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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申 猪年说猪，立刻就想起“肥猪闹海”。 肥猪闹海是道菜。当年在我能吃到这菜之前，真可谓奋斗不止、自强不息。此言正解，含义皆晓，若戏解之，则“奋”可为“粪”，“息”可为“吸”，即与粪（肥）战斗不止，以至差点窒吸断气。总之，与猪有关，与猪有缘。 猪，古时也称豚 ，诗句“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就是指留客有猪肉吃。古时物质生活贫乏，一般老百姓是吃不起肉的。据《孟子》载，春秋时只有天子、诸侯、大夫和七十岁者，“方可食肉焉”。孔子收的束脩（学费），就是捆起来的咸猪肉条。 当年我虽能吃上肉，但还是已接受过教育、需再一次接受教育的知青。插队住房东家第一宿难眠，听窗外有鼾声，粗犷有力，心说这是哪里的好汉？天明推窗一看，窗根儿下即是猪圈，一条黑汉（猪）正在大睡。时为正月，天寒地冻，鸣钟劳作，活儿曰“起圈”，即刨猪圈粪运出。社员使镐，我使筐挑。挑过两趟，也想显示一下力量，我要过镐，吸口气就抡，“呯”一声，刨溅粪冰，满目流星，不光身上脸上，也飞入嘴中！好臭，又不敢说，社员们笑弯腰，给我做示范：先轻刨，刨出沟后才可加力。我寻个没人处啐了又啐，啐出玉米渣，心想我也没吃棒子面呀…… 白天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夜里有黑猪相伴而眠，我很快“脱胎换骨”，再加上别人编排我“满脸猪粪不变色，一嘴猪屎不漱口”，就被评为积极分子，参加县讲用会。大会发言前小范围试讲，我讲立志扎根农村一辈子等时髦词，还仿《滕王阁序》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撰“知青与社员同心，我辈与黑猪共眠”两句。县安办老主任用烟袋锅敲桌说：这个删去！我说我真的和猪隔窗共眠。老主任说，你就是睡猪圈里，也得删。你上句是社员，下句是黑猪，啥意见？吓得我冒一头汗，好悬。 讲用会讲用会，虚话大话一锅烩。也有实的：“没有猪粪臭，哪有五谷香”；明显假的：“粮食就是人的命”，午饭争抢猪肉炖粉条，干粮一边待着，见了猪肉就不要命了。晚上不睡，躺招待所大炕上神侃，说到猪，我忘了从哪儿看的，添枝加叶讲一段：说古时有个员外，年近花甲得一子，宴庆之时，有相士见这孩子宽额大脸，耳阔有轮，天庭饱满，又白又胖，便断言这孩子是大福大贵之人。谁知这孩子长大后游手好闲，父母去世，家道衰落，直至饿死房中。死后阴魂不散，到阴曹地府告状，说自己天生富贵相，不该如此惨亡。阎王带他到天上请玉帝公断，玉帝招来灶神，灶神将他不务农事如实禀告。玉帝大怒：你相貌虽好，却懒惰成性，今罚你为猪，去吃粗糠。此时恰逢天宫挑选生肖，差官把“吃粗糠”听成了“当生肖”，遂把他带下人间托生为猪，让他去排生肖，但那天猪去晚了，只当上了最后一名生肖。我讲罢，众人兴奋，精彩段子连连，说说笑笑，窗外亦有回声，最终管理员砸门：睡吧！猪都让你们闹炸圈了！转天，一老五届大学生对我说：“你很有文学细胞，将来去河北大学念中文吧。那儿食堂不错，有一道肥猪闹海的菜，很好吃！” 当时我根本不敢想还能上学，所以也没问肥猪闹海是什么菜。一九七二年我被列入了推荐名单参加体检，然后回村干活儿、等待。夜里常梦肥猪闹海，醒来又记不起咋闹。春去夏来，消息皆无，伏天，队里给我派活儿给猪打防疫针，忽看见公社助理骑车经过，我赶忙追上打听，助理说，被录取的早上学了，你还傻老婆等汉子呀！我听后如雷轰顶，无处发泄，转身就抓一个大公猪，抄猪腿，抓猪耳，扭胯就摔，不料脚下踩稀屎，失去平衡，一头撞向圈墙，顿时两眼一黑没气儿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半脸血红，有社员抓了把旱烟末儿捂在我眉角才算止了血，大公猪龇牙以对。 一九七三年考试入学，我名列前茅。报名时，有天津医学院和河北大学可选，考虑头年推荐去前者不成，再想后者有肥猪闹海，便毫不犹豫报了河大。初秋被录取，从塞北大山奔冀中平原，一路上不时想这肥猪闹海到底是道什么菜？入学第一顿饭，排大队，老远就见小黑板上三个粉笔字：肥猪闹海！屏住呼吸，步步靠近，又看清零点二五元一份，属于肉菜！到窗口递过搪瓷大碗，咣地一勺扣入，香味扑鼻，揣到亮处一看，谜底揭开——猪肉皮炖海带！ 肥猪闹海，味道棒极，果然名不虚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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