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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永朝 | 我读书的三次转向(北大演讲)

 Tomsp360lib 2019-01-27

【按】这是2016年3月在北大深圳研究生院的一次讲座;主题是“互联网:千年大事”;这是整个讲座后面,附加的一部分内容,主要与同学们交流我的一点读书心得。感谢同学们根据速记整理出来,另外此次重发,订正了一部分编校错误。如仍有谬误,责任在我。


导语:从大的历史观,把互联网当成一个千年的大事来反思,在整个讲课的过程中,可能会颠覆,甚至是重塑原来我们对互联网的理解和想象,这也是正常的,用段老师的话说,我们就生活在一个悖谬丛生的世界。

  

我们以前可能通过之前建立起的,对互联网的,对这个社会的认知,今天可能会有一个新的反思,我觉得最后通过这个反思我们可能对互联网的理解会更深入。

  今天主要包括3 1的内容,三个内容是计划内的,一个内容是计划外的,想跟大家提个建议,我会提到大量的书,大量的人,可能有你熟悉的,也可能有你不熟悉的,这样你不妨都记一记,我相信最后完了之后,我不敢说会不会提到上百本书,五十本书是一定会有的。

  第二个是希望,虽然这么前拉后扯的跟你这么胡扯,但是希望你能把它勾连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的方法。



  我16岁上大学,也是有梦想的。我觉得我真正开始读书应该是1982年,当然再往前倒也读书,但是读的是教科书嘛,当然也读一些科普著作。比如说上高中、初中的时候我读过一本非常棒的书,后来那本书我都买来送人,那本书我认为是我开脑洞的第一课,是盖莫夫(Gamov),一个前苏联的俄裔美籍物理学家。盖莫夫写的书叫《物理世界奇遇记》,这本书我觉得写的不亚于霍金的书。


  如果将来你的孩子要了解物理学,盖莫夫的书是太棒的一本书了,非常好。看了这本书,让我突然感受到了,蒙蒙胧胧十几岁,小时候感受到了思想,想问题是怎么回事。

  因为以前孩子读书是看热闹,从小就看《三国》《水浒》,那是看热闹,没有思想,不思考。但是看了相对论,给你解释量子力学,你突然开始思考了,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感觉。我觉得一个人是念书的还是读书的分水岭,就在于你是不是进入到了一种thinking的状态,这是一个很大的差别。当然,那本书是初中时候读的,我觉得thinking只能是某种程度上带有智力挑战,孩子们都喜欢看侦探小说。我也从小喜欢看侦探小说。这回到英国专门抽半天时间,到福尔摩斯博物馆去看一看,真的很棒。

  但是那种东西是一种智力挑战,它只是告诉你白帽子、黑帽子这些博弈,但是真正开始思考一些关怀性的,就是你心里面在惦记一些什么事情,那个跟物理世界还是有点距离,但是它最后会打通,我记得是1982年看到的这个人,叫波普尔。

  今天的大学生是很幸运的,因为波普尔这些事情对你们来讲再正常不过了。我刚才看这位同学手里面有一本福柯的《疯癫与文明》,我相信你们在看福柯、德里达、利奥塔、波普尔、鲍德里亚、麦克卢汉,你们已经生活在一个思想丰盛的年代,今天你们都知道所有天鹅都是白的这件事情不靠谱,因为有个黑天鹅,因为总会有黑天鹅。

但是它背后是什么呢?背后是西方的逻各斯传统有两个分支。一个分支是什么?叫演绎法,一个叫归纳法。演绎法的典范是什么?是欧几里得几何,演绎法最好的象征就是欧几里得几何,因为它有五大公理,然后推出一大堆定理,靠谱得很。你不用怀疑,就是今天它成立,明天照样成立,它已经超越时空了。你想一想,有很多人们思想的成果会跟时间、空间没有关系,这是一个很大的震撼,这是演绎法。

归纳法是什么呢?归纳法就是波普尔强调的,他说发现一万只天鹅是白的,也不能得出结论说所有天鹅都是白的,因为所有天鹅是白的是逻辑学的全称判断。


  波普尔当年告诉我这么一件事情,就是证伪和证明不对称。什么东西更有力量?证伪更有力量,就是我只要发现一个反例,正好1982年我们在学高等数学,所以我就对数学分析里大量的问题产生了迷恋。什么迷恋呢?

