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美国神经生理学家麦克力恩(Paul D.MacLean,1913– 2007)提出了一个脑模型,叫做“三位一体脑(The triune brain theory)”[1]。这个脑模型与流行的“左右脑模型”不同。左右脑模型是同时期,80年代美国神经生理学家斯巴利(RogerWolcott Sperry,1913-1994)提出的。斯巴利因此获得1981年诺贝尔医学奖。 斯巴利的大脑模型大家都知道,大脑分左右两个半球,中间靠胼胝体联结。左边叫理性脑、数学脑、男性脑,右边叫直觉脑、图像脑、女性脑。长期以来,斯巴利的脑模型是解释人类大脑机能、活动和行为模式的主流,麦克力恩的脑模型则被忽略了。随着认知科学的逐步深入,麦克力恩模型现在越来越被科学界认可,这一现象充分说明脑科学界已经不把人类大脑看作孤立的存在。麦克力恩的脑模型指出,大脑其实是某种层次结构,最里面的是小脑和脑干部分,中间还有一套空洞的边缘系统,最外面才是像核桃仁的大脑新皮质。麦克力恩脑模型的特点是,小脑、脑干部分对应的是爬行动物脑,边缘系统对应哺乳动物脑,大脑新皮质对应灵长类哺乳动物脑。 “对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人脑的结构,有一部分与爬行动物、哺乳动物、灵长类哺乳动物共享着同样的脑结构。这个脑模型给人的启示是什么?我们事实上与数千万年、数亿年前的物种进化历程紧密相连。5.7亿年前后,寒武纪物种大爆发以后,大家知道物种的进化路径,大致是从鱼类、两栖、爬行、鸟类、哺乳类,这样的演化轨迹。麦克力恩的脑模型告诉我们,人的大脑依然残留着寒武纪之后漫长物种进化的点滴印记,也就是说,今天的人类大脑,与爬行动物、不如动物、灵长类动物的大脑结构,有一些重叠、相似的结构。这意味着,我们的认知结构、心理结构、心智结构,并不像文艺复兴以来那些科学家、思想家描绘的那样简单,既不是什么“神”的创造,也不是“脱离”了动物的“已经完成”的演化。它足够复杂,到今天我们也很难孤立地将人的大脑与动物的大脑完全区别开来,简单说,大脑的进化仍在继续,并未停止。人的认知与行为的演化历程,就必然是人与环境、与工具、与其他物种之间的交互联系在一起的。 为什么要关注脑科学?认知科学?这个问题我们要把目光拉回到1978年。1978年,美国斯隆基金会发表了一个和报告,名字叫做“认知科学”[2],这个报告奠定了认知科学这个交叉学科,它包括六大学科:神经科学、计算科学、心理学、语言学、人类学和哲学。1979年美国认知科学学会成立,沿用了这个框架,并增加了第七个维度:教育。1983年,日本认知科学学会成立,中国认知科学学会,成立于2011年[3]。 简单说,认知科学意味着我们的大脑、情绪、意识和知识构建,以及行为塑造,走出了传统学科细分下单一学科单刀突进的局面,形成大范围的学科交叉、融合,进而将人的认知奠基在人与自然、人与机器、人与符号、人与人、人与自身的相互交叉、相互影响、彼此塑造、共生演化的基础上。近10年大量脑神经科学、神经认知科学、心理学、人类学和计算科学的综合,获得了丰富的成果,大大改变甚至颠覆了人对这个世界和人类自身的理解。 这里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叫具身性(embodiment)[4],这是过去20年来在西方学界叫得越来越响的一个词汇。我们知道,机器人技术、人工智能、虚拟现实正在掀起一股强大的科技旋风。但这次人工智能与60年前大有不同。根本的区别就在于对“智能”的假设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人工智能是1956年在美国达特茅斯学院召开的一次学术会议上提出来的。当年人工智能的领袖人物如麦卡锡、纽艾尔、西蒙、明茨基等十几个人都参加了这次会议。当年的人工智能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即未来十年人类能造出一个超越人的智能的机器。这一波人工智能热潮,很快就沉寂下去了。为什么?这个可以参看西蒙的《人工科学》[5]一书。人工智能50年代兴起又很快的衰落,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的“梦想”错了,他们的“梦想”是什么?是试图确定地构建出人类智能的基本原理,并在此基础上运用电子技术、工程技术将这种智能复现出来。 产生这种战略误判的根源是什么?是传统知识框架下人对自然、对人类自身,对这个世界的基本假设,在于人固有的认知结构。这个认知结构的关键点,就是“还原论”。