，亦不可得。公借題發揮，不必實有所指也。 當時疏争廢科舉之制者，有左給諫紹佐。左爲公門生，不面折而廷諍，未免稍過。疏中略謂興學堂則恐有叛逆之禍，公怒甚，以疏駁之曰：「梁啟超舉人也，唐才常拔貢也，科舉何嘗無弊？」云云。其實左公所慮，不爲無見，特措辭不免多隔膜之處，而公之防微杜漸，固已無所不至，但不能因噎而廢食耳。昔朱子論科舉學校，亦思有所變更，常歎世之苟且因循，與元祐諸賢，微有異同，蓋中道之難如此。朱子所謂扶得東邊，倒了西邊，欲不紛更，則墮於因循，一切放下也。 周泊園先生當時在臺諫，數與公議變通科舉之制，有《槐花》一絶句云：「餐菊紉蘭舊有方，冷淘差可獻君王。蕭蕭不是驚秋葉，撼盡風枝一院黄。」「暑雨初收日又西，蘚牆苔逕半淒迷。舊人多入槐安夢，未忍將花踏作泥。」詩境佳絶。 《讀史四首》附録： 散序《霓裳》出月宫，重逢岐薛按秋風。漢官不獨威儀在，猶有梨園舊樂工。李龜年 緇衣堂上壽甌香，父子同朝荷寵光。盜起盟寒都不問，護持學究祀舒王。蔡攸 元祐多賢號泰交，不應黨論自紛淆。無心佛祖從呵駡，只爲遮頭一把茅。張天覺 射策高科命意差，金杯勸酒顫宮花。斜陽烟柳傷心後，僅得詞場一作家。張孝祥 袁公爽秋刻《廣雅碎金》，附録《小漚巢日記》有云：「杜、韓多從正面寫，坡公多從反面、側面寫，究非詩家正格。故山谷略獻機鋒云：『我詩如曹鄶，淺陋不成邦。公如大國楚，吞五湖三江。』曹都雖小，孔子删《詩》，列之《國風》；楚雖大，游於方之外矣，爲尼山删訂所不及。此其微意也。然則『陶謝不枝梧，風騷共推激』，自開、天以後，正脉要以杜爲鼻祖。偏得杜法者玉溪生，偏得玉溪法乳，能以故爲新、以俗爲雅，惟涪皤爾。壼公師講求格律最細，亦時時有出入於玉溪、涪皤處，故詳之。」按此條《呫嗶學語》已先言之。潘四農《養一齋詩話》辯之，甚是。蓋不免以文人相輕之心，妄測前賢，况以加之山谷之於東坡哉。漸西服膺山谷，故不免尊黄而抑蘇，仍是門户之見未除。文襄不喜山谷，亦不甚似玉溪，無所用其牽合。永叔不喜杜詩，無礙其爲永叔也。 《小漚巢日記》又云：「讀壺公師集，*（錄者按：「壺」似當作「壼」。）覺步步導人平實，勿徒馳騁才華，令人胸臆赓博，穆然意静。讀湘鄉曾公詩，寓縱横詼詭於規矩之中，含指撝方略於句律之內，令人氣斂而神勁。聲音之足以移人如是。學人積理之淺深，養氣之盛否，存中形外，誠不可揜於意言之表，體味輒得之。」又云：「刊落纖穠，語皆真實，寧拙勿巧，寧質勿綺，如布帛之有幅，如竹箭之有筠，稱心而出，意不求工，殆深有得於白、蘇、陸三家之句律宗趣者。」此則頗得其深處，可謂知言也。 《哀六朝》一首，乃公平生學術宗旨所在。公最惡六朝文字，謂南北朝乃兵戈分裂、道喪文敝之世，效之何爲？公衡文取士，凡文章本無根柢詞華，而號稱六朝駢體，以纖仄抝澀字句強凑成篇者，必黜之；書法不諳筆勢結字，而隸楷雜糅，假託包派者，亦然。謂此輩詭異險怪，欺世亂法，習爲愁慘之象，舉世將無寧宇也。