  高等数学真的值得学,微分方程很美妙。不管怎么样,你们都知道光滑的曲线是不是?曲线是光滑的,如果光滑的曲线中间出现一个断点,我们想象曲线都是连续的,又是光滑的,我们一画曲线就是这样的。学过三大曲线吧,抛物线、双曲线、椭圆。曲线都是光滑的,又是连续的,光滑是什么意思?干净,没有毛刺,椭圆的方程x^2/a^2 y^2/b^2=1,就这么个玩意。很干净,这个方程在古希腊哲学里面,这叫一种抽象的象,这是一种象,是一种想象出来的东西。在现实中画的任何一个圆都不是那个圆,都不是方程式,方程式写的那个圆画不出来。

  所以我们就知道,在我们思考问题的过程中,有某些东西是在我们脑子里面通过理念,或者什么东西去整理出来变成方程式,变成数学。可是那个东西你从来都觉得是非常靠谱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那个东西不靠谱,会让你不踏实的话,你会有一种什么感觉呢?会有一种惶恐,会有一种丧失家园的感觉,会有一种不得已又要背起行囊流浪的逼迫感。所以我说我的读书起自这里,起自波普尔。当然那个时候对物理学、数学都非常感兴趣,可是物理、数学只是给我一个佐证,不断的证明思考这些问题有没有趣。


  我也是杂志的忠实用户。这是已经被停刊的杂志,叫《自然科学哲学问题》,这本是《自然辩证法通讯》。这两本杂志应该说,我认为是中国当年思想界非常棒的两本思想启蒙的学术杂志,非常好。我是学工科的,学控制论的,所以我前15年的工作玩的是硬件、软件,这后15年的工作玩的是码字,是文人的事情。所以我的阅读基本上有这么三次的转向,这三十多年。


第一次是这样一些书,比如这是著名的《走向未来丛书》,在我心目中,这套丛书是圣典一样的东西。后来,像了解科学哲学的兴起,看周易,看后现代性,看梵高,这些东西,我觉得是我的第一次阅读,就是关心思想史。为什么会关心这个问题呢? 大家一定要努力还原我们生活的那个年代,80年代。

我当时学的是工科专业,但是有点儿闹专业情绪,其实我对所学的专业不太感冒,是被逼着学的。但是后来发现自控这个领域越学越好,老师有些课不上了让我帮他上,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转向,大家看这张片子。这些都是面向对象的软件开发,系统科学,人工智能,软件工程系统。这次干什么?这次是我深入工作之后的这段时间的阅读,转到专业书了。

  但是我觉得也非常好,比方说你们虽然不是搞软件工程的,《人月神话》我是非常推荐大家去读的,不是搞软件工程的你也应该读几本跟软件有关系的书,《人月神话》是非常棒的一本书。还有一个,大家知道微软的操作系统下面有个应用程序叫Visual Basic,Visual Basic创始人叫Cpooer,写了一本非常棒的书叫《冲破技术的牢笼》,这本书写的非常好。你看了这向本书,你就对软件有所了解了。

  面向对象这件事也是很重要的,它代表着软件界的工程,软件界的一种世界观。还有这本,《系统化思想导论》这个人叫温伯格。温伯格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进入计算机名人堂的作家。因为计算机名人堂很少,计算机名人堂里也就阿兰图灵这些人在里面,温伯格在里面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他就反对传统的软件工程这些事情,他倡导系统思维,倡导整体思维,这是第二次。


第三次,大家看,这是汤因比的《历史研究》,《剑桥的史》,《认知神经科学》,《心理学》,这是格兰诺维特的《镶嵌》,这是社会科学理论,这次就是最近十年左右关注的一些内容,最近十年跟互联网的关系就越来越密切。

  简单说说这几次转向,我想更深入的把它分析一下。就是拿我来开刀,甚至拿我来推广,你们透过我这个标本去看一下。埋藏在年轻人心目中的梦想(Dream)是什么,同时对这个Dream反思一下,而且我发现这个Dream真的或多或少的出现在不同的人的头脑中。


