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全人类共享轴心时代之文明成果 朱鲁子教授接受采访
▲ 点击观看精彩访谈视频 黄璐:您好!朱老师,欢迎来到我们的采访室。在您的论文里面,有一句话令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您说,我们要构建新轴心时代的文明,就必须要建立一个超越不同信仰的人类共有物。今天上午,我们也听到了一些学者对生命科学、以及“新轴心时代”作出了有关论述或展望。如果把第一轴心时代的文明成果用科学的方式定义下来,然后把它从不同的宗教文化中剥离开来,并以科学的方法去做系统的研究,尤其是在实践性和可重复性方面的研究。那么,这是否是一种可以实现“建立超越不同信仰的人类共有物”的有效途径呢? 朱鲁子:关于“建立超越一切不同信仰的、全人类的共有之物”的思想是雅斯贝尔斯在1949年出版的《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提出来的,这并不是我最先提出来的。雅斯贝尔斯在研究轴心时代的现象以后,发现了轴心时代的问题——各个思想家,不同的轴心文明都提出了自己的思想径路,但这些思想路径是不同的、没有统一起来。在今天看来,第一轴心时代所出现的最大问题就是:第一轴心时代最辉煌的成果,即成为先知、圣人的路径(或者称“方法”)没有普及到大众身上,只有极个别的先知、圣人成了顶天立地的人物,而老百姓没有“共享”到第一轴心时代的文明成果。今天是21世纪了,到了一个共享的时代,如经济共享,文化共享。 黄璐:是。 朱鲁子:雅斯贝尔斯提出的这种思想很有意义。我们要通过对第一轴心时代的深入研究,找出雅斯贝尔斯所提出来的这个共有之物。经过多年的探索,我发现了这个共有之物——轴心时代的不同文明都大同小异,最后集中到了一个概念——“开悟”。 黄璐:开悟? 朱鲁子:潘麟先生把它称之为“终极关怀的觉醒”。“开悟”是所有轴心文明共同的指向,但“开悟”这个概念有它的局限性,有不足之处。“开悟”这个概念过于模棱两可,过于笼统,以至于在哲学上很难给予它一个清晰的定义,它只是一个定性化的概念,不是一个科学的概念。定性化的概念不好操作,就如佛家常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佛祖拈花,迦叶微笑,其他弟子在傻瞪眼儿。“开悟”很难普及到大众身上。孔子有三千弟子,但只有七十二贤人,另外两千九百二十八人却没有真正得孔子的真传。也就是说,“开悟”没有一个普遍性的方法,只有极少数人能“开悟”,大多数人都很难“开悟”。“开悟”这个概念是轴心时代的圣贤、先知们共同提出来,但“开悟”不足以引领大众普遍地走向觉醒。所以,“开悟”要定量化。 在哲学上,必须要给“开悟”一个更好的、更易懂的定义(或概念)。我在上一次的论坛上(第二届生命与国学高峰论坛)就已经明确地指出来了,即“精神青春期”。“精神青春期”这个概念有什么好处呢?就是它具有定量化的性质。为什么说它能定量化呢?因为普通人可以通过联想(或想象)就可以理解了。怎么联想呢?与生理上的青春期进行联想。生理的青春期有什么特质呢?到了生理上的青春期时,人们就会想:哦,我有冲动了,我可以生儿育女了,我具有创造人的能力了;到了精神上的青春期时,一想:哦,我有创造精神文明的冲动了,我能够创造精神文明的儿女了——一下子就联想到为什么轴心时代的那些伟大人物、先知、圣人,他们是如何创造出伟大的经典来? 这些经典照耀了2500年以来的整个人类历史,它熠熠生辉,直到今天,我们依然眺望它,赞叹它,那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一种景象。所以我通过“精神青春期”这个概念来定量化,来弥补“开悟”这个概念的不足。我认为“精神青春期”能超越不同民族、地域等,是属于人类的共同信仰,是那个“超越不同信仰的人类共有物”。“精神青春期”这个概念可以超越人类所有的文明,超越不同的种族,东方人、西方人乃至全人类都能共同理解接受。 黄璐:刚刚落幕的世界哲学大会的主题是“学以成人”,现在您提出了“精神青春期”的概念。也就是说,人人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就必须要突破、发育到“精神青春期”,即潘麟先生所说的“终极关怀”“生命觉醒”。我的理解是:这是果位的思想,即让所有的人不再以为圣人是高不可攀的,而是让每个人都清楚地认识到——“精神青春期”或“生命的觉醒”是普罗大众都必须要去完成的成长使命。依于此,“精神青春期”的提出是否具有巨大的时代意义? 朱鲁子教授在第三届生命与国学高峰论坛发表主题演讲 朱鲁子:你说的很有意思,也很好,就是一种使命。当大众理解、接受了“精神青春期”这个概念,那么,就会有一种意识——迫切的需要“成人”,成为精神上的“大人”的意识。