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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闲人白贲光——《金瓶梅》之第四章帮闲系列

 殘荷聽雨 2019-01-29

但是这部大书多年来被强烈地标签化和污名化,被看做低俗的色情小说而隔离在大众阅读之外,我又十分叹惋。宋李二人的述评写完,意外地有朋友说要去把《金瓶梅》好好读一读,我便心头喜悦:就好像丑石藏玉,经我拂尘轻扫,世间多了几个认出了玉的人。便觉得我花的这些心力和时间,功不唐捐。

到去年(2018年)5月的时候,动念继续,于是有了第三个书中人物:孟玉楼。如果说写宋惠莲是从底层女子被欲望裹挟的角度切入,李瓶儿则置于了更广泛的封建社会女性身份视角,孟玉楼这一章则更多地以现代女性积极的自我意识层面展开。


《红楼梦》是“钦定”的四大名著,其中若干章节多年来入选中学语文课本。然而读过《金瓶梅》便能确知,《红楼梦》对其借鉴多矣。近来有业内人士披露,“四大名著”的说法是来自中美关系正常化期间为了迎接尼克松访华急需铺满空荡荡的书店、文化部打包推出四部中国古典小说。再追溯上去,当时文化部最开始考虑的是《金瓶梅》——虽然最终因为色情描写而列为禁书,但是这至少可以说明,这部书有其非常重要的价值。

惜乎!多少人仅仅因为被告知“这是黄色小说”就视其为龌蹉低俗,自身未进入一探其妙,且与众人一起加诸恶名,吓住了更多的潜在读者,使这部煌煌大书不得走入民间,为众人识。


今天(2019年1月26日)是寒假开始的第三日,连着三天阳光不错,我做着各种断舍离的年度清理时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要继续《金瓶梅》的人物述评。即便是很个人化的一家之言。


——————我为什么还是要写《金瓶梅》读后感的分割线——————


写过了《金瓶梅》里的三个女子,这次写一对夫妻。

不是西门庆和吴月娘这对西门府上流社会。也不是王六儿和韩道国这对颇有戏剧性的中间层市民。我要写的是一对着墨很少、很容易被忽略的底层夫妻:白贲光夫妻。


白贲光是谁?

《金瓶梅》中的男人们根据与西门庆的关系来看,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西门庆需要仰仗的,另一类则是需要依附西门庆的。前者基本上是能够助力西门庆飞黄腾达的权贵,后者则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受西门庆雇佣的家人店员,另一类则是由西门庆养着的“帮闲”。


“帮闲”是作者兰陵笑笑生的命名,这两个字组合出一番趣味:帮忙是帮忙的,闲却是个闲人。可见得不是不可或缺的要紧角色,有忙需要帮,这个闲人才不算个始终的闲人,才有点儿用;没有忙可帮的时候,就是个闲着也是闲着却闲得不安心、老得想法子到西门庆跟前来讨个忙帮一手换几日生计的尴尬人。


西门庆开始发达的时候,把清河县一帮“会来事儿”的聚在了一起,号称亲兄热弟一共十人,当然西门庆才是真正的老大,其余的都是帮闲。西门庆真正的要紧事,得是东京都里的贵人蔡太师才指点得上;在清河县有个强买强卖霸占妇女,也得清河县地方上官官相护。能用得上帮闲的小忙,有限得很。所以这九个帮闲,对于西门庆实在是僧多粥少,帮闲之中也有地位高低。


地位高的如应伯爵谢希大,可以一起在“院子”(娼家)吃酒、分食朝贡给西门庆的鲥鱼,得西门庆喜爱也有几分面子。地位低的,就是尴尬人里最尴尬的了。


白贲光,就是帮闲里头不受待见的尴尬人。

首先他是个替补,顶的是原先热热闹闹亲兄热弟十个人里头气病而死的花子虚的缺。把他替补上来并非因为他有所长,而仅仅是“原先有10个,现如今少了1个,不好听”,也就是说,是来占坑充数的。

其次白贲光没有什么特别的帮闲才能。帮闲“首席”应伯爵善于拍马屁,行云流水,西门庆赏他一条鱼他能说得感天动地,让西门庆这个打赏的人听了十分舒坦,两个人实现了利益交换。祝实念胜在小气,可以让众帮闲纷纷地顺利揩西门庆的油。谢希大原是富户子弟,弹得一手好琵琶。白贲光呢?既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灵活机变,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艺术特长都没有,可以牵扯攀藤的社会关系亦无。


