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学习吐法的时候,竟然有一种与周于蕃面对着面,坐在清水河茶馆里的感觉。一张木桌子,满面痕迹;两根已经有些破损,坐上去就会叽咕叽咕响的竹椅子。泡茶的小伙计一声高吼,呯呯两下,茶座、茶杯和盖子就整齐地摆上了桌。然后,手一扬,沸腾的开水就从茶壶长长的管子里如线般牵了出来。滚烫的水,还冒着热气,进入茶杯后,惯性般地回旋,却没有溅出一滴。几分钟后,盖碗茶的缝隙里就漂来幽香。 周于蕃与他相谈甚欢,完全无视周围养鸟的,聊天的,谈生意的,掏耳的和打牌的等形形色色的存在。 他说:“吐法吐出胃中内容物,是治疗中焦积滞的常用方法” 周于蕃笑了笑,反问“只吐出胃中积滞吗?” “涌吐啊!肯定吐的胃内容物。” “错!要研究什么病,研究什么方法最好就是去感染一下这个病,并运用一下这种治疗方法。” “那┉” “吐一吐啊!”周于蕃几乎命令他。 如何才能吐呢?这里可没有瓜蒂散!他背过《伤寒论》,知道瓜蒂散是用来涌吐的方剂。(“病如桂枝证,头不痛,项不强,寸脉微浮,胸中痞硬,气上冲咽喉,不得息者,此为胸有寒也。当吐之,宜瓜蒂散”“病人手足厥冷,脉乍紧者,邪结在胸中。心中满而烦,饥不能食者,病在胸中,当须吐之,宜瓜蒂散”,以及“宿食在上脘,当吐之,宜瓜蒂散”《金匮要略》)。 明白了他的想法,周于蕃笑得更响亮“你以为一定用药啊!难道离了瓜蒂不成席!告诉你吧!涌吐用药是最差劲的选择。” “为什么?” “那个臭啊!让人一辈子不开心。那个苦啊!会让人苦楚一辈子。那个毒啊!说不定心功能,肾功能就毁了。” “啊?”他有些目瞪口呆。 “还好!总还是瓜蒂!?这就是我佩服张仲景的原因”周于蕃说。 “那?”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知道张仲景之前用什么催吐吗?” 他摇了摇头。 “你们真傻呀!”周于蕃还是笑。 那个时候,他真是傻乎乎地呆在那里。 “想一想吧?瓜蒂能够催吐不就因为它又臭又苦又难闻又难堪?” “当然” “那么,比瓜蒂更臭,更苦,更难闻,更难堪,是不是更容易引起呕吐呀?” “应该是” “所以,就去找更臭,更苦,更难闻和更难堪的东西。” “是什么呀!” “大便更臭,黄连更苦,尸花(泰坦魔芋)更难闻,腐肉更难看”。 “天啦!不说了!听得我的胃中都捣腾起来了” “这些东西却是张仲景之前的民间常用来催吐的方法” “真的?” “那个催吐呀,不仅病人吐,医生也吐!因为大便之臭、黄连之苦、尸花之难闻和腐肉之难堪是人所不齿。任何人遇到,胃中都会翻江倒海的。所以,才感谢张仲景,他发明了一种只有病人嘴巴沾上,才臭才苦才吐,而不会让催吐的医生呕吐的瓜蒂散” 听到这里,他对周于蕃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注意到没有,吃饭快了,呛着了,就会呕吐。还一定要呕吐?” 他点了点头。 “看看你们现代人,做牙模,或喉镜检查,或运用压舌板时是不是容易呕吐” “这些,你都知道!” “我穿越呢!”周于蕃又笑了。 “受此启发,你就设计出了特殊的咽喉刺激涌吐法?” “OK!”周于蕃向他竖起了拇指。 然后,周于蕃不由自主地吟诵起了他在《小儿推拿妙诀》中的杰作“随将左手托住后脑令(儿)头向前,用右手中指插入喉间按住舌根,令其呕喂”“但孩童有齿者并牙关紧者,照前拿牙关法【“又病者口紧不开,医人将大中二指着力拿其牙关穴自开(牙关穴在两牙腮尽处近耳者是也)。如要用指入口,按病者舌根取吐与灌汤药,俱用此法】拿开牙关,随用硬物如笔管之类填其齿龈,然后入指,庶不被咬。又须入指从容,恐指甲伤及病者喉腭”。 听到这里,他真感叹周于蕃先生著书严谨和慎密。 “你吐了吗?”周于蕃先生还记着他们一开始讨论的话题。说着就要用中指伸入他的咽喉。 他避开了。然后对周于蕃说“手指进入口腔,咱过去也用。叫‘抠痰法’” “‘抠痰’?名字有创意。” “但手指进入口腔不方便,而且不卫生” “那有什么好方法呢?” “能不能在人体外,在气管周围刺激” “Good 最终,他用拇指在喉节下方横向一拨。随着“哇”的一声,他真吐了。 看到地下腥臭的食物,指着他口角旁牵线的痰涎。周于蕃问“这只是胃中内容物吗?” 周于蕃掏出手巾替他擦着鼻孔中的鼻涕和眼睛里的眼泪,又问“这只是胃中的内容物吗?” 周于蕃摸着他的额头(体温),数着他的脉搏(心跳),测着他的血压(面红、微汗),再一次问“这难道只是一过性地吐出胃中内容物吗?” 通过这次自己感受实实在在的呕吐,他深刻地理解了涌吐的含义,读懂了周于蕃的良苦用心。而周于蕃更怕他不懂,更怕自己一生感悟到的东西付之东流,赶紧对他说:“(所以)凡遇孩童风寒、水湿、伤乳、伤食,或迷闷不爽、胸中饱满,不进乳食,或咳嗽多痰并呕吐,一切急慢惊风,不论暂感久感,(均宜)令其呕喂,或有乳者即吐出乳,有食者吐食,有痰者吐痰。” “你用了多年,疗效到底如何呢?” “若初感者,一吐之后,病即霍然大减矣。随再照症推之,无不立愈。” “为啥会有如此疗效?”他要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多向高人请教。 周于蕃这时候兴致勃勃。一边掰着指头,一边数落“盖小儿之病,不过风寒、伤乳、伤食,久之停积胃脘之间,随成他症” “慢!你是说乳食停积如果不能及早化掉或吐出,将会酿成百病?” “难道不是!?积滞可是百病之源啊!” “所以,只要有积滞就一定要涌吐?” “诚一吐而病(积滞)自愈耳!” “有积滞就吐,无积滞就不吐。有多少积滞就吐多少积滞。一吐安肠胃,减负担,降气压,荡糟粕。” 听到这里,周于蕃又笑了。“你们现代人咋如此机械!” “你是说┉” “谁说有积滞才能催吐呀?我说过吗?” “那┉” “我问你,你刚才呕吐时发热了吗?微汗了吗?脸红了吗?心跳快了吗?脉搏突然惊悚了吗?当然,我说的一定是适时的涌吐啊!!” “是的!热了,汗了,脸红了,心跳快了,脉搏惊了” “这才是涌吐的真谛。它让气机运转,让阳气升发,让血脉流通。所以,(即使)‘胃间无停积者,用此法亦能通其五脏六腑之滞’!” “五脏六腑之滞?”他重复着这句话。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他有些激动,他伸出双臂去给周于蕃先生一个最最热烈的拥抱。 “哗!”又掺茶了。惊醒了他。他发现,这只是他的南柯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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