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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项昌海 图｜苏州病人 平江随园和袁枚无关，只是病人与朋友喝酒吃茶的小院。病人也无病，只是佛经上曾写道人人有病，世间病人太多，阿林便称自己为苏州病人。 小院很小，却有秋冬无上美景，也有世间百样人事。 01 / 缘里有园 平江随园临河，木门面向静静流淌的河流，上面缀着两个小小的铜环。风来时带着水声，摇动河边的绿树，落在素墙上的点点阳光便跳动起来。 若是碰上阴雨天，撑着伞的姑娘缓缓穿行而过，青砖乌瓦，烟雨白墙，滑过伞面的雨珠连成线，就是苏州江南最常见的美景。 阿林造随园的初衷是因为乡愁，源于对老房子特殊的情感，可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苏州人，从小居住在苏州，何来乡愁？ 乡愁不仅因为地域相隔而产生，还源于不能回望的过往，存放在记忆深处的旧时光，因为永远回不去，时时怀念，反比邮票上的远方来得更磨人。 苏州病人在随园酿的酒 于是阿林亲自设计建造，从无到有。取名时忽然想起2006年带着学生去南京，走在正维修的广州路上，秋天的傍晚，隐隐暗意席卷而来，带着尚未落下的几缕残阳，来来往往的渣土车卷起万丈红尘，对面是逆光中的随园。尘土和光与暗的渲染，朦胧中给随园盖上了清寂又温暖的纱，成了他脑海中难以磨灭的画面。 一瞬间，他便决定这个地方的名字叫随园，因为在平江路，也为了与袁枚的随园有所区分，便加了平江二字。平江随园，随缘，阿林取名也不愿耗费太多时间。 从此以后随园便成了他寄存乡愁的场所，春夏秋冬，每日都是要及时记录的故事。故事里有酒有茶有诗，更重要的是有人。这小小的空间，便是阿林与他那些设计师、艺术家、文人朋友们的相聚场所。 随园里有时会举办一些雅集。在月色下抚琴，酒后先奏一曲《酒狂》，而后《关山月》抚出悲鸣，最后弹一曲《良宵引》，众皆欢喜。还会有伶人入园，夜色下妆容明艳，身段动人，一出昆曲《牡丹亭·惊梦》缓缓唱来，情思扰人清梦。 随园里有时会举办一些雅集，还会有伶人入园，夜色下妆容明艳，身段动人。 这些精彩让人神往，时常有人来随园会问阿林什么时候有雅集，他回答：“你们的到来就是活动，就是雅集。”来访者离去告别，总会约时间再聚，而他却说：“随缘聚无约!” 02 / 园里有景 随园的院中，地板老石砖的裂纹刻上时间的印记，随处散落三三两两盆景，几件老家具静处其中，除一株醒目的枫树外，再无一物。阿林说：“一棵青枫便可领略四季芳华，其他都可能‘多余’了。” 枫树背靠斑斓高墙，随四季有青有红，面对着沸上一壶茶水，便可饮尽秋冬。 随园的院子很少东西，显得空旷，有一株青枫一缸青莲就足矣。 青枫旁边有莲，生在豆绿色的缸里，傍晚时分，掩映在后面斑驳的旧墙上，与枫树一同拓出生动的剪影。阿林曾经这样形容它：“新生的荷叶，是水面的一枚纽扣，轻解水衣，夏天坦胸露骨。掀起薄弱的水衣，轻浮的是红尘，沉陷的是唐诗宋词。” 用如此词句形容莲花，落落而出一位半掩面纱的朦胧曼妙女子，可远闻其香而不得见其人。阿林的心一定是敏感柔软的。 走进室内，正对着的是一张颇具明式意韵的案桌。阿林最喜欢明式家具的简明线条，叹其可以穿越时间让传统精神得以延续，也时时翻阅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珍赏》，感受历史的遗韵。案桌上放置着一个只余胸腔的雕像，两边是两叠书籍，边角的折痕已经微微泛黄。 明式案桌上放着只余胸腔的雕像 随园的陈设布置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调整，也还随时在调整着。阿林根据自己的视觉感受随意安放他们，却说其中暗合风水。 物品很杂，书画，手工作品，一些老器物，或新或旧，都散发着时间的光泽。这些都是他从朋友那边得来的物件，不在乎本身是否珍贵，只要能从其中有所得，便很欢愉。 