今年在北京召开的世界哲学大会的主题就叫“学以成人”。从历史的角度看,成人有三条途径,即三个方面的成人。一个是生理方面,即生理上成人。根据《黄帝内经》中说到的“女七男八”的倍数,女子二七成人,14岁;男子二八成人,16岁。一到这个时候,男孩、女孩们都长大成人了(可以结婚生子了)。这是一种成人。第二种是社会上成人。你18岁了,成年人了,成为了公民,要负担起社会责任,要按照社会的道德、或法律、纪律来生活,这就是社会性的成人,就是道德伦理上的成人。过去,我们只重视这两个方面的成人,人们往往把成人局限在生物性上和社会性上的“成人”。其实还有第三种“成人”,这种成人更高级,即我们刚讲的“精神上的成人”,人先要达到精神上的青春期,然后成人。在这个阶段的“成人”就是精神性的、真正意义上的成人。 黄璐:完整的一个人? 朱鲁子:对。我们中国文明,包括印度文明,以色列文明中的“成人”,所指的都是在这方面成人,不是指生物性成人。生物性成人是一个自然现象,社会性成人是在社会关系中的生存所需,最为关键的是第三个方面的成人——精神性上的成人——这才是哲学本质意义上的成人。潘麟先生所说的成圣、成贤、成佛,实际上也是指第三个方面上的成人。 黄璐:刚才您阐述的“三个方面的成人”与潘麟先生说到的“三性”非常契合。这是我的理解,兽性就生物性,人性就是社会性,佛性就是精神性。好像真理最后都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朱鲁子:对,“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黄璐:对。所以大家能够汇聚到此次论坛上来。 朱鲁子:我将要在随后的演讲主题里边,要超越这种思维,提出一个命题来。 黄璐:新的命题? 朱鲁子:新命题。 黄璐:那现在可以做一下介绍吗? 朱鲁子:这个命题是在“精神青春期”的基础上提出的,因为“精神青春期”还是一个概念。在哲学上,“概念”具有抽象性。哪怕这个概念再好,它也是抽象的概念。它只是比“开悟”好理解一些。“开悟”是定性的,它是定量的,但从根本上来说,它还是个抽象的概念,它缺少内在的张力。内在的张力就是康德意义上的“绝对命令”,就是你刚才提到的“使命”,是对“成人”有一种使命感。我要成人,为什么要成人? 黄璐:像DNA一样的动力? 朱鲁子:对。我要让这个“DNA”成熟起来,能够“传宗接代”(此处意为,人内在本有一种需求或动力去追求精神上的成人,这种动力就蕴含在生命之中,就如同DNA一样存在于人的身体之中)下去。我今年提出的新命题叫“身先于心”。“身”什么呢?就是生物性先于精神性,即我们的生理上成人要领先一步于精神上成人——这是一个事实,上升到哲学的命题的高度,它就是普遍识(即大家都知道)。前两年出版了一本叫做《巨婴国》的书,《巨婴国》里面说的就是我们现实中的人——身体上已经长大了,从表面上看是一个成人,但心理上还是婴儿,还没有长大——这是一个事实。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要上升到哲学的层面。 从生命的自然属性上来说,身心本同一。那么,身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分裂的呢?就是从生理青春期的出现开始的。我们在青春期之前,基本上还是与自然合一的,人的身心没有出现分裂。生理青春期一出现,身体这一方面长大了,而精神这一方面却没有长大,这就出现了一种反差。这就和《圣经》里面说的“人一吃了智慧果,一切灾难都接踵而至”是一个道理。 黄璐:听说您在上课的时候,学生曾记录了您的一个金句:“学习哲学就是把你蒙尘的眼睛里面的白内障剔除,最后还你一颗赤子之心。”但您现在提出的概念就是:我们人要发育到“精神青春期”。这是一个往外出发、成长的道路,与前面提到了回归的道路(即最后还你一颗赤子之心),这两者之间只是语言上阐述不同,还是理论角度上有不同呢? 朱鲁子:刚才你说的这个意思不是很清晰,我再梳理一下。我的意思是:生理上先成人,心理上还没成人。在“生理上已经成年了,心理上还是个小孩儿”的一种情况下,身体(或生理)为主。生理要顺着什么方向去发展呢?生理的主要需求:第一是生存。人的身体要吃饭,要获得物质的营养,生命体的维系。第二要发展,也叫传延,或繁殖。这两种就叫食、色。儒家说“食、色,性也”,这是人的天性,这种需求是人的第一需求。当人的身体长大了,他的心还很小,还不懂事,他就会被身体(或生理需求)左右。 朱鲁子教授接受采访 身体的需求占主导地位,“心”就会被身体所左右而不能自主,这就是庄子所说的“役于身”“役于物”。心被身体、物所奴役、束缚,也就是潘麟先生讲的“大患于身”(原话为“吾有大患,及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出自《老子·十三章》)。