今去公時未十年，而人心世道之壞，至於此極，始歎公之識微見遠也。安溪《榕村語録》亦云：「當時徐立齋、韓元少每見輒問某『近又讀何異書』，便是大病。商鞅、李斯，當不得位時，好讀不正之書，著不正之議論；及得志，便惡燄滔天。所以讀書要正當，莫著怪僻之論。」皆老成閲歷之言，每爲少年新進所不喜，然其理實不可易。 下 《送同年翁仲淵殿撰從尊甫藥房先生出塞》七古一首，中有云：「君家季父天下奇，曾辭使節披萊衣。」謂叔平相國也。公自注：「藥房先生在詔獄時，余兩次入獄省視之，録此詩以見予與翁氏分誼不淺。後來叔平相國一意傾陷，僅免於死，不亞奇章之於贊皇。此等孽緣，不可解也。」公又嘗云：「己丑、庚寅間，大樞某、大司農某，立意爲難，事事詰責，不問事理，大抵粤省政事，無不翻駁者，奏咨字句，無不吹求者。醇賢親王大爲不平，乃於議粤省所奏事，一一皆奏請特旨准行，並作手書與樞廷諸公曰：『公等幸勿藉樞廷勢，恐喝張某。』又與大司農言曰：『如張某在粤有虧空，可設法爲之彌補，不必駁斥。』其實粤省報銷，並不爲多，然賢王之意，則可感矣。」云云。可見叔平相國與公見甚深，但不知何以致此？查公督粤時，如造册、報銷、添募、潮營等事，皆遭駁斥；又奏建瓊廉海口炮臺以固防局，諭旨責其動用巨款，率行定議；甚至隨帶親兵數十人，亦遭申斥不准。洵可謂無不翻駁，無不吹求者矣。非有人從中傾軋，決不至此。公生平孤立無助，朝右同心者，惟李高陽一人，此外雖樞邸不通書問，賀歲時，僅寄一名刺而已。使非忠結主知，誠感賢王，烏能安其位而發舒其志意，以盡蹇蹇之忱哉？公所謂某樞，係指孫萊山相國(毓文)，某農部，即叔平相國也。此詩之作在前。其時翁(同書〕巡撫安徽，值苗沛霖之變，壽州失守遣戍。其子即曾源殿撰，於公爲同年，公以第三人及第也。 從來游山詩，無不敷陳峰巒之美，林壑之勝者，文襄則予奪甚嚴，必覈名實。如《游西山》詩：「策蹇尋山冒殘暑，食宿招提已四五。仙嶂靈湫哪得逢？枉使人畜揮汗雨。」《潭柘》詩：「累代莊嚴抵布金，窮山涸澗造叢林。能吟堪畫無多處，止有山門百步陰。」直以《春秋》筆法行之，可見老輩風骨也。 文襄平生以陶桓公自况，蓋經濟學問，所步趨者在此。其《過桓公祠》詩云：「虚譽回翔殊庾亮，替人辛苦覓愆期。」蓋慨時無人，實自傷也。予挽公詩有云：「彌留天下計，繼座孰愆期？」亦是此意。公彌留時，命余代擬遺摺，遺摺之始見於史册者，即桓公之疏也。 詩題有闊大難於著筆而見力量者，如公《輓彭剛直公》詩，起四句云：「神州貫長江，其南際漲海。江海幸息浪，砥柱今安在？」包掃一切，可謂大手筆矣。此等處，老杜而後，惟東坡擅場。如《行瓊儋間夢中得句》詩，起四句云：「四州環一島，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遂已説盡。是其例也。 詠物詩正面寫最難。公《詠蜀葵花》云：「娟若芙蓉鬬秋霜，直如枲麻出蓬莠。」