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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白若蝶 作者 朱兴泽

 朱兴泽 2019-01-26

本文参加了【我爱TA】有奖征文活动

我真害怕毕业,一是因为我无人际关系,别说一个当官的亲人,连一个能说得上帮忙的朋友也没有半个。一毕业,我就得亲自去大海里捞针,碰运气,看看谁会要我这样长相平平还脾气怪硬的农村女孩打工。没办法,我生来就是孤女命。

人才市场逛了几天,人才济济,我去应聘,一问三不知,就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傻学生。除了一幅近视眼镜证明我读了一些书而外,没有什么能证明我有能力。一连碰了好几次钉子,人家都是选最优秀的女孩子,要么长得很漂亮,要么学历很过硬,我这中间的,人家瞧得上我的,我还嫌弃人家公司不怎样,不想去。几个回合下来,先前的锐气更是越来越小了。最后身无分文时垂头丧气地想,谁要是给我一份满意的工作,我就嫁给谁。

回家,我对着镜子使劲瞧,一个小姑娘,有点象最近的电视剧《丑女无敌》的林美好,黑框眼镜更加显得人丑了。也有同学这样叫我“林美好”。暗讽我长得丑。可是丑是我的错么?爹妈给我这幅皮囊。更要命的是,我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穷得比叮当响还要响。

终于有一个机会,劳务输出,报名就可以荐一份工作,说是佛山的一个啥公司。我跟着推荐人来到佛山。一个玩具厂。我没工作经验,被分配到车间当一个普通的包装工。我想,我读了几年大学,就是来做这个?这个不用读大学也能做呀?心里的天平严重失衡。上班没精打采,与几个老工人聊天。其中有一个三十年岁的人好象在此公司做了好久,与领导混得较熟。他老爱与我说话,我也不知说啥好,跟着他打着哈哈。谁叫我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呢?他说,他叫杨军,一米七五左右的身材,爱穿迷彩服,脸上的一双小眼老爱盯着我看。同学们不是笑我长得很丑吗?他不怕我丑到他眼睛痛吗?管他呢,他也丑,小眼睛,眯眯的,牙齿也有点外突,虽长得不吓人,也绝对不是美男子。

后来,他越来越找机会亲近我,我便越来越害怕他。他约我看“投影”,去了才知就是看“录相”。一个放影厅,放的电影吧。他买了一堆零食和水果,我将它放在中间的一个位置,与他隔着一位坐着。我不认识他,居然第一次陪他看了一场不知啥内容的电影。我一直防着他,怕他碰我的手。他好象也看出我的心思,尽量别吓着我。

​他说的啥我也听不清,或者说我根本没用心听。看完电影我便马上回宿舍了。他再约我去哪里,我死也不答应。这叫爱情来敲门了?我怎么感觉象是遇到无常鬼来索命了呢?

​接下来的几天,他在下班时,老约我吃饭。我不想,心里不愿意,但嘴上不敢直接拒绝,怕他象黑老大一样逼我做不愿做的事情。

​下班时,我不走电梯,从楼道直接跑下去。可是他还是叫另一个女老乡小菊拦住我,要我去小餐厅和他认识的几个人一起吃饭。于是,我硬着头皮去了。我看到他坐在那里,一手拿起一支啤酒,头也不抬,直接用牙咬下盖子,我看到有血从牙间浸出。真是野人一样啊。我的心里更加怕他。我也不敢直视他了。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下去。然后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像恶魔吗?你就这样怕我?”

​“不,谁说我怕你了?我只是怕跟陌生人一起吃饭。”为给他台阶下,我马上编了一个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

​想想我毕业后,举目无亲地来到广东,他,好象是对我最好的的一个人了。可是我怕他的“好”下面的意义。他曾经聊天时说,他结过婚,有个六岁的儿子,只因养猪亏了本,然后又与老婆离婚了。我说,你怎么舍得儿子呀。他说,那有什么舍不得的,就好象一刀杀死个老母猪一样。天啊,我听得心里发怵,怎么这样说话。啥人呀。千万别爱上我,我与你格格不入,不在一个层面上。

​我知道,我好象在有意无意地利用他对我的好。我不想呆在这个公司做个普工,我要跳槽。听说不远处的一个中奥鞋厂在招工,全是招的毕业生,我准备去试试运气。于是我坐摩托车去应聘了,没想到应聘上的“品管”。当时以为带“管”字的是个管理职位,后来去了才知只是一个品质管理部门的职员,专门检查产品质量的人。我把我要转厂的事告诉了他,趁机也想摆脱他。但是有一个麻烦,此公司的保安把着大门,行李带不出去,身份证还押在公司里。我不要工资,也不能随便出公司。他说,没问题,此事包在我身上。看他挺有能耐的样子,我也只能试一下了。结果他买了几包烟塞给保安,就让我悄悄把衣服行李拿出大门,身份证也帮我要出来了。我看到先前有人偷跑的人,被保安打得哇哇哭,我就认为这是个黑厂。没想到我运气不错,遇到一个傻大个帮我跑出了魔窟。

