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第二部分.mp3 来自百花文艺 00:00 11:54 他的想法很简单。女人感光蛋白在红端敏感,能覆盖到一小段红外,而男人的感光蛋白在蓝端敏感,能覆盖到一小段紫外。往常的可见光规定是用了所有人的平均,因此是将两个人群可见范围的错差不为人知地抹平了。他找人弄到了两种物质,一种吸收红外边缘的光,反射所有其他,因而男人看来是白的,女人看来是红的补色绿。另一种吸收紫外边缘的光,反射其他,因而女人看着是白色,男人看着则是蓝紫的补色黄。于是有与没有、颜色与无色就在同一张纸上悄无声息地上演,水纹似纷乱的白色背景中,一半人看到一半字迹,没有人读出另一半心声。
大脑会选择想要看到的颜色和文字
他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杂志。 写这样的故事很简单,比以前写那种宏大叙事的浪漫传奇好写多了。以前一旦写多了优美华丽的风景和心情,男人就嫌太抒情,而写多了技术细节和战斗,女人就嫌太枯燥。现在倒好,他只用黑色印出故事梗概,然后用两种颜色的特殊油墨,分别在一边印出历史背景和战略,另一边印出细碎人情和悲伤,一边印出因果,另一边印出比喻。无论哪一方看上去,纸上都有大面积留白,但没关系,现在的时尚杂志,讲究留白营造效果。 杂志刚上市,没有什么人知道。但随着一小批读者看后口口相传,慢慢有了固定读者,有了声誉,有了口碑和好评,开始渐渐卖得好了。男人将它当成一本男人故事书,女人将它当作一本女人心情录。有人甚至在网上建起杂志的论坛。 他起初还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查看各种书评和讨论,生怕大家的相互串通将他的小小把戏轻易拆穿,可是让他踏实下来的是,他发现男人和女人相互并不看对方的评论,他们只和跟自己眼睛类似的人说话,眼睛既是类似,说出的话也多半相仿,至于另一个群体的另外的评价,他们多半扫一眼就过去,连读都不读,这样怎么可能发现其中各种隐秘的埋藏呢。他读着那些评论,心里觉得踏实而大胆了。 再接下来,他继续突发奇想。他干脆写了一系列故事,一些给男人看,一些给女人看,印在杂志并排的两页,像隔着一面映不出人影的镜子彼此呼应。边边角角插入美丽的照片,作为虚幻人物的真实背景,在文字周围悠悠然地绕着。
男女终有别
他的杂志开始大卖了。 他从来没想到,纯粹给一种口吻的人写作是如此简单而有效果。他从前写文章太想让各种人都喜欢,于是照顾这个又照顾那个,避免这个又避免那个,结果写出来大家都觉得寡淡,谁都不觉得文章写到了自己的心里。现在简单了。给一种人写作就模仿这种人的声音,反正另一群不喜欢的人看也看不到。人的心常常是窄的,合了自己的就喜欢,不合的最好不见。 他开始成了知名作家。许多笔会开始邀请他去参加了,一些出版社开始主动找他。他以各种各样理由推脱,坚持让好朋友独自一家给自己印刷。好朋友赚得盆满钵满,笑逐颜开地称他真够义气。 他连忠实粉丝都有了。这无比的顺利让他觉得很不真实。 终于有一天,他去参加一个大型笔会。 笔会上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类型的作家,大家熙熙攘攘地汇聚一堂,在光辉灿烂的屋顶下接受记者采访,相互表达景仰和惺惺相惜。他受到的采访相当多,毕竟是自己有杂志的人物,还受到很多不同群体的关注和赞许。 “我在这次笔会上要发表一个故事。”他当众宣布,“一个真正反映真实的故事。” 他这样说,是因为之前刚好写满了五十个男人故事和五十个女人故事,就像所有获得了一点点赞许的写作者一样,他开始有点飘飘然了。他觉得自己懂真实了,因而不再想用幻象的伎俩,想真正写一个能给每个人都看到还被赞许的故事,以表明自己的实际实力。他被自己内心无法抵抗的自我膨胀蛊惑了,以为自己的能力真能弥合人群目光的裂隙。 他的话一出,记者们的镜头就纷纷集中过来,热情的读者兴冲冲地开始猜测,其他作家因为被他抢了风头,也带着一半不甘和一半审视好奇地悄悄关注着。他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在酒店的房间,他对着笔记本电脑奋笔疾书,内心兴奋不已。有时站起来拉开窗帘看看外面,街道上的霓虹闪烁好像已和一年前大不相同。 三天后,他终于把他的大作端了出来。投影在大屏幕上,众人一起阅读。 读过之后,大家没有什么反应。 他小心翼翼地问别人觉得怎么样。不错,一些人说。还可以,另一些人说。他不满足,继续细致地问,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一个男记者说,内容倒是不错,只是仍然是一贯的硬汉铁血情节,没什么新意。一个女评论者说,还算好看,只是和以前的缠绵悱恻没什么区别,也许是江郎才尽了。 他不相信,找来一群读者作测试,男男女女都有,拉进一个小屋像测视力一样一字一字提问,问他们能不能看见。所有人都能看见。所有字都能看见。他用的不是特殊油墨,只是普通屏幕的普通黑色投影。每个人都看到了同样的内容,然而却像看到了两个故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坐在笔会的饭桌上,他看到周围人都是那样欢乐地说说笑笑,心里觉得纳闷又疏远。为什么他们都那么欢乐呢,为什么只有自己这样灰头土脸。他苦着脸想。 越是寻找开启真谛的钥匙,就越是无法找寻到进入文学殿堂的大门
又过了一天,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症结所在。 他发现尽管人们从视力上每个字都能看到,但是人们头脑中有另外一套装置,潜移默化地滤掉了其中一半文字。他不知道那套装置是什么,只知道男人和女人仍然各自看到一半,他们将他的故事隔行阅读,形成两套文本,互相交叉却不重叠。他的故事是这样的: 从前,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平凡的日子让王子想起从前征战的激情。 有一天,他离开了公主,一个人去远方。 他和一只偶尔碰到的喷火巨龙战斗,遍体鳞伤。 他回到了公主身边,发现这温暖才是自己真正的所求。 伤好了,不疼了,他发誓要报仇雪恨 他又离开了公主,来到另一个国度。 为了结盟,他向那个国度的女王献殷勤。 公主听说王子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心都碎了。 王子又与恶龙战斗,盟国却背叛了自己。 失望的王子又回到公主身边,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有一天…… 这样一个故事,作家本来以为能够反映真实中安与不安的交替。但他没想到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意思。他焦虑起来,继续反复添加涂写,不断拿给人看,但大家还是摇摇头。他继续写,写得那么多那么密,以至于到最后大家都看不清了,都说纸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啊。 那一刻,作家才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独。 更多好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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