一无所长而要仰人鼻息,在一个群体里最没有存在感,这样的人,是十分尴尬的。《金瓶梅》第三十五回,通过白贲光来西门庆家蹭白食一节把这无用闲人的尴尬写得淋漓尽致。


写白贲光之尴尬:白贲光本人的自大与仆人的怠慢形成了鲜明对比。


“且说平安儿正在大门首,只见白赉光走来问道:“大官人在家么?”平安儿道:“俺爹不在家了。”那白赉光不信,迳入里面厅上,见槅子关着,说道:“果然不在家。往那里去了?”平安道:“今日门外送行去了,还没来。”白赉光道:“既是送行,这咱晚也该来家了。”平安道:“白大叔有甚话说下,待爹来家,小的禀就是了。”白赉光道:“没什么活,只是许多时没见,闲来望望。既不在,我等等罢。”平安道:“只怕来晚了,你老人家等不得。”白赉光不依,把槅子推开,进入厅内,在椅子上就坐了。众小厮也不理他,由他坐去。“


平安是西门庆的小厮,跟了有几年了。白贲光平白地来寻西门庆,先是不信平安说主人不在家,非要“迳入”走进内里去探个究竟。果然不在家,也不走,也不留话,坚持入厅内,在椅子上就坐,着西门庆回来。白贲光是拿自己当西门庆的兄弟的,可是众小厮不理他,由他坐去。白贲光非要干坐,是因为他的话不能由小厮转告、必须得见到真神。图的是能够与本尊当面说上话。而平安明知主人在家却说不在,可见主人平时就不怎么待见白贲光都落在了小厮眼里。白贲光号称是西门庆十兄弟之一,在西门庆仆从眼中,哪有半分当他主人的朋友看呢?


可叹白贲光不识时务,已然是个尴尬人,还要做更尴尬之事。

下文,西门庆从后院出来,与白贲光撞个正着。按理说白贲光应当及时自省,为什么西门庆明明在家中却让仆人报不在,可见得自己不受欢迎。可是白贲光非要把尴尬话挑明:

“白赉光道:“这不是哥在家!”一面走下来唱喏。西门庆见了,推辞不得,须索让坐。睃见白赉光头戴着一顶出洗覆盔过的、恰如太山游到岭的旧罗帽儿,身穿着一件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脚下靸着一双乍板唱曲儿前后弯绝户绽的皂靴。坐下,也不叫茶“


西门庆怎么看白贲光呢?——“睃”,斜着眼看。西门庆不用正眼瞧白贲光也就罢了,还斜眼看,轻蔑的大量尽在读者眼前。斜眼看,还不如不看哪!

也难怪西门庆瞧不起白贲光: 帽子是洗走形了的,衣服是磨毛了的,鞋子是脱线的。这一身,不比上门讨饭的叫花子好多少。


“但敬罗衫不敬人”,经商又有官身的西门庆,见白贲光这一身潦倒不齐,如何能真亲近他。于是便有白贲光坐下,“也不叫茶”。 先前主人不在,小厮们让白贲光干坐,这一回“哥”在了,“哥”让白贲光继续干坐。不禁慨叹:哪有什么亲兄热弟!


可怜白贲光愚笨至极。听西门庆吹嘘显摆事务繁忙有了好一阵,老白好容易才喝到了一口茶,夏提刑来访,西门庆没有交代一句就出去迎接了。 若有几分眼力,老白此时该当告辞,给自己留一分体面,然而老白只是躲到屏风后,还是不去。

老白为什么苦留呢? 他要蹭一顿饭食。见他总是不去,西门庆只得叫家人送上饭来。上来的是什么呢? 又有一处妙词:牵荤连素”的四样小菜,一碟面筋,一碟烧肉。肚里寡淡的白贲光实指望 好好滋润一下肠胃,但是清河首富的“哥” 招待这个不经常见面的兄弟的荤菜是多么勉强——牵荤连素,那是吝啬的给了点肉星子的打发。


菜不丰盛,酒还是要喝。“吃了几钟,白赉光才起身”。西门庆送到二门首,说道:“你休怪我不送你,我戴着小帽,不好出去得。”


帮闲白赉光这一口茶、一顿饭、几钟酒,他自己坐定生根讨要得来,读者看来,实在不能不为之叹息。


总之,是个确确实实的闲人。

忙人的闲才宝贵,闲人的闲,是废。

做帮闲,也得有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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