发端于法国思想家笛卡尔的还原论方法,认为存在一个客观如实的物理世界,人可以最终透彻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和内在构造,并运用人类智慧将这种内在规律和构造表达出来、呈现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人的身体和人的智能是剥离的关系,人们只要掌握类似牛顿定律一样的方程式,就可以把智能完整地表达出来,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认知科学的主张与此不同。具身性智能,致力于“交互”这个核心概念,认为智能产生于、涌现于行为体与外部环境的交互,通过持续不断的交互,行为体对外部世界的认知逐步建立起来,进而与外部环境一道共同演化。 这是互联网背景下理解科学基础的一个重要转变。 大家知道,2013年年初,奥巴马政府宣布了一个为期10年的大脑计划,欧盟也宣布了未来10年的大脑计划。这并非第一次宣布一个为期10年的关注脑科学、神经科学的计划了。90年代,美国、欧盟、日本等都宣布过脑科学作为战略重点的发展计划,但与今天的这个脑计划相比,我认为有一个重要的区别。这个区别就是,20年前的大脑计划,基本上还秉持还原论、两分法、确定性的工业时代科学观,今天的大脑计划则完全转换到另一个思路上来了。这个思路强调神经元集群,强调大脑、身体和环境之间的连接与关联,这个思路把人与机器放在同一个语境下看待,机器也是有机体的组成部分。 这种变化的苗头,可以从2002年美国政府商务部和美国自然科学基金会联合发布的一份482页的报告中看出端倪。这份报告叫做“聚合科技改变人类未来:纳米科技、生物科技、信息技术与认知科学”。所谓聚合科技,指的是纳米技术、生物技术、信息技术和认知科学四大科技的聚合。这个报告里面有这样一句话非常让人震撼,它说NBIC这四种科技的聚合,将会改变未来人类的“物种”[6]。 “改变人类的物种”这可是个大事情,需要我们认真的思考。但是,我们需要意识到的是,思考的问题和思考的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去我们自己,我们的知识体系、原则假设、理论方法是思考的“武器”,我们人是认识的主体。环顾四周,一切都只不过是我们认知的对象。今天我们依然在用主客两分的方法,用还原论、分离原则来认识这个世界,这一定是远远不够的。 注释: [1] 关于PaulMacLean的三位一体脑模型,参看:http:///evolution-brain-maclean.html [2] CognitiveScience, 1978:Reportof The State of the Art Committee to The Advisors of The Alfred P. SloanFoundation;October1, 1978;参见:http://csjarchive.cogsci./misc/CognitiveScience1978_OCR.pdf [3] 中国心理学、认知科学界并非与世界隔绝的状态;心理学、认知科学、神经科学等相关学科的学者们,在跟踪、研究这一领域的数十年里,做出了大量艰辛的努力。比如北京大学心理系早在90年代就开设“认知神经科学讲习班”;北京大学心理系朱滢、王甦、沈政教授等1998年部分编译出版了M.S. Gazzaniga主编、170余位世界级学者撰写的《认知神经科学》;2014年9月,朱滢老师亲赠他在15年前编写的《实验心理学》教材(第三版),并在2015年8月网络智酷举办的第四期读书沙龙“走进意识”中,概要讲述了认知科学在国内的发展历程。中国认知科学界,在2009年就正式向有关部门提出了成立中国认知科学学会的申请,并在2010年承办了第七届国际认知科学大会。 [4] 叶浩生,具身认知:认知心理学的新取向,《心理科学进展》,2010,vol.18No.5,p.705-710 [5] 《人工科学》,[美]司马贺著,武夷山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4年10月 [6]Converging Technologies for Improving Human Performance:NANOTECHNOLOGY, BIOTECHNOLOGY,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COGNITIVE SCIENCE,NSF/DOC-sponsored report,Editedby Mihail C. Roco and William Sims Bainbridge, 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June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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