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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物总关情,点滴见家风

 城北十五里666 2019-01-30

改革开放40年· “我(家)的岁月故事”征文作品

作品编号:030


  追忆一个家族的繁衍发展,总离不开一些有幸留存下来的的老物件。岁月流淌而物是人非,老物件带着前人的气息和岁月的打磨,是一个时代的见证者。老物件是有温度的,睹物生情,像时光穿梭机一样勾起一段温馨或悲伤的往事。虽然有人推崇“断舍离”的生活态度,然而人是有情感的,情丝最难断,旧物总关情,点滴旧物见家风,一个家族的生活态度也凝练其中。

                         

老账簿,是苦难岁月的记录


  在我书桌的抽屉底层,有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祖父的记账簿,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从1955年至1962年间的家庭生活开支,小到几分钱的一包五香粉,大到一块37.46的瑞士手表,80多元的自行车,种类繁多,细至分厘。


  祖父在天津工作,家里有两位老人赡养,六个孩子抚育,祖母身体不好,祖父也常买一些药品托人带回家。这六个孩子中有三个都在上学,所以文具和服装的支出也不少。让我最感动的是祖父买了三双小雨靴回家,在五十年代末的农村,有几个孩子能穿得起雨靴呢?


  每年中秋和过年,祖父都要买糖、点心、茶叶、水果、鱼肉、花布等回家,还要给祖母留下一些钱作为家庭开支,自己只留下少量的路费50年代初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天津工商界组织捐款为前线购买飞机大炮,祖父和他的工友们积极响应,天津档案馆为他们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1956年在中国历史上是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标志一年,三大改造已经完成,公私合营的草案已经出台,他所在的单位归为国营,祖父将其所有股票上交给国家,他还买了国债55元,救灾捐款5元。


  老账簿里还记录了小叔夭折的日期,寥寥数语我能感受到他的撕心之痛。1960年二姑出生,当年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全国经济困难并进入大饥荒状态,祖母全身浮肿,没有奶水,他给姑姑买了代奶粉,还给她买了一个布娃娃,仅给自己留2.1元返津的路费。父爱如山,大爱无言,都在点滴的字里行间。


  每次回乡他都会给曾祖父母买茶叶和点心,他也给祖母买雪花膏、玻璃盆等洋气的日用品,几次接她来市里看病就医。我看他记录的那些旅店费、房租和看病买药的钱,想着祖父那时的艰难,上有老,小有小,他一个人扛起所有的重担。


  几笔照相的支出,也为我们家庭留下了珍贵的纪念。1962年响应国家的返乡政策,在5月19日,祖父记录了采买的很多东西清单,在账簿的最后一行:返乡,回家。这其中有无尽的滋味留给我们回味。与家人团聚,虽苦尤乐,他不再记账了,也无需在每个节日奔波往返,对于他来说一个时代结束了。


小枕凳,解一夏的清凉            


  记忆中的夏日午后,祖父总是枕着一个长条型的小木板凳斜卧在炕头一角午睡,偶尔用芭蕉叶扇一下飞蝇,时不时有规律地“噗”出一口气。


  祖父的小板凳平日就放在炕头,不让拿到炕下沾地,更不允许拿它当普通板凳一样坐在灶前烧火用。他抚摸着这个小板凳,一脸爱惜地纠正我,这叫“枕凳”,可不是一般的俗物。祖父的枕凳是他的祖母留下来的,看似不起眼的小物件在我家已经传到第五代了。小枕凳高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四条腿,两腿间以直枨相连固定,榫卯结构,凳面凹长有弧度,宽约五公分,由于年岁久远和长期的油汗浸渍,已经产生一层紫褐色的包浆,温润光滑。


  日后我查找翻阅资料,才知枕凳作为明清年间的雅玩小木器,还真有治疗颈椎疾病的功效,枕凳的另一用途是用于中医看病号脉时让病人将手腕搭在凳的凹处,以便把脉。枕凳还被称作“醒枕”,为古人小憩之用,怪不得祖父枕在上面睡觉,还能扇芭蕉叶,或许是半睡半醒之间吧。


