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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词举要:李白

 geros 2019-02-01

作者简介彭玉平,复旦大学文学博士,中山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珠江学者特聘教授。研究专业为中国古代文学、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方向为古代诗文与诗文批评,侧重于词学研究。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省秦安县),先代于隋末流徙西域,生于唐安西都护府所辖碎叶城(在今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西北),五岁时随父入蜀,居绵州彰明县(今四川省江油县)。少年时博览经史百家,喜纵横之术,好击剑任侠。天宝初应诏入京,供奉翰林,后遭权贵谗毁,被玄宗赐金放还,漫游各地,以诗酒自适。安史乱起,被永王李璘召至幕中,次年事败,受牵累长流夜郎(今属贵州省),中途遇赦东还。不久,病殁于当涂(今属安徽省)。李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在唐代以诗著称。作词不多,相传为李白所作词共18首,其中《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忆秦娥》(箫声咽)两首最为著名,被宋代黄升誉为“百代词曲之祖”。


菩萨蛮


平林[1]漠漠[2]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3]。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4]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5]。


【注】

[1]平林:平展的树林。

[2]漠漠:形容烟雾弥漫广远。

[3]伤心碧:让人感到惆怅伤感的青绿色。

[4]宿鸟:傍晚时归巢之鸟。

[5]长亭更短亭:古时大道两侧供行人休息停留的地方称作亭。各亭之间距离不等,故有长亭、短亭的区别。庾信《哀江南赋》:“十里五里,长亭短亭。”故知大约十里为一长亭,五里为一短亭。


【释读】

李白是否作过词,在中国文学史上曾引起过不小的争执。此词《尊前集》、宋文莹《湘山野录》和今人杨宪益《零墨新笺》均系于李白名下。明代胡应麟则认为是晚唐人词,托名太白。他在《少室山房笔丛》卷41中说:“今诗馀,《望江南》外,《菩萨蛮》、《忆秦娥》最古,以《草堂》二词出太白也,近世文人学士或以实然。余谓太白在当时直以风雅自任,即近体盛行七言律,鄙不肯为,宁屑事此?且二词虽工丽而气衰竭,于太白超然之致不啻穹壤,藉令真出青莲,必不作如是语。详其语调,绝类温方城辈,盖晚唐人词嫁名太白者。”而嫁名太白的原因是李白的诗集亦称《草堂集》,宋末人编选《草堂诗馀》因以附会成说。今人浦江清、沈祖棻则考定为北宋前期无名氏所作。诸家关于此词真伪的讨论非为无理,但均欠充分,现姑依旧说,系于李白名下。


李白的一生只有少数时间定居,其他多在飘荡客寓中度过,所以行旅之感是他诗歌创作的主要内容。与陶渊明以九江、孟浩然以襄阳为定居中心不同,李白的行旅往往没有具体而明确的目的性,“何处是归程”是他反复咏叹的主题,所以他的行旅意识和思归感受也就更为突出。此词写游子羁旅之感,与他诗歌的主题是一致的。起二句写在驿楼所见景色,视点由近到远,极有层次:烟雾织就的平林,平林背后的寒山,以及让人伤感的碧色。既描绘自然山色,又融入了驿人的情感,情景交融。语言精确,富有表现力。以“平”形容“林”,颇能表现登高所见之广阔深远。寒山之“碧”用“伤心”来形容,将无知之物也情绪化了。凡此皆因人伤心在前,故视寒山也有伤心之色,将山拟人,山且伤心,人何以堪?首二句将作者沉重的心情委婉地表达出来。次二句写景由远及近,先写夜幕降临,继写游子愁思,将起首二句隐约之情,结以“愁”字,拈出本词主题。