《王樓營見杏花新柳》詩：「枝裊鵝黄已蔽腰，蒂融絳蠟齊破蕊。」《濟南行宫海棠》詩：「柔條妍似初中酒，小萼濃如乍點脣。」《天寧寺紫藤花初開獨遊賞之》詩：「纓珞菩薩低垂鬉，鱗甲蚊螭曲宛頸。密葉張幄已交蔓，細蕊編珠猶附梗。」皆從正面寫，切當不移，似易實難。 文襄庚辰歲出都，至丁未再入，二十餘載矣，老輩凋零，風雅歇絶，守舊者率鄙陋閉塞，言新者又多後進淺躁之流，可與言者殆少。感憤之餘，屢屢形諸吟詠。一日無聊甚，約賓客數人，往看慈仁寺雙松。寺毁於庚子之亂，乃支布棚藉草而坐，都人士聚觀，途爲之塞。如洛人看温公故事。《看松》七古一首起句云：「千步廊前車如織，歸來中滿不能食。無聊欲共草木語，城南雙松上胸臆。」又云：「遺此區區老秃樹，豈足增壯帝京色？」可謂徵聲發色矣。又《西山》一首云：「西山佳氣自葱葱，聞見心情百不同。花院無從尋道士，都人何用看衰翁？」抱負感觸，更非前度劉郎之比，宜乎不勝葵麥之悲也。 文襄《癸卯入都紀恩》詩十五首，中有「派兩次閲特科卷」一首云：「國勢須憑傑士扶，大科非比選鴻儒。阮文兆武吾何敢？忠孝專求鄭毅夫。」用宋神宗焚香告天求忠孝狀元事。「哀窈窕，思賢才」，想見老成憂國之忱。不知者或以官樣文章門面語忽之，不知此中實有一重公案，公不勝憤悒而作此詩也。特用事甚隠，即當時之人閲之，亦殊不覺耳。先是舉行經濟特科，內外大臣所保者，不免過濫，已有責言。然孝欽太后求賢意切，視之甚重，照博學宏詞故事，在太和殿考試，用高桌如殿試例。適公入都，議定學堂章程，遂另旨特派公閲卷，以外臣領首，前此未有之曠典也。閲卷之日，慶親王奕劻謂諸閲卷大臣曰：「香翁是老輩，諸公一切請教可也。」閲卷畢，賜乘轎頤和園遊山。公故貧，賞抬轎太監僅二十金，太監𥈭眙大詫，然敢怒而不敢争論也。甲乙皆公所定，一二等共百數十人。揭曉，第一名爲梁士詒，第二名爲楊度。於是人言嘖嘖，弾劾紛起，指梁士詒爲新會族人，且有「梁頭康尾」之謡。樊山適亦入都，召對時力詆保薦之濫，善化在樞府，嫉之尤甚。孝欽爲所動，至覆試時，遂改派榮中堂(慶)爲閲卷領銜，公雖亦派在內，然非前次比矣。榮相極賞識雲南袁嘉穀卷，公謂此卷不過圓暢，嫌其空疏，榮相大不以爲然，竟置第一。閲卷後，送軍機處覆校，善化又大加淘汰，頭場所取，前五名去其四，楊、梁皆黜落，僅取廿七人而已。且擢用極薄，不及宏詞科遠甚。公以爲求賢才，屏邪曲，當並行不悖，執政專事屏抑，以遂其排忌之私，不勝憤憤，故用鄭獬事以隠剌焉。按鄭獬當英宗時，有詔諸郡敦遣遺逸之士，至則試之祕閣，命以官，頗有謬舉者，衆論喧譁，旋即廢罷。獬言：古之薦士，以爲拔十得五，猶得其半，今所失未至十五，而遽以浮言廢之可乎？願復此科，使豪俊無遺滯之歎云云。此事與當日特科事恰合，故公借用其事，用典精當如此。由今思之，當時執政預爲防杜，亦不爲無見，特不能因噎而廢食。且不料其所賞識以爲得人者，竟爲世詬病，誠可痛也。 公陛辭時，孝欽賞銀五千兩。