​那天下午,他送了我,单独坐一辆摩托车,我不想和他同坐一辆,不想与他有亲密的接触,心里的恐惧一直在,害怕他伤害我。或者说,我不爱他,怕他占我便宜。

​没想到,他帮我付了车费,送我入厂。我只对他说了一声“再见”,就进了厂了,我为自己摆脱他而暗自高兴。

​过了两周,他来看我,在大门外早早守着,看到我,我当时没看到他,他便朝我大声喊“若蝶,若蝶”。白若蝶,是我编的一个谎名,虽然后来他看到我的身份证不叫这个名字,我开始告诉他我叫白若蝶了,他叫习惯了,一直这么叫我。我说我有两个名字,一个跟妈姓,一个跟爸姓的。好象我说什么,他都信我,从不当面揭穿我。保安见他大声嚷嚷,朝他吼,让他离远点。我听到他的喊声,心想去见见吧,他也没做伤害我的事情来。

​我跑到大门口,与他相见。他还是穿着迷彩服花裤子,白条纹上衣衬衫。他提了一袋桔子来。他说:“我真想你了。”我笑了一下,女孩的虚荣心作怪吧,我不知为啥要给他一个美好的微笑。反正我不想伤害他。

​我陪他在厂外的林荫道上走了走,他说我走后,他没心思干活了。我仔细打量一下他,没有瘦,还是人高马大的样子,比起我一米五五的娇小个儿,他可以用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来形容我。我不经意地笑出声来,为刚才自己的胡思乱想。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同情他。为了活着,我们在广东这块并不属于我们的热土上打工。他至少帮过我,算是我的恩人吧。我为自己的矛盾心里找更加适合的借口。

​太阳下山了,他便回去了。走时他塞给我一封信,说等他走后我再看。​他的背影有些落寞,我的心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信封上“白若蝶收”四个字写得如小学生入学时 一样,歪歪扭扭的。我拆开信封,看到他写着三页,写他过去的苦恼,写他遇到我后的心情改变,最后写道:也许你会认为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可是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天真单纯,我喜欢你。我读完后,心里很无奈,可是我不爱你啊。我怕他爱我呀。你懂不懂,我还不想伤害你。捏着他的信,我的心里如打翻的五味瓶,不知说啥好。我不是“林美好”一样丑吗?这世上终于有人认为我是“白天鹅“​。看来,情人眼里出西施,说得一点也不假,心里作用罢了。

​过了好久,他不再来我公司纠缠我。对,当时我还是这样认为。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我开始认真地工作起来。第一个月工资,我给自己买了一条荷叶图案的无袖长裙,换了一副好看的无边眼镜。我觉得我应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形象,看那些招聘主考官,都是对着漂亮女孩笑得如一朵花一样。咱们至少青春无敌。白肤白嫩,不用化妆也不难看。不擦胭脂不抹口红,清水芙蓉,有啥不好呢。买一套好的化妆品也价格不菲,我为自己找着借口,让心里平衡一些。

​咱们品管部的副总是个台湾中年男人,小眼睛色迷迷地整天盯着我们这帮刚从学校出来的女学生看。没办法,他还是军训我们的主考官。每天都要早走方步,晚踏方步,左转右转,像个机械一样被他训练着。平时穿工作服,下班时穿自己的便服,人人都像变了个样子,他的眼睛更小了,常眯成一条缝看着我们走来走去。

​过年晚会,公司在小镇上包了一个舞厅,说是大家可以尽情地玩乐,平时台湾领导管得太严了,公司的人一言一行都机械似的,没有活力。说得也对,流水线上流动的一双鞋子,全是流到有钱人的脚上,一双鞋几百元,我们也买不起,进出厂门还要搜身。是个正常人都会变得麻木起来。有这样的好机会,我们这群从学校毕业的姑娘们可高兴了,终于找到活人的感觉了。

​这晚,我穿了一条白裙子,我不能太丑了,出来工作了,有工资了,就该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人是一个桩桩,全靠衣裳。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不是吗?我至少五官端正吧,哪有他们形容得那么丑呢?在美人堆里,我是丑人,在大众化堆里,我不丑。我不丑。我不丑。我在心里暗示自己要自信起来。用白手绢扎束一起马尾巴,抹了点口红。不会化妆,就不敢乱涂粉了,怕弄巧成拙。

