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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马兴鹏 在昌都，我家算是个大家族了。 听村里人讲，大家族一般都有一两件传家之宝。我家也不例外。 我家的传家之宝是一只马鞍，那只马鞍是格桑尔王曾经用过的，据祖父说一次特殊的机缘，使这只马鞍传到了我们家族手里。 祖父理所当然地把那只马鞍视为珍宝，一般不肯轻易示人。 祖父第一次让我目睹格桑尔王的马鞍的时候，是在一个藏历年。当时，我大概八九岁的样子，一天，他唤我进屋，从一个破旧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红绸子包裹，解开包裹，一具马鞍静静地躺在那里。 “你看，它就是我家的传家之宝，很漂亮，是不是？”祖父严肃地对我说，“这只马鞍是格桑尔王用过的马鞍，据今至少有上千年的历史，传到我手里已不知多少代了，我归天后，它将会传到你手里，你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它。” 我看看那马鞍，又破又旧的，没觉得它有多稀奇，甚至，它还没有村民平日里用的马鞍漂亮呢。 “它当真是格桑尔王的马鞍？”我怀疑地问祖父。 “当然是真的！”祖父对我的发问很是不满，“你看马鞍的边边，那都是纯金做的，一般的人家哪能用得起这样贵重的马鞍？” 我点点头，表示相信了他说的话。祖父这才满意地把马鞍收起，珍重地锁进柜子里。 我的阿爸是一个生意人，在当地以聪明能干、刻苦勤奋出了名的，他的梦想是自己拥有一家店面，自己用来开超市。但这件事使我的阿妈非常担忧，她害怕有一天我们会因为阿妈的折腾而债务缠身，甚至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尽管阿妈一直反对，但阿爸开超市的愿望还是在慢慢地变成现实，他在昌都市区租了个店面，只等装修，装修费需要一大笔钱。阿爸当时手头很紧，不过，这可难不倒他，他可以用房产作抵押，向银行贷款。但是，当阿爸兴致勃勃地向阿妈讲这些时，阿妈听着听着，脸就愈拉愈长了，这使得阿爸的热情冷却了一半。 “孩子他妈，你担心什么嘛，”阿爸说，“贷款只是暂时的，如果顺利的话，两年之内我们就能还上！” “要贷多少？” “二十万。” “天呐，二十万！”阿妈哭丧着脸说，“把房子抵押了，我们会流落街头，变成乞丐的！” 阿爸对阿妈讲这些时，祖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了阿爸的话，他转过身来。 “你们需要钱用吗？我想，我能解决这个问题。” 祖父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柜子，取出那具格桑尔王的马鞍。 “我听说这只马鞍至少可以卖到五十万。你们把它拿去卖了吧！” 阿爸和阿妈面面相觑，过了一会，阿爸说话了，“阿爸啦，我不能这么做。” “如果你急着用钱，”祖父对阿爸说，“可以去找街对面那个开古董店的北京人，他是个真正识货的人，而且，他绝对会给个公道的价格。” 说完之后，祖父又转过身去看电视了。我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地在颤抖，可是他的声音却十分坚决。 “这次，你们一定要听我的，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于是，阿爸就挟着那具格桑尔王的马鞍出去了。祖父继续看他的电视。阿妈则在一旁做她的针线活儿。 不久门口传来阿爸的脚步声。他踏着快步，哼着歌。我们都以为他把马鞍给卖了。但是，他进来时，手里却仍然拿着那具格桑尔王的马鞍。 “你怎么没有把它卖了？！”祖父问道。 “正当我快要到北京人的古董店时，”阿爸说，“我忽然想到，为什么我们要卖了它呢？把它放在柜子里，就好像我家有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一样。有了它，二十万元的贷款对我们就不会构成威胁了，对吗？万一我们还不了钱，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要带着马鞍，走到街对面的古董店问题就立刻解决了，不是吗？” 阿妈立刻绽放出笑容，“这样挺好的！” “有道理，”祖父平心静气地说，“那就留着它供孙子当上大学吧。” …… 后来，阿爸的超市开得非常顺利，生意一直很红火，家里的贷款很快就偿还完了。阿妈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继而又上大学，要去美国留学了。上高中那年，祖父去世了，我家的传家之宝理所当然地就传到了我手里。 阿爸和阿妈都在为我留学美国做着各种准备。 “听说在美国可以半工半读？”有一个晚上，阿爸在客厅里问我。我告诉他，在美国的确可以这样。 “那样最好，”阿爸说，“我在你的银行卡里存在了十万元，但这只能勉强交了你的学费，至于生活费，则要靠你自己去挣了。我知道你祖父把那具格桑尔王的马鞍传给了你，你当然可以卖了它当生活费，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打它的主意，因为，它对我们家族有着特别的意义。” 阿妈则担心我不习惯美国的生活，“国内那么多的大学不上，反而要去什么美国！”阿妈抱怨道，“你看电影里他们吃的那些东西，也叫饭？” 可是，我去意已决。 我想既然祖父当初说马鞍是用来供我完成学业的，那么，现在我就可以卖了它，一来可以减轻自己的负担，二来也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这样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临行前的一天，我偷偷地带着马鞍来到了北京人开的古董店。 那个北京人见了我拿的红绸包裹，眼睛里顿时闪耀着像鹰隼般锐利的光芒。我把包裹打开，向他展示了那具格桑尔王的马鞍。 “这个值多少钱？” “不会超过一千块。”北京人看了，大失所望地说。 “什么？怎么会呢？它可是格桑尔王的马鞍呀！”我大声叫道，“何况，他还镶着纯金的边，有上千年的历史呢！” “纯金？小伙子，”北京人对我说，“那不是纯金，那是铜，你看，都已经生锈了。” 他心平气和地说，“很奇怪，这里有许多人说自己拥有格桑尔王的马鞍，可惜都不是真的。我来昌都快二十年了，至今没有见到一只真正的格桑尔王的马鞍！你这只大概有一百年的历史，可是，请恕我直言，它并不怎么稀奇，也不怎么值钱。” 他十分仔细地瞧着我，然后说，“这只马鞍我前些年就见过。你是不是街对面商人的儿子？” “是的！” “听说你要去美国留学了？” “是的。” “孩子，你真的很争气，是你父母的骄傲！”北京人拍着我的肩膀说，“加油干，要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毕竟我和你阿爸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谢谢！” 我最终没有把马鞍卖了。我把它带回家，放在柜子上面。晚餐的时候——那是我行前最后的一次晚餐了，当阿妈的眼光瞟到柜子上面的马鞍，吓了一跳。 “格桑尔王的马鞍！”她用手按着胸口，“你要把它卖了？！” “不！”我回答道，“这可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我怎么舍得卖呢？” 阿妈听了我的话，顿时转忧为喜。 “留着它好让我想起家！”我接着说，“如果我急需要用钱，只要给你们打个电话，你们十分钟不到，就可以走进那个北京人的古董店里，对吗？阿爸！” “嗯，对的！”阿爸冲着我说，眼睛却望着窗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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