旋里後，以此金造慈恩學堂，教合族子弟，規模宏闊。《紀恩》詩云：「欲報慈恩似海深，窮鄉安得校如林？二疏饕餮江村陋，酒食園亭耗賜金。」及公薨，歸葬於南皮，會者萬人，即在學堂開弔。蓋公之故宅，仍係草屋，自通籍以至爲相，未增一椽一瓦，極卑陋不足以容衆也。蓋視不能旋馬者，更有進矣。 《和茗樓南河泊之作即用九佳韻》詩云：「鑑湖儻荷君恩賜，致仕何妨被硬差。」人多未解「硬差」二字之義。按山谷《和東坡春菜》詩：「公如端爲苦筍歸，明日青衫誠可脱。」東坡見之笑曰：「黄九硬差我致仕也。」此正用其事。 公詩主宋意唐格，取於宋者，歐陽、蘇、王三家爲多，平日爲詩文宗旨，取平正坦直，故不甚喜山谷。《摩圍閣》詩云：「黄詩多槎牙，吐語無平直。三反信難曉，讀之鲠胸臆。如佩玉瓊琚，舍車行荆棘。又如佳茶荈，可啜不可食。子瞻與齊名，坦蕩殊雕飾。」公論黄詩大旨，略見於此。朱子論山谷亦云「費安排」，又説「太好，知他用多少功夫」。略同此意。又《過蕪湖弔袁漚簃》詩云：「江西魔派不堪吟，北宋清奇是雅音。雙井半山君一手，傷哉斜日廣陵琴。」是公未嘗不取山谷，特不喜西江末派耳。予平日未嘗呈詩，戊申九日，公招飲於海淀之劉郎莊，屬即席賦詩。予呈七律一首，公甚以爲佳，云是宋詩。屬録舊作以進。公閲後，許爲「清剛幽秀」。陳弢庵先生入都，問近日都中能詩者，公首舉賤名以對。予，固學山谷者也。自後公餘侍座，嘗從容論詩，公謂：「山谷並無不可解者，學博意廣，自是大家。但我意學山谷，不如學荆公，較爲雄直耳。若歐陽，則氣象更寬博。」 公於近人詩，最推重海藏，曰：「蘇堪是一把手。」又云：「沈培老詩學深，自是極好，惟有過深之處。」乙老亦深於山谷者，與公不甚合也。海藏集中，與公唱酬之作，無一篇不精切。公公忠純白，盡瘁國家，苦心孤詣，有非世人所知者，《入對恭紀》詩云：「高寒天鑒一生心。」又《新舊》一首云：「調停頭白范純仁。」《白日一首示樊山》云：「詩才已爲麈勞盡，霜鬢空教海內知。」所感有獨深者。蘇堪一日雅坐便談，謂公方之古人，所謂「忠順勤勞似孔明」也。公爲之起立，謙讓不遑，而慨歎首肯者再，蓋深知公之心者。故公於蘇堪之詩，獨嘆賞不置也。 公生平不爲詞，惟有《鄴城懷古·摸魚兒》一闋，詞曰：「控中原、北方門户，袁曹舊日疆土。死胡敢齧生天子，袞袞都成囈語。誰足數？強道是、慕容拓拔如龍虎。戰争辛苦。讓倥偬追歡，無愁高緯，消受閒歌舞。 荒臺下，立馬蒼茫弔古。一條漳水如故。銀鎗鐵錯銷沉盡，春草連天風雨。堪激楚。可恨是、英雄不共山川住。霸才無主。剩定韻才人，賦詩公子，想像留題處。」蒼涼悲壯，雅與稼軒爲近。公督鄂時，閲兵洪山，馳馬如飛，銀髯飄拂，觀者塞塗，群呼天人，想見矍鑠之致。蘇堪時在幕府，曾賦《百字令》詞以獻，公拍案叫絶。今並録於下：「雨晴山出，正城東草軟，湖光摇堞。一點紅旗遥指處，萬衆沉沉初列。九地潛攻，從天倏下，客主旋相躡。閻浮俄震，火雲衝散飛蝶。 