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花姑娘的干活”“死啦死啦滴”是什么意思?日语课堂开课啦! | 萧西之水

 cat1208 2019-01-31

去日本旅游,语言交流经常会成为一个头疼项:日本人无论说日语还是说英语都差不多,反正都听不懂。

为什么日本人的外语口语能力这么差?当然还是跟本民族语言构成有关系。日语是“音节文字”,一个假名对应一个音节,比如“の”对应“NO”这个音节,而不是某个单独的字母,于是日本人就倾向于打乱英语的发音规则,强行按照音节来读。最典型的就是大家熟知的奥特曼(Ultraman),日本人无视“ul”发音类似“au”“tr”应该是复合辅音的事实,强行把两者分开,于是就变成了“五(u)鲁(l)托(t)拉(ra)曼(man)”。

日本人把“trade”念成“托雷德”,也让身经百战见得多的特朗普不得不投降:“我没太听懂你说什么”。

更麻烦的是,日本人还特别喜欢给英语搞原创。简单易懂的比如“office lady”(职业女性),就是日本杂志《女性自身》在1963年为“新时代劳动女性”创造的日式英语词汇,现在也逐步替代英语原本的“business girl”而更加广为人知。类似的还有“golden week”(黄金周)、“salaryman”(上班族)等等。

进阶版本比如“牛仔裤”一词,日本人也不用“jeans”,而是把“jeans”与“pants”合在一起创造了新词“jea-pan”(ジーパン);订书机不用“stapler”,而是用了1903年进入日本的美国订书机厂商“hotchkiss”之名;更无厘头的则是“コンセント”(konsento,插头),这个词在英语世界完全不存在,也完全无法推测源头在哪儿。

《女性自身》1963年11月25日号,最右侧“オフィス·レディ”为 office lady

日本人这么会玩,那外国人该怎么跟日本人交流呢?

这个问题不仅现在困扰着各路游客,在过去也困扰着各国商人,于是大家纷纷奇思妙想,发明出很多有趣的交流方式。

横滨日语:日英混合语

1879年,日本横滨出版了一本针对英美人的日语手册,叫做《横滨方言练习册》(Exercises in the Yokohama Dialect),目的是帮助刚来日本的外国人尽快学会日语,以便与日本人交流乃至通商。

明治维新前后,横滨成为日本最主要的通商口岸,往来外国人日渐增加。日本明治政府规定,普通日本人不得擅自进入外国人居留区,外国人未获许可也不能离开居留区,这就使得在横滨的日本商人圈子逐渐固化,外国人也只能与他们打交道,双方之间就形成了一种尽可能简单却杂糅日英两种语言的“横滨日语”。

19世纪中后期的横滨港

两种语言最初碰撞时,形态总是很有趣。为了学日语,英美人搞出一套用英语词汇标音日语的方法,很类似中国人小时候都用过的“好嘛吃”(how much)。比如“よろしい”(yoroshii,好的)就被标记成your-a-shee;“悪い”(warui,不好的)直接写成worry,不仅音似而且还有几分意像;“大丈夫”(daijoubu,不错的)是die job,不是“死工作”;“おはよう”(ohayou,早安)是ohio,千万别以为是在说美国俄亥俄州。

不仅是英美人乱读日语,日本人也乱读英语,而其中一部分也进入了“横滨日语”。比如“Num wun”,这个词就脱胎于英语的“number one”,表示“最……”的意思;厨师(cook)、医生(doctor)甚至孩子(baby)也纷纷加上了一个日本化的“桑”(san),变成了“kooksan”“doctorsan”“babysan”。应该说,这些词语的诞生也为如今日本人创造英语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其中还有不少中文的影子。比如“mar”是汉语的马,“chobber”(吃饭喝水)来源于“吃吧”,“champone”(介入)来源于“掺和”。这些是英美人与中国人经商贸易时的常用语,到了日本以后依旧沿用,久而久之日本人也就懂了这些语言。顺带一提,在“横滨英语”里,中国人的代名词是“nankinsan”,也就是“南京桑”。

“横滨日语”还充斥着商人对官僚的讽刺。比如外交使节是“Yakkamash shto”,也就是日语的“やかましい人”(烦人的家伙);寺庙、神社里的住持、宫司(均为官员)被称为“Takusan hanash bosan”,意思是“话多的和尚”;审查茶叶的行会代表则是“Oh char chobber chobber shto”,意思是“大口喝茶的人”。

像山p这么英俊的和尚还是有限的

现在看来,这种语言固然让人啼笑皆非,但当时横滨街头却每天都在实际使用。《横滨方言练习册》还给出了不少例句,不妨一看:

“Oh my nangeye tokey high kin nigh. Die job arimas?”