之前我们开沙龙(网络智酷),韩峰老师讲区块链的,我就跟他有段争论。我说我隐隐约约觉得你们脑子里有一个“伟大梦想(Big Dream)”,他说是这样的,但是对这个事情我是不放心的。那么为了理解这个Big Dream,我推荐你们去看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一个短篇小说,短篇小说的名字叫《阿列夫(Aleph)》,aleph是希伯来文的第一个字母,长这个样子。为什么要看这个?为什么要看博尔赫斯的《Aleph》?《Aleph》讲的剧情很简单,就是一个孩子到一个地下室,他的姑姑还是哪个亲戚在地下室里,他说那里面有一个地下室黑糊糊的,地下室上面有那么一个光点,那个光点叫Aleph。你们都知道盗梦空间,可以上升到一个更大的维度,你只要能看着那个光点。所以他有一天就悄悄的蹲在地下室看着那个光点,其实刚开始什么都没有,后来出现了幻觉,觉得真的出现了out of body(灵魂出窍)。所以《Aleph》这个小说是想说这么一个事情,我们每个人根深蒂固的,或多或少的都有这样一种说不清楚是哪里来的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就是试图把这个世界看透。我们说的很简单,我想看清楚。

  所以你看每一个人不管他活在宋代还是活在当代,他都试图把这个事情整明白。

  一个人想把这个事情整明白,想把这个天下、世界、自然整明白,这是不是太过普通,太过寻常的一个冲动呢?中国人如此,金发碧眼的欧洲人也是如此,美国人也是如此,他都有这个冲动。我们往往把这个冲动美名其探索的欲望,好奇心,这都是好的,对的,但是有一点就不对了,就是推而广之,推到极致。

  不对在哪里呢?就是总有那么一种人,他希望彻底完整,把这个世界的知识,智慧一网打尽。

  你想一想爱因斯坦的统一场论是不是这样的一种图谋呢?是,直到今天也是。你再想一想元素周期表是不是这样一种图谋呢?是。你再想一想植物分类法是不是这样一种图谋呢?是。你再想一想黑格尔、康德他们所构建的那个思想体系,是不是想把这个世界一网打尽呢?其实是的。为什么呀?全包括,锦囊,如来佛之手,逃不出这个东西。

  所以那些拿到《周易》就想算命的人,看到庙门就想打卦的人,问题就是这样,我如果能够把我过去未来30年、50年完全算清楚,那该多爽啊,基本上闭上眼睛,您老人家就自动驾驶了,该到哪儿拐弯,该到哪儿颠簸一下这都是定数。

所以这样一个人,画面上旁边这个人叫康托尔,是集合论的创始人。康托尔对这个问题就痴迷到了极点,他是顺着一个数学家的思路去想的。因为我们说要把一个东西一网打尽,你知道难点在哪里呢?

  你知道这个世界无穷,这是第一个难点,就是你面对的世界是无穷的。第二点是什么?是你这个网兜,捞世界的网兜是有穷的,以有涯要去描绘这个无涯,这不又是一个矛盾吗?所以康托尔老人家就是想致力于用这个有限的东西,去把这个无限的东西,在思考什么是无穷,在思考什么是英菲尼迪。他提了这么一个很古怪的问题,说这个无穷,咱们说小孩有时候斗嘴,小孩学会数数就开始斗嘴了,比谁说的数大,你只要会说一亿他就回去问他妈,比一亿大的是多少,他爸就说兆,就开始查字典,看比亿大的后面还有哪些数,总之要干过他,这是开始掰手腕,比肌肉。这时候就有一个小孩聪明了,他回去问他爸,说这种事怎么破,或者他自己脑洞一开,他说不管你说的数多少,我都在你这个后面加一个一,比你大吧,这种东西就是一网打尽。那年我在北京恩参加一个博览会,现场就有一个令我很震撼的。大家知道开展览会有个景观,就是拎着花花绿绿的资料袋很多,中国人好这个,我也好这个,去排队领礼品、拿资料,没逛一个馆下来,这个资料袋左手、右手就七八十个了。

  有一次在北展看世界计算机网络展览,走到那个馆了,门口站着好几个工作人员,热情洋溢的招呼大家,他拎着这么大一个资料袋,这是他们公司的资料袋,是个网络公司。放这里头,所有人都把资料袋全部放里面,拎着一个,或者背着一个多好啊,他们给打包了。

  这样的话,就等于说你拎的那么多资料袋晃来晃去的LOGO都不见了。从那个馆出来之后,所有人背的都是那个LOGO的,这就是把你像包饺子一样给你捏到陷里了。所以我说孩子们比大小,就会说我比你说的数大一,康托尔比那个孩子还聪明。康托尔在想,比这个数大一,往一个无穷大的数再加上一个一,跟这个无穷大相比真的就是大一的关系吗?有没有一种无穷和另外一种无穷相比它能比得过的,无穷和无穷可以比出大小来,这个问题在康托尔之前没有人想过,在康托尔之后也很少有人想,我相信在我说之前你们也没怎么想过,在我说之后,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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