馳馬來者髯公，徼吟弄策，憂國顔成纈。唤起忠魂應再世，滿眼英年人傑。楚户終強，江流休轉，老去餘心鐵。鼓鼙聲遠，受恩空自腸熱。」 蘇堪敍散原詩，有公以清切論詩，常有「張茂先我所不解」之喻。其實公於散原詩，未嘗不稱歎，散原亦謂公詩重厚寬博，在近代諸老之上，兩賢固無所芥蒂也。所謂「不解」者，散原曾從公遊燕子磯賦詩，有「作健逢辰領元老」之句，公謂：「元老不應爲人所領。」此特戲語。又謂「逢辰」二字甚生，此二字后山、朱子常用之，公偶未憶及耳。散原狂狷之士，有「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之概，公則引繩切墨，於輩分禮數之處，講求最真，不失尺寸。然在鄂時，聘禮散原校閲經心、兩湖書院卷，先施往拜，正見公之虚下也。 唐鄂生集，有《弔熊襄愍》七古一首，末句云：「嗟爾東林講學人。」言明末遼事之壞，壞於殺襄愍，襄愍在日，東林攻之甚力也。文襄病中選刻師友遺集，如謝麟伯、唐鄂生諸公凡十餘家，躬校以自遣。易簀前三日，校唐集，將此首七古改爲七絶，後二句云：「故明遼事何能比，更少東林講學人。」全翻唐詩原意。蓋爲東三省事而發也。翌日遂大漸。此詩實乃文襄絶筆之作，猶在讀香山諷喻詩之後云。 公晚年爲七絶，較多於諸體，語重心長，獨有千古，有清三百年來所無也。求之古人，惟荆公爲近。荆公絶句，饒有孤懷遠韻。如《讀孟子》詩云：「沉魄浮魂不可招，遺篇一讀想風標。何妨舉世嫌迂闊，故有斯人慰寂寥。」又《越人以幕養花因遊其下》一首云：「尚有殘紅已可悲，更憂回首祗空枝。莫嗟身世渾無事，睡過春風作惡時。」言外有無窮事在，自饒倔強之致。此孤懷一種，與公所同也。又《竹裏》詩云：「竹裹編茅倚石根，竹莖疏處見前村。閑眠竟日無人到，自有春風爲掃門。」《初夏即事》詩云：「石梁茅屋有彎碕，流水濺濺度兩陂。晴日暖風生麥氣，緑陰幽草勝花時。」此則遠韻一種，公集中不多見。蓋荆公晚年閒居日久，處境不同，故立言自異耳。 《游金陵羊皮巷某氏園》詩，公自注：「園主人某太守方自滬赴都，攬造川漢鐵路事。」故詩中有云：「似聞游嶽叟，浮海踏京塵。樹間黄栗留，向我如有言。客何多閒情，客何不憚煩。」所謂某氏，即濮青士太守。太守丁母憂歸，宦滿遂不入都報到，實無官情者。時往遊泰山，其子某爲山東某縣知縣，便道視其子也。公所云云，係傳聞之誤。今其園已爲袁海觀督部所有，有老梅數百株。辛亥而後，荒廢非復舊觀矣。 公閲特科卷時，秦幼衡(樹聲)卷適在張仁黻侍郎處。秦爲文好用奇字僻典，官秦隴時，告示皆用駢體者也。侍郎一見知爲秦卷，特雜他卷薦於公前，返位後，微窺焉。公閲卷，嘗一覽而定優劣，至秦卷，特覆看一次，意似許可，而閲後乃置於諸卷之底。侍郎驚訝不解，特趨問：「頃所閲一卷何如？」公曰：「是讀書人文字，惟好用僻異之字，鉤章棘句，殊與學術心術有關，故不列上等。我曾細看一過，尚無杜撰之處耳。」