​我和大家一起高高兴兴地去舞厅,这是专场,没有社会上的其他地痞流氓。所以我更加放心地爱笑起来。

​“若蝶,若蝶……”杨军穿一身保安服,站在门口,满脸高兴得眉飞色舞。他叫我,我定睛一看,当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牙齿没有那么突了。他说:“我听说是你们公司包场,我可开心了。你离开后我也离开另外找工作了,来到这里上班大半年了。”

​“你咋变了个样子呢?”我笑着说,“我差一点没认出你来。”他说,我去弄牙齿了,校正了一下。为了找更好的工作,不得不注重形象了。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不能与他多聊,他在上班,我是来玩的。我与工友们走进去,跟说了声“BYE BYE"。

​玩到九点半,我准备回公司,太晚了怕路上不安全。他说他刚好换班,执意要送我回公司。我想,到底要不要他送呢?拒绝了,他会生气吧。于是半推半就,就随他了,他要送就送吧,反正坐公交车回去。

​他好几次欲言又止,我假装困了,闭上眼睛。这时公交车上,有一只手摸到我的大腿。我吓得惊叫一声,以为是他,没想睁眼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是同排的一个不认识的小青年。我马上站起来,说要准备下车。他知道我遇到了坏人,他也站起身,来到我身边。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个小青年,像要喷出火来。小青年可能是个流氓惯犯,手里亮出一把尖尖的水果刀。他说,你看什么看!我又没摸你!

​杨军挥手就给他脸上一拳。小青年挥刀就朝杨军腹部刺一刀。我吓得脸色发白,大声喊“救命!”这时司机停车,小青年趁有个上车,夺路而跑了。杨军手捂着腹部,血从手指缝里流出来。我求司机送他去医院,谁知司机怕惹事不答应,全车的其他人也不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求情。我心冷得大哭,叫司机开门,下门招手一辆摩拖车,扶着杨军上车去附近的佛山医院。

​在人生地不熟的医院里,当时我身上带的钱不多,跪下求医生救救杨军。杨军被推进手术室,五个小时才被推出来。医生说,只差一点就伤到肝脏了,幸好救治及时,不然就没命了。我给公司打了电话,公司也有部分工友捐了一些钱来帮助他。我只好请假在医院照顾他,他是为救我才受伤的。我把一年打工挣的钱全垫上用了。他醒来时,脸色苍白地说:“谢谢你。我可认你当妹子吗?”

​我不知自己应如何回答,点点头,又摇摇头,又马上点点头。他虚弱地笑了一下说:“你还是那么怕我呀。”

​他是男的,我不懂如何去照顾他,只会给他叫医生,倒开口喂药和买饭。第三天,他就坚持要下地走动,医生说也怕不动肠粘连。我看到他上流着豆大的汗珠,在走廊里走了一百多米。他在身边扶着他。他最后说:“其实你一点力也没有,真想你有点力提动我的胳膊。不过,你扶着,我就自身增加了力量。”这啥人啊,这个时候还不忘开玩笑。我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他恢复得不错,看来身体素质好生命力也强。他出院那天说:“若蝶,你真愿当我的妹子吗?”
​我也学会了玩笑:“不愿意又怎样,你不是叫了这么久的妹妹了吗?以后不许在坏人面前逞强,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是外地人,还是受本地人排斥的。“

​他说:”好吧,你也学会保护自己。妹子。你这么善良,不要受到伤害。我以前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个有罪的人。我没有离婚,只是与老婆打架,失手打死了她。我得回去自首。只是为了儿子,我一直不敢去自首。他太小,没有人挣钱养他。“说着,他竟然哭了起来。大男人哭,我很少见,有些可怕。

​后来,他把妻子的骨灰盒送回了老家云阳,就与我失去了联系。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时间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那个让我怀念又害怕的人在哪儿呢?

​每当听到那首歌:“大哥,大哥,你好吗?”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来。想起人的一生,经历过种种磨难,在最难熬的时候,身边那些带着温暖的人情伴我们走过艰难,鼓励我们走向光明的尽头。

​好人与坏人,就在一念之间,就像白天与黑夜交臂的瞬间,我们总是怀念那个黄昏的幽美。在每次看到白蝴蝶飞过眼前时,我就想起他叫我的名字:“白若蝶,白若蝶……”我是谁呢?我不是若蝶,曾经用过的名字,只是一个历经人世的符号。我的笑常随风而起,随风而逝,想起那些似爱情,又非爱情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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