  祖父长寿,八十岁的时候见到了重孙,自然是娇宠溺爱。小家伙淘气,将小枕凳搬到地上坐着当马骑,一边拖动着凳腿在地上发出“嘚嘚”的声音,嘴里也“驾、驾”地喊着。祖父一脸怜惜地看着,不知是欢喜他的重孙还是心疼这个小枕凳。九十岁以后祖父的身体日渐衰弱,大部分的时间都卧床睡觉,整日离不开一个双人高粱皮枕头了。


  祖父去世后,小枕凳静静地摆放在我的书桌旁,偶尔给它打一遍蜡,更多时候是拿起来把玩一番,在它深刻的纹络里,早已浸润了家族的温度和气息,它见证了我们几代人的悲欢,小枕凳里珍藏着家族的大爱与温暖。


白瓷壶,洁癖闯了大祸     

               

  四清那会儿村里来了工作组,因为祖母做饭讲究,家里又干净,村里安排工作组的人在我家吃饭,祖母的一手好饭让这些人很高兴,临走的时候一个负责人送给奶奶一个白瓷茶壶作为答谢。这个茶壶的腹部有一只威猛雄壮的大狮子,旁边还有一只回首顾盼嬉戏玩耍的小狮子,形象生动,栩栩如生,旁边书写着“太师升殿陛,少保亦尊荣。倪利盛作。”底印方款“大清同治年制”。


  打开壶盖,里面是黑乎乎的一层茶垢,祖母看了后心里“膈应”,索性烧了一锅热水,从里到外给洗刷个干净。说也奇怪,茶壶泡进热水里,一会就冒出了茶香,水也慢慢变成了茶色,祖母没想那么多,蘸着碱面把茶壶里外擦得干净透亮,心里也痛快多了。祖父到了家喝水,祖母给他倒了一杯水后他咂摸着无味,便问是怎么回事,祖母说明把壶洗干净后,祖父一拍大腿,哎呀!一座茶山让你这不识货的村妇给毁了!祖母不乐意了,有点怨气,放壶时手劲儿大了些,“咔”的一声又把壶盖磕破了一块。祖父长叹一声只好作罢。


  祖母后来给茶壶做了一个保温套,保温的同时还起到了避免磕碰的作用,虽然没有了茶山,但是自己沏一些茉莉花茶也是芳香沁脾的。后来有了保温壶,这个茶壶就从柜子上的茶盘里移到了柜子底下,很多年不曾亮相。


  祖父去世后,按照家乡的风俗要将他房间的家具摆设进行一番调整,从柜底发现这个茶壶,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父亲把它送给了我保管。清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出现了祖母洗茶山的那一幕,瓷壶被我放在书柜里摆放起来,当然不会再用它来沏茶水喝,那个磕掉了一角的壶盖也无处可寻了。后来我上网查询了一下,倪利盛是晚清一位瓷器名家。


  茶壶的市场价值对于我来讲已经不重要,看着它就会想起当年的这一段趣事,不管是祖母识货与否,她的豁达大度和干净讲究深深地影响着我,这些品质在我看来比茶壶的价值还要大。


失踪的黄花梨木拜匣


  祖父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一位长者,村里的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做“知客”,迎来送往一些重要的宾客,要么指挥着新人拜天地拜高堂,要么在灵前指挥者吊唁者们鞠躬磕头。若是赶上谁家聘闺女,不仅要提前到我家请祖父做“知客”,还要跟我家借用拜匣,在出嫁的当天要将娘家这边收的礼金账单叠好放进拜匣,由