於是閲卷諸公皆趨視，卷中有「驫」字，不知所出，公曰：「記是出《大戴禮記》。」檢視果然。公衡文主平正通達，不尚怪僻，此平生宗旨所在也。 光緒壬辰、癸巳之間，黄岡筆工吴德元製鷄毛筆甚工，宜都楊惺吾先生最喜用之。楊書以逸勝，用此尤跌宕多姿，蓋楊嘗自謂腕弱，與山谷同，鷄毛豐而柔，以柔濟柔，轉可救其不足也。羅田周伯晉翰林，故文襄門下士，嘗以難毫獻公，公甚喜之。有詩云：「古人貴硬筆，刻畫等錐印。取才穎與鬚，剛健生神駿。宣城傳散卓，能使少師困。今人矜柔毛，因難乃得順。墨采常有餘，曼缓藏堅韌。新意縳鷄氄，三錢非鄙吝。盤辟尤如意，得自戈陽郡。*（錄者按：「戈」似當作「弋」。）芥羽殺餘怒，草翹涵朝潤。毫齊力亦齊，馬服忘其迅。刷勒無不可。繭栗至徑寸。細筋自露鋒，丰肌轉成韻。萬物無剛柔，善役隨所運。投筆揩眼花，忘我椎指鈍。」伯晉有次韻之作，亦甚佳。公曾以「黄州鷄毛筆」課試經心書院，取江夏洪子東丈(德垿〕第一，兹附録於後。洪詩云：「物貴適用不貴異，麟角猩毛但奇麗。柳公難用鼠鬚強，小歐漫詡狸毛銳。徐偃吴説俱良工，宣城諸葛真絶藝。無心棗核最精妙，宛轉縱横可人意。嶺外少兔惟青羊，昭州雞毛亦可貰。鋒方如鑿圓如椎，佳者頗可書字細。東海過海常用之，拒手獰劣謂不濟。年來好事閩廣最，動以鷄毫誇筆勢。畜墨無多易渴竭，著紙不入費調劑。近聞吾楚亦頗有，黄州吴生最佳製。黄岡校官宜都楊，早年嗜書老不替。摩挲碑板追漢唐，絡繹公卿走書幣。海外歸裝惟載書，塚中秃管真堪瘗。攜來日本瘦雞毫，選穎覆鋒傳妙諦。吴生所作已精能，更師良法益超詣。軟如曲蟮新著監，(公評：「此則然矣。」)健若秋鷹初脱毳。(公評：「此則未必。」)墨池吸飽黑蛟蟠，雪練光騰彩虹掣。偶爲行草殊能工，倘作真書恐不逮。(公評：「黄州鷄毛筆，可作真書，他處不能。若不能作真書，則不足貴矣。」)明光射策病疏慢，柳營草檄耐凋敝。天生散卓宜幽人，驢背吟詩錦囊綴。興酣落墨戰蛟虬，一洗坡老窮驢戲。」(總評，「詩大佳。」) 周伯晉翰林，九歲能屬文，才氣冠絶一時，惟露才揚己，爲時所忌，遂至一蹶不振，抑鬱而死。文襄初極賞之，後中蜚語，聞徐致祥劾公疏，或謂伯晉所捉刀，乃寖疏之矣。伯晉有《傳魯堂詩》數卷，公所爲序，今附於後，以世多未見也。公序云：「羅田周翰林伯晉，當余提學湖北時，始爲縣學生，其時年甚少，而文甚髙。閲二十年，余來鎮湖廣，則伯晉已通籍奉使命，學業已成，名聞天下。今年得見其刊本駢體文一卷，寫本詩一卷，其詩宏雅雄駿，岸然升乾、嘉諸作者之堂。其述事、覽古之篇，詞采奇偉，而事理秩然可尋；刻畫山水草木之作，百態畢盡，而俊氣不爲之遏抑。若夫才調鋒發，而天性篤厚，哀樂純至，足以感人，是則以前作者所難兼，尤其可貴者也。近今二十年，江漢人才爲盛，博學雅材，余識其大半，殆罕有能先於伯晉者矣。卷中《陶然亭見懷》詩有句云：『儒家術本異申韓。』諒哉言乎。伯晉可謂知我者也。嘗謂聖人之道，囊括萬理，神化無方，大賢時一幾及之，儒家得其繩墨而已。