阿林是个有文气的人，随园里有三副对联都是他自己所撰。门口写着：“随心坐坐观平江入海，园内走走看青云依山。”厨房门上也撰一联：“见谁来风清，看汝去云祥。”客厅则挂着：“白云上茶，汉书下酒”，联下是供案，案上放着赏石与插花。 这样的一个空间，是阿林用来消闲的地方，每日睡到自然醒，到下午便打开随园的门，让阳光照进院子里。他说：“人需要读书，需要有精神的领域。物质生活也需要，但不应为物质所累，量力而行。” 03 / 园里有僧 随园门口旁有座片面的假山，阿林感叹世间的人看问题都只能看到片面，特地请朋友的师傅用本地金山石打造的。靠在白墙上，外围用墨依着轮廓画了更大一圈的片面假山。远远看去像是有界的云，又像是假山的投影。因假山上有八个空洞，画着僧人，于是叫它“八部”，取意佛教中的天龙八部。 随园的大门临河，旁边是阿林特意定制打造的“片面”假山。 阿林讲究缘分，身上似乎也带着深深的禅意。有年夏日，他与朋友在园子相聚，爱人“孟婆”端一盆草莓上桌，此时突然进来一大帮人，为首是一位长衫飘拂的“师傅”，并不相识。师傅自顾自坐下，身后的人说了一句：“他是禅师!” 禅师接二连三伸手，桌上的草莓不一会儿就剩下了三五颗。随后双手抚摸着一根平江路上捡来的树枝，眼睛看着朋友手中“平江随园”定制羊毫笔，口中念念有词：“这根树枝缺少一个笔头。”阿林闻听，顺手拿起一枝毛笔，从根上折断，递送给他说道：“你要个头，就给你个头。”禅师一听就站了起来，端起桌子上的两只烟缸说：“我去倒了。”阿林起身回道：“你不要端着，放下，我来。” 对话里藏着禅宗的机锋，三言两语下来，阿林便判断这个禅师是个假和尚。这禅师却是不知这园里住着个“真僧人”。 随园里有很多罗汉模型，情态不一，像世间众生像。2016年时，阿林与他的画家朋友秋一在苏州本色美术馆共同做了个大型水墨展，撤展后秋一看到随园里的罗汉模型，就在墙上勾勒了几笔线条，几个罗汉从此就住在墙上，慢慢被时间风化剥落。 04 / 园里有猫 随园里曾经有一只橘色的猫，一开始骨瘦嶙峋，是自己寻到随园的流浪猫。也许最初它也曾用怀疑和怯怯的眼神看着阿林——猫是最敏感的动物。但对阿林来说，一切随缘，它寻到了随园，随园就成了它的家。 它喜欢缠绕在阿林的脚跟间，在院子里的枫树上与自己的光影雀跃，肆无忌惮地在桌上睡觉。在阿林的照料下，身子渐渐丰润，眉眼间多了许多俏皮，多了许多慵懒。 因为在它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领其许多好意，阿林便尊称它为“肉圆老师”，并说：“万物为师”。对于喜欢熬夜的阿林来说，不知曾和肉圆有过多少次深夜的对谈，在院子里的枫树下，听它喵喵的清脆叫声，与虫鸣和音。 阿林每天到随园最先见到的必是肉圆，笑称它才是随园里真正的主人，在这方小天地中，肉圆随心所欲。好几次因为怕打扰肉圆睡觉，他便推辞了想到随园喝茶的寻访者，只为肉圆安稳地睡在时间里。 “肉圆老师”和石狮子对峙 2014年前，阿林一直盼望的雪迟迟未下，于是在博客上写道：“春节前无明显降水，苏州的气温在回升，一直期待的随园之雪，落了空。雪落空，实之虚实，虚之实虚，‘雪落空’的词义满怀好意。园子空着，随园才能有一场说来就来的雪，青枫与肉圆才能侍雪。雪落空，空也有欢喜，可以观平。” 他一直盼着能在院子里的青枫下与肉圆侍雪，但还来不及等到雪下，肉圆便误食了老鼠药，阿林找到它时已气若游丝，匆匆为它洗了个澡，不久便往生而去。阿林说：“往生的瞬间，看到一缕白光从它的身体出离。” 肉圆被葬在了院子的盘槐树下，那天，阿林在博客上写道：“2014年11月12日，肉圆老师回家了。” 肉圆去世后，平江随园出现了第二只流浪猫，阿林喊它“刺猬”，只呆了半年就消失不见，这次他没有再去寻找。 总 编 | 邓雪松 主 编丨林育程 执行主编丨程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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