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春秋四季,唯有夏天最易生长故事。夏天如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女,总不由让人联想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妙句。看多少爱情的身影在夏天被路灯拉长,多少幸福的灯火在夏夜晕染橘光。 唯有夏天,男人可以肆意地光着膀子,女人风情地穿上裙子,孩子的光脚丫率性地追赶浪花。夏天的热情迫使每个人赤诚相见,身体与世界少了隔膜与距离。'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荫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宋人苏舜钦的《夏意》,是那般清透唯美,只是时空穿梭到今天,夏意也多有蒙尘。如今城市的夏天,懒洋洋的树枝上挂满尘埃,偶有朵花儿也低眉敛目。汽车尾气地呼啸里,是路边摊热闹的排挡。透心凉的啤酒成了消暑的利器。每天喧闹地声浪伴着高温,混了尘土,此起彼落,永无停息。曾经单纯的只有蝉鸣蛙叫的夏天,已是遥远农牧时光的传说。越来越拥挤的城市,夏天里的乐趣,也不过是炎热里迫不及待开启的空调,砟牙的冰淇淋冷饮,冰镇的大西瓜。明帝朱瞻基的'景雨初过爽气清,玉波荡漾画桥平,穿帘小燕双双好,泛水闲鸥个个轻'的优质画面,注定已是6百年之前的纯净。略略还有那般静美风情的夏景,也只有在远离城市的乡间寻觅了。想起从前农村里的夏夜,到处枝繁叶茂的葱郁,花朵儿推推搡搡地挤着嬉戏,青草味的芬芳在夜色里弥漫。星星眨着眼睛,知了拉着长音。到处没有空调电扇,四邻八舍的邻居们,晚饭后带着板凳,聚在一起。彼此摇着蒲扇,话着家常。汗毛孔张大嘴巴,尽情地呼吸。偶来一阵风就会快乐地欢呼。那时候,虽是热着却也酣畅淋漓。时光流转之下,慢慢发现,关于人生的回忆,关于夏天的往事,最深刻的已不是哪个清晰的片段,也无关是否有空调凉风,而是忘不掉童年,剪不断的乡情。童年虽然短暂,却像是颗印像派的糖果,让人念念不忘。即使曾经的日子简素清苦,也总在日后咀嚼出甜蜜。而夏天又是童年的万花筒,里面装满蜻蜓蝴蝶,蒲扇流萤。谁能想到自己对夏天最深的映像,不是漫天的知了聒噪,而是艾草的青烟,姥姥的蒲扇。童年时暑假里,最喜去姥姥家留宿,姥姥家没有蚊帐,却有满院子的艾蒿。灰白的艾蒿割下后,被摊放在院子里,如柴草一般晾晒。不需点燃,院子里的蚊虫便跑了大半。 每到夜晚,姥姥便点上一把艾草,火苗跳跃了几下就开始明灭,泛着苦味的青烟,袅袅地在小院里弥漫。 蚊子一窝蜂地逃窜,杂虫飞舞的门前一下空明干净。我一边嫌弃着青烟呛人,一边欢呼雀跃。 这时候,就可以搬了板凳安心地坐在门前。姥姥的蒲扇总是偏向我的方向,轻柔的微风里是她慈善的笑脸。 偶尔萤火虫会来凑趣,小孩子就有了活干。追逐是免不了的,等跑出院子,也出了一身细汗,被蚊子逮个正着,顶几个包回去已是在所难免。 等痒的五爪挠心,就再也不敢讨厌那烟熏火燎的艾草味道,而是喜欢上了它的百毒不侵,恨不得编个蓑衣披满身体。 姥爷去世的早,姥姥一个人就那般度过了几十个夏天,炎热里除了蚊虫,陪伴她的永远是艾草的青烟,和一把蒲扇。姥姥的蒲扇上有很多的针脚,仿佛无声地诉说着,曾经摇碎过多少的寂寥。摇摇摆摆间便是一代人的一辈子。而年幼的我,也不过是那些寂寞长河里的星光一闪。长大后渐行渐远,能够回味的也只剩片段。如今姥姥也不在了,每家每户的院子里,也很少再冒出艾蒿的青烟,蒲扇也极少有人用了。只是记忆里那浓重的艾草味道,变成了夏天的味道,经久不散。还有那椭圆的大蒲扇,总是在夏天勾起过往的缠绵。 寒来暑往,年轮渐宽,已逐渐懂得,人生如同四季,谁都逃不过寒暑交替的轮回。能做的不过是活在当下,其行且珍惜。所以得到时不必自喜,失去时,不必寡欢。转身时且自淡定,再见亦是又一个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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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程穆泽 > 《8.2-前年的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