  陪嫁的新亲们带到男方家保管。


  拜匣在过去是有身份的人家盛放请柬的一种收纳器物,显示的是一种庄重仪式感和对对方的尊重。我家的这个拜匣据说是黄花梨木的,而我根本不懂它的价值所在,也不懂得欣赏,只记得拜匣颜色泛黄,匣面雕刻着一些花鸟图案,四周有包铜镶嵌,很是精美讲究。打开匣面,中间是对称的两个折页连接匣底,匣内糊了一层粉红色的纸,显得特别喜庆。


  我出嫁那年,先生家的风俗是凌晨娶媳妇,两地相隔百里,于是我们只好在凌晨两点出发,我穿着婚纱,腰里还系着红裤带,裤带上还拴着一面小镜子,哥哥把我背到了车上,母亲用一块红包裹皮包好拜匣郑重地交给送嫁的表妹,嘱咐她返回时务必带回来。一路上,晨雾弥漫,星光闪烁,激动之余,我摸着腰间的小镜子,又看了看端坐在我身旁的表妹,她郑重其事地端着拜匣,不禁笑了起来,耳鬓的花枝乱颤。


  若干年后看了一档马未都先生的节目,蓦然想起家里的拜匣,那原来是一件颇有价值的艺术品啊,赶紧打电话给母亲询问起它的下落,母亲却告诉我拜匣丢了,记不清被谁家借走后就一直没有还回来,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随着黄花梨木市场价格的攀升和收藏热,我心痛之余也无可奈何,过去从未考虑过它的价值,但是它却给我带来了无限的快乐,一旦知道了它的价值,竟然杳无踪迹,可见人人喜怒哀乐都是与欲望紧密相随的。


  我已无从考据这个拜匣的由来,也没有了研究它的可能,这是物与人在岁月长河中的一段奇妙的缘分,只能在记忆中回味。不管拜匣在谁的手里,只希望那个人能够欣赏它,珍惜它。


读了《玉匣记》,不敢放个屁     

  

  祖母在世的时候,总说我家是个“书吏底子”的家庭,“吏”说实沾不上,书还是有些的。曾祖父办过私塾,不仅教学生四书五经,还研究《易经》,堪舆测字,在村中的大庙里做执事。我好奇地问起曾祖父的很多往事,祖母总是笑着说没啥新奇的,不过是看了玉匣记,不敢放个屁!我诧异地不解,玉匣里当然要放值钱的宝贝了,怎么能放屁呢?还追问着匣子在哪里?祖母笑得前仰后合,给我讲明白后,才知道这是书的名字。


  据祖母讲,每天早晨她出门抱柴和烧火做饭,曾祖父都要嘱咐她出门东走多少步不能回头,不能说话,再往北走出多少步返回,然后去柴禾垛抱柴,这是必经的“仪式”,为了防止祖母不听话,他还经常站在门口“盯梢”。年节的时候,家里不能说“破”、“死”、“坏”等不吉利的字眼,即便是除夕夜煮饺子破了,也不能说这个字,得说“挣”了!曾祖父的讲究的事儿太多了,每天都抱着《易经》和《玉匣记》,捻着他的山羊胡子,眯着眼睛研究着。


  我问祖母,曾祖父都有哪些卦算的特别准呢?祖母说别的不敢说,你曾祖父算出咱家的坟地是出秀女的,我看这个挺准。这年月哪还有秀女呀?再者说过去有几个女子愿意进皇宫里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祖母说,不是那个秀女,是说咱家的女孩都很有出息,知书达理出人头地的意思。我一听心里窃喜,拍着胸脯说,这必须的呀!