故《漢·藝文志》，儒止居九流一，不能該道之名而盡有之。猶之釋氏之學，有佛傳，有菩薩傳，有祖師傳，祖師定非佛也。余性魯鈍，不足以窺聖人之大道，學術惟與儒近。儒之爲道也，平實而絀於勢，懇至而後於機，用中而無獨至，條理明而不省事，志遠而不爲身謀，博愛而不傷，守正而無權，必其並世得位有數千百儒者，與之共修一道，其道乃明；共舉一事，其功乃成。否則可以爲博士，而不可使長一城。余當官爲政，一以儒術施之，以故困其躬，亡其精，而功效蓋寡，其學卒如上壁之難行。余自知其短，不能改變求益，乃伯晉以一語得之，不自覺其獨笑而莫逆也。余又亟賞其《老牛歎》一篇，蓋余平生於禽畜中，獨甚愛牛，無異支遁之於馬也。牛德有五：負重致遠，一；天性仁厚，二；馴擾不驁戾，安静不縱逸，無防檢之勞，三；食宿不擇，銜轡不飾，四；日在草菜泥淖、群兒鞭箠之中，而夷然不厭，無所退避，五。此五德，大有類乎君子之行者。余愛之，伯晉憫之，何其好惡之與余同乎。二詩適與余意會，故爲標舉而演説之。至其駢文，沉博絶麗，而事理之清明，性情之過人，一與詩同。余讀古今人文章，大率辭不没理者，必有幹事之才；文不掩性者，與爲友，緩急可恃。余之得爲知言與否，當俟十年後驗之矣。」 余最喜公《金陵遊覽》詩五古十四首，語語平實，筆無旁瀋，不使神通，而波瀾壯闊，意味自足。漁洋主神韻而失之空，失之弱；覃溪主肌理而索然寡味。矯兩家之失者，或又鑿深抉幽，遯於奇説，皆本領未足耳。 醇親王初攝政時，毅然去袁世凱，信任文襄甚至，天下喁喁望治。宣統元年端節，邸中送菜四品，禮遇優渥，諸大臣所無也。其後醇邸徇洵濤兩貝勒之意，委爲海陸軍大臣，公争之甚力，寖至不悦。慶邸固權岡利，復蠱惑媒孽之，蹇蹇孤臣，不能勝群陰之構，信任乃漸替矣。一日入直面争三事：一、升吉帥疏争立憲事不合求去，醇邸將許其解職去，公以吉帥爲督撫中之賢者，萬不可聽其去；一、争唐紹怡辦京浦鐵路；一、争朱恩紱辦天下兵工廠。公言若使唐某辦京浦鐵路，恐直隸紳民反對，醇邸言：「那裏是他們不願意？就是你不願意。若真有人反對，則你等所練之兵何用？」公愠甚，退朝遂嘔血數口，自後遂時請病假，不入直。然不過肝氣作痛，飲食起居，尚如故也。服中醫藥不甚見效，亦不加劇，後忽改日醫，而病遂不可爲矣。公憂心悄悄，以不得行其志，服藥時，嘗言：「若能速死，我所甘也。」病中讀白樂天詩「誠感人心心乃歸」之句，作一絶句云：「誠感人心心乃歸，君臣末世自乖離。不知人感天方感，淚灑香山諷喻詩。」可以知其志矣。「君臣」句，後改「臣」字爲「民」字，若豫爲辛亥國變之兆者，亦異矣。傷哉！ (録自《東方雜志》第十五卷第三、第四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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