要是按照英语看起来,这句话完全无法理解。但如果有一点日语知识,就会很好明白了:“oh my”是“你”(お前),“nangeye tokey”是“很长时间”(長い時),“high kin”是“看”(拝見),“nigh”是“没有”(ない),“die job”是“没问题”(大丈夫),“arimas”是“有”(あります)。所以连起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很长时间没看到你,还好吧?”

小册子一共有5课,分别是(1)代词、名词、动词,疑问句与打招呼;(2)否定式与多义词,形容词,买东西;(3)日本职业、工作与风俗用语;(4)交通、饮食、天气、家居用语;(5)日常会话。在整本书的结尾还介绍了英美人与中国人在说“横滨日语”时候的不同点,可以说很是贴近当时的实际情况了。

幕末至明治初期的英国外交官萨道爱之助(Ernest Satow),迎娶日本妻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对日语这门陌生语言如此熟悉。

不仅如此,《横滨方言练习册》还注意到了日语本身的复杂性。书中专门抽出一个章节来讲“Wok-kallonai”与“Wok-kallimassing”的不同。在日语里,这两个词分别对应“分からない”与“分かりません”,意思都是“我不知道”或“我不同意”。但按照手册说法,前者是“I never intended to and nothing you can say will make me understand”,意思是“我不想做这件事,而且你说的任何理由我都不听”;后者则是“if you make it worth my while I will very  quickly understand”,也就是“如果你能让提案更有价值,我会很快接受”。两者差异几乎是180度,也可见当时欧美人已经看明白隐藏在日语之中的“暧昧”了。

从1859年横滨开港算起,到1899年日本彻底放开贸易限制、允许外国人进入日本各地自由贸易为止,中间过去了40年时间,“横滨日语”在19世纪中晚期的日本一度盛行,也见证了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与近代工业化的完成。进入20世纪,欧美人不得不正视已经加入列强队伍的日本,也开始摒弃这种中间语言,直接学习起日语。

“协和语”:一种新型语言的初级版本

“你们滴,通通滴,死啦死啦滴!”

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日本人的第一印象都来源于小时候看的黑白抗战电影,老一辈电影艺术家也塑造一个又一个让人铭记的“鬼子”。伴随这些“鬼子”出现的,便是这种蹩脚的汉语,然而事实上,抗战期间所谓“协和语”才是日本人与中国人交流的常态。

老艺术家葛存壮先生饰演的“日本鬼子”

但有趣的是,这种介于汉语、日语之间的语言并不是抗日战争时期突然出现。早在1925年2月至3月,日本报纸《满洲日日新闻》就连载过一个专栏,前后共34期,最后9期集中记录了流传在旅顺、大连地区(日本租借地)的几十句这种汉日混合语,并将其命名为“日支合办语”。1926年,34期报道直接被编纂成一本小册子《从“日支合办语”走向“支那语”》(当时日本习惯用“支那语”称呼汉语),这也是“协和语”第一次亮相于世。

那到底《地道战》《地雷战》这种老电影里的日本人说话到底对不对呢?直接从小册子里摘例句:

“煤炭通通的(dei)没有,少少的(xiaoxiaodei)拿来。”(没有煤了,拿一点来)

“坏了(la)没有,你的(dei)一个饭饭(meshimeshi)看看。”(没坏,你尝一个看看)

“我的(wuaode)今天朋友房子去,你的(niide)小心小心的(dei)房子看看。”(我去朋友家,你小心看家)

是不是很有黑白老电影里日本人的感觉?没错,由于日本人从20世纪初期就逐渐向中国东北渗透,中日双方交流非常频繁,这种用日语语法加入汉语词汇的方法就普及开来。按照小册子所说,当时不仅中日两国人之间的交流用这种语言,有时候日本人之间也会用,构成了一种奇特景观。