我们人生之所以有这些灾难,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们有身。如果我们没有身,不就自由了,都好了吗?但“身”是自然的命定,是我们逃离不了的根儿。我们的精神若是没有身的协助,也是长不大的。关键是要意识到这种现象——身先于心。尽量做到不被“身”奴役、限制,只有这样我们人生的许多灾难就会消失。 由于被身体奴役,人才表现出种种的贪、嗔、痴、慢、疑、癫狂等。身长大了,成人了;心被身奴役,心为身去操劳,导致我们一切的行为都是围绕吃喝、生育而展开,人就会被生物性(或兽性)引导走了。现在,心已经觉醒了,心要长大,意识到再也不能这样,意识到自己要有独立的人格,意识到要长大。那么长大起来是怎么样的呢?就是老子所说的“为道日损”,即让心从身体的捆绑中、需要中剥离开来。慢慢地,身与心之间拉开了距离,心不再被身所奴役,或者很少被身所奴役,心就会慢慢地变“大”(或曰人生的境界有了提高),长大后的心与本来就已经长大了的身体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近。当“心”大到一定程度,到某一个节点,就会自然而然地就到了精神青春期。这就意味着他就成人了——不仅是指身体上成人,精神上也成人了,此时,人的身心并驾齐驱,身心合一。此时,人就会少了很多的痛苦、灾难,就是真正的“成人”。 人的少年时期是身心合一,到了生理青春期之后,人的身心分离,这是一种非正常的平衡;到了精神上长大成人,精神上的青春期到来之后,又重新建立了身心的平衡,这种平衡是自觉的平衡,是心的一种自我努力的结果。 所以“身先于心”之命题提出来以后,心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落后的、未成年的状态,它就会积极穷追,这就变成了人的一种使命。人就要有这种使命——有人在精神上成人了,而我只是在生理上成人,生理上成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只有精神上成人,你的努力,你的创造才有价值。 黄璐:是的。生命科学以及您的思想理论都是让所有的人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心自发地、自觉地去成长。就如同您所说,在第一轴心时代,只有极少数的先知、圣贤能做到身心合一,实现精神上的成人,而且产出了精神上的孩子,即照耀人类2500年道路的圣贤经典——人类最为宝贵的精神遗产。在第一轴心时代没有形成“所有人都能成圣”之状况是必然要终结。这就会迎来生命觉醒的崭新时代——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能够成圣、成贤,即在身体成人之后,精神上也随之成长,成长到“身心合一”之状态。 朱鲁子:对。这就是我要在即将开始的演讲中论证的:第二轴心时代已经到来。我将从四个方面论证。 黄璐:最后,想再请教您一个问题。您在微博上说,圣人是能够认识绝对真理的人,而且他能够创造全新的精神文明和精神生命。您是如何理解圣人的呢? 朱鲁子:圣人就是已经觉醒了的人。圣人不仅仅是自己觉醒,而且他是在觉醒以后创造出了文明成果的人。比如说,一个人成年了,成年后没老婆却不行(或者说没男人却不行),你还养不出孩子来,对不对?所谓圣人是一定能找到他自己的对象,然后生育出他的精神儿女来。生育出了精神儿女(此处“精神儿女”指的是圣贤的精神遗产,具体就是圣贤经典”)就标志着他不朽了。 黄璐:精神不朽的标志就是他会培育出新的精神理念? 朱鲁子:对。就是儒家所说的“立功、立德、立言”,先圣们都立言,他们的话语都是经典。如,佛经就是释迦牟尼的精神儿女,众生都处在低级的意识层面,蒙昧、昏聩的意识层面,当释迦牟尼创造出他的精神儿女来,众生一看到这些东西,犹如我们睁开眼睛看到日出一样。 黄璐:看到光明? 朱鲁子:对。圣贤的精神、智慧众生看到了之后无不惊叹。他们虽然不认识,但这些却跟他们自己的不一样,圣贤的精神、智慧(或“精神儿女”)是一种新奇的东西,是一种新的生命,是一种全新的创造,是全新的精神文明。最先达到“精神青春期”的先知、圣贤为了帮助普罗大众创造出这些经典来,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这些文明成果,我们(包括潘麟先生)要做的是什么呢?就是把这些文明成果包装起来,把它理明法透地整理出来,然后共享到全人类社会,服务于全人类。 黄璐:好,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朱鲁子教授 🔥最新首发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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