此词上阕采用倒叙句法,最后聚焦在游子身上,贯穿下阕。换头承上阕“有人楼上愁”句,而做足情味。人鸟对比,一静一动,以鸟之有巢可归,衬托游子之孤独伫立。末二句自问自答,以归期难卜而更显词情凝重。全词结构匀称,远近得间,俞陛云许以“苍茫高浑”之评,并非过誉。胡应麟因否认此词为李白所作,而评论此词“虽工丽而气衰竭”,就未必公允了。因为此词之气虽凝结,但凝结有度。


忆秦娥


箫声咽[1],秦娥[2]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3]伤别。 乐游原[4]上清秋节[5]。咸阳[6]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7]。


【注】

[1]箫声咽:暗用萧史与弄玉的典故。《列仙传》载:“萧史者,秦穆公时人也。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鹤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年,吹似凤声,凤凰来止其屋。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不下数年,一旦皆随凤凰飞去。”词中暗寓这个女子也有一段如萧史、弄玉那样的美满生活。咽:声音因悲切而感到滞涩。

[2]秦娥:扬雄《方言》卷二:“秦、晋之间,美貌谓之娥。”词中泛指京城长安一带的美女。

[3]灞陵:汉文帝刘恒之墓。附近有灞桥,是古人折柳送别之地。《三辅黄图》卷六:“文帝灞陵,在长安城东七十里。……(灞桥)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唐人称为“销魂桥”。

[4]乐游原:在长安城南八里,汉时称“乐游苑”,唐代改称“乐游原”。其地地势较高,视野开阔,可纵观长安全城,为游览胜地。

[5]清秋节:即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古有登高风俗。

[6]咸阳:在长安西北,今属陕西省,是汉唐时期由京城往西北从军、经商的必经之地。

[7]阙:原指宫殿前的牌楼。词中指陵墓前类似皇宫门楼的一种建筑物。


【释读】

最早记载这首词的是南北宋之交的邵博,他在《邵氏闻见后录》卷19引录此词后说:“李太白词也。予尝秋日饯客咸阳宝钗楼上,汉诸陵在晚照中,有歌此词者,一坐凄然而罢。”明确此词为太白所作。宋代程大昌《演繁露》也曾摘引过其中“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之句而断为李白的乐府。南宋黄升的《绝妙词选》也予著录。明代以来屡有学者质疑,但证据不足,现姑依旧说,系于李白名下。


此词看似平常,实为奇崛;明写闺情,暗发幽思。按照俞平伯的说法,此词乃借汉喻唐,“盖中晚唐诗人伤乱之作”(《唐宋词选释》)。起句劈空而起,以一“咽”字为这一缕幽幽怨怨的箫声定下基调。接以秦娥梦断,极状箫声袭人之深。“断”字是一大转折,由梦境而梦醒。而梦断之时,四周暗然,箫声犹在,更觉楼头月色孤寂照人。以视觉之明月和听觉之箫声反映离乡人的凄苦心境。下再接“秦楼月”三字,笔力千钧。秦楼人月,相对无眠,梦中之情,眼前之境,交相感染,最后归结为“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春柳乃送别之时,秋月乃望归之日,然年年柳色,年年月色,思念加深沉,而归期无音问。上阕末两句是情感结穴所在。


下阕时间已从月夜而至白天,把乐游原上士女游赏之乐与咸阳古道的音尘杳绝对照起来,通过对环境气氛冷热的对比描写,凸显词中主人公的凄绝之情。末二句痛极而返,帝王如此,百姓如此,芸芸众生皆如此,故此句是对人生境界的升华,把原本秦娥一人一时之所感,骤然扩展到千秋万世众人之命运。孙麟趾《词迳》评为“以深厚见长”,陈廷焯《云韶集》卷一说“对此茫茫,百端交集”,王国维《人间词话》评此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说“‘西风’八字,只写境界,兴衰之感都寓其中”。凡此都看出此词带着“无我之境”的意味。全词感情悲壮,顿挫有致,含有浓烈的悲剧色彩,是吊古伤今的典范之作。


—— 摘自 彭玉平 《唐宋词举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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