在“协和语”体系里,很多汉语词汇固化为其他意思。比如“买卖”变成了“买”的意思,“顶好”是副词的“好”,“干活计”是“做”“弄”的意思,“死了(la)”除去“死”的含义外,还演化出了“结束”“熄灭”的含义。所以如果想说“好好工作”,就可以用“顶好的干活计”来代替;而如果有人说“火死了(la)”,也不是真的死了,而是火熄灭的意思。

最开始学日语的时候,很多朋友都曾来问我一些词语是什么意思,比如“八嘎呀路”“米西米西”。这两个词很好理解,“八嘎呀路”就是日语的“马鹿野郎”(bakayarou),表示傻瓜的意思;“米西”则是日语的“饭”(meshi)的意思,读音讹变成了“米西”。但有些词的确让人难懂,比如“三宾得给”就着实让我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才明白:“宾得”来源于日语“binta”(巴掌),动词“给”要按照日语语法放在最后面,才能形成“给三巴掌”的说法。

由于汉语、日语之间的相似性很强,“协和语”也比“横滨日语”多了很多复杂句式。比如下面这两句就很有代表性:

“我的(wuaode)靴(读作:kutsu)水大大的(dei),外边拿去太阳的(dei)给,慢慢的(dei)水通通没有了,顶好的(dei)扫扫。”(我的鞋有很多水,拿到外边晒晒太阳,等着水干了,好好刷一刷)

“你的(niide)饭饭(读作:米西米西)完了的(dei),这个的(dei)他的(dei)房子拿去。”(你吃完饭,把这个拿到他家去)。

两句话里,除了“靴”“饭”保留了日语发音以外,其余词汇已经全部汉语化,同时整句话已经可以表达较为复杂的递进含义,描述出“晒太阳”与“刷鞋”、“吃饭”与“拿去”前后两个步骤,已经具有了更加实用的沟通能力。

在语言学里,两种不同语言的糅合对话被称为“皮钦语”(pidgin),这个词正是来源于早期中国人念英语“business”的发音,意思就是一种单纯的贸易交流语。这种语言一般词汇单一,语法简单,但经过一两代人的演化,“皮钦语”就会进一步复杂化,形成所谓“克里奥尔语”(creole),拥有更加生活化的词汇与更完整的语法。

目前塞舌尔共和国的官方语言之一就是基于法语的“塞舌尔克里奥尔语”

从定义上说,“协和语”当然是典型的皮钦语,但由于流传时间较长,加上汉语日语有很多相似词汇、容易理解,发展进化速度也比一般的皮钦语要快,甚至可以进行较为复杂的对话。在“协和语”最为盛行的伪“满洲国”地区,一部分官僚甚至开始尝试用日语语法+汉语词汇来写作,也可以看作“协和语”的一种书面化尝试。

最广为流传的一段话,就出自于当年的《满洲事情案内所报告(第58本):满洲农业概况》:“福特汽车王曾经讲过,‘完全用大豆作成而使用豆油驱动的汽车,不久就可以出现了’,由这句话也可以窥知大豆的用处伟大了,大豆有以上的广范的用处,所以在小将来发展上有莫大期待的。”虽然读起来很不通顺,也存在错别字(“广范”应作“广泛”),但整句话意思已经比较清晰。

不过有趣的是,作为日本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官方并没有推行所谓“协和语”,甚至官方都没有将这种话命名为“协和语”,而是叫做“士兵中国话”(兵隊支那語)。至于“协和语”一词的来源,事实上是底层老百姓为了揶揄伪“满洲国”各级官僚说话“半中不日”而创造的说法。

“协和语”虽然只是短暂存在一段时间,但对中日双方都留下了一些影响。比如“协和语”经常使用“阿鲁哟”(aruyo)作为语尾助词,而如今日本动漫里的中国角色就大多会在一句话结尾带上“阿鲁哟”;至于中国这边,也大多能理解“八嘎呀路”“米西米西”“开路”“花姑娘”这些词的含义,中国东北方言也留下了诸如“马葫芦盖”(井盖)这种来自日语的痕迹。

动漫《银魂》一副旗袍打扮的神乐就经常以“阿鲁哟”(aruyo)作为结尾

但还是要明白,“协和语”毕竟是当年日本侵略中国时期的副产品,如今时过境迁,其中词汇早已不适用于现代日本社会,要是现在去日本旅游问“哪里的米西米西?”对方必然是会大挠其头咯。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