  曾祖父的很多线装书在破四旧中被焚毁了,还有一部分被当时村里一个上北大的大学生以“借”的名义拿走就再也没归还。几本幸存的《玉匣记》被我的父亲塞进了墙缝才得以保存下来。


  父亲把曾祖父留下的这几本《玉匣记》送给了我,我是没有兴趣研究的,只是看着它们,就会想起奶奶说的那句话:看了《玉匣记》,不敢放个屁……


竹茶罐,沉淀岁月清香


  从老账簿里,可以看出我们一家人习惯喝茶,虽然经济紧张,每个月祖父几乎都要买一斤茶叶回家。曾祖父每天早饭后沏一大茶缸茶水,几番加水直到色淡,再将泡过的茶叶晒干后存起来给小孩装枕头用。在五十年代的农村家庭里,喝茶真是一种奢侈的生活。


  祖父总是把那些散装的茶叶倒进一个紫红色的竹筒里,每次喝的时候,用一只竹勺子舀出适量的茶叶冲泡。我问他直接拿手抓或者倒出来不就得了?祖父说用手抓容易抓碎茶叶,而且手上的味道会影响茶叶的味道,直接倒出来会造成浪费。我才知道喝茶得这么计较。


  这只紫红色的竹茶叶筒,油亮油亮的,可能是长期摩挲的缘故产生一层包浆。罐的盖子与身子利用竹节巧妙地契合在一起,严丝合缝,还特别牢固。罐身用绘有图案,几只绽放的梅花,两只上下跳跃的喜鹊,取“喜上眉梢”之意,也有家庭和谐美好,子孙繁盛的吉祥寓意。图案的另一侧,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字,大概是茶叶店的名字,无从得知。


  再以后的茶叶包装越来越精美,直到出现了真空小包装的茶叶,祖父的竹茶叶罐就空闲了起来,少了人的摩挲,慢慢落满灰尘。


  我和父亲打扫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了这个灰头土脸的主茶叶罐,想要把它上面的污泥清洗一番,就随手放进了水里,等到坐下来清洗的时候,却发现经过水浸后,茶叶罐的漆面出现了裂纹,个别地方斑驳起来。


  打开竹罐的盖子,虽然空空如也,但还有一丝茶的清香扑面而来,那是常年存放茶叶浸润的精华,如同它发出的幽幽光泽,是岁月的沉淀和记忆的凝结。


红色小木匣里的梦


  在我的记忆中,祖母和两个姑姑总是把特别“值钱”的东西放在躺柜上的一对红色木匣里。这一对红色的小木匣,长方形,两尺来长,结构同躺柜一样,中间一把小锁头锁住了上下两端,做得精致巧妙。小木匣每天被祖母擦拭的发亮,一左一右对称地放在躺柜两侧,再放上一个相架,每次家里来客,都对这对小木匣赞不绝口。


  我总想尝试着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却翻不出祖母藏起来的钥匙,越是这样越有无限的好奇,小木匣呀小木匣,你到底存了哪些秘密?每天晚上睡前,看着它发出的幽幽的光泽,总是心怀着好奇与想象入睡,我的童年就这样度过了。多年以后,我还做过类似的梦。


  老房子拆掉了,祖母搬进了新房子,小木匣不见了,我也忙碌着学习,无心再去思考小木匣的神秘,或许是好奇心与想象力的减退缘故吧。外出求学、工作、结婚,一晃就过去二十多年过去了,祖父母都已经过世,原来的新房子也变成了老房子,家具也都重新换了一遍,蓦然想起勾起我无限好奇的那对小木匣在哪里?


  父亲跟我说,院子里还有一堆老房子里的东西,没来得及整理,或许就在那里堆放着呢。我不顾尘灰满面,一层一层地翻找下去,终于在底层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积了厚厚一层泥土的小木匣。我一遍遍地过水擦洗,再用干布抹干,总算还原了一些原来的红色。


  小木匣上的锁扣早就锈蚀了,轻轻一扭就断了,打开后一股霉味散发出来,增祖父母的社员证、祖父的工会会员证、伯父和姑姑们的入学通知书等各种证件都被放在塑料袋里保存着,还有各个时期的照片,伯父和姑姑上学期间的小日记本和毕业留言册等让我欣喜不已。


  我没有翻到想象中的宝贝,如果说小木匣里有我童年的梦,确切地说它更是安放家族记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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