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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早就深深体会着“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悲剧性,远远比“蜡炬成灰泪始干”更绝望,更无计可施。

 文豪学者 2019-02-02
我早早就深深体会着“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悲剧性,远远比“蜡炬成灰泪始干”更绝望,更无计可施。
雨后的蜻蜓、夜间起飞的萤火虫、夏天的蝈蝈与秋天的蟋蟀,我也常常哀其生命之须臾。我喜欢养蝈蝈听叫声与养蟋蟀斗蛐蛐。听说有人用一个葫芦把虫儿放到里头,别到腰上,温暖着它们,就能把它们一直养到第二年春天,延长它们的生命近两三倍,我多次想找这样的葫芦,没有成功。
那时候大雨常常带来胡同里的没膝积水。我叠一只纸船扔到水上,目送它被水流和风带走,我想它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它会到什么地方去呢?它将经历些什么呢?我,它的制造者与牵心者,不可能永远陪着它,这也叫生离死别吧。
我问姐姐,你说死是怎么回事?姐姐平静地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样的生死观——死就和睡着了一样嘛。
姐姐的话并没有减少我对于死亡的恐惧,却使我愈想愈觉得睡觉是一件可怕的事,果然,睡着了无知无觉,与死一次是一样的。我想的不是死像睡眠,而是睡眠像死。
我还想到我的身体并不健康,也许离死亡并不是那么遥远。一天晚上,我在一个神经质的状态中,喝了一大口极腥的鱼肝油,那时候的人认为鱼肝油就是最厉害的保健药品了。夜晚躺在床上,发觉一轮满月正好照在我的脸上,那时住的小平房,是没有窗帘布也安装不起窗帘的。月光再次使我感到孤独、神秘。我感到不理解这个世界,不理解自己和家,不理解生命的偶然和无助。我忽然想,如果就这样睡去——死去呢?我只觉得正在向一个无底的深坑黑洞,陷落着、陷落着再陷落着。我几乎惊叫失声,我不敢入睡。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失眠,第一次精神危机:大约只有九至十岁。
我在《青春万岁》中写到过一个人物的童年失眠,尊敬的恩师萧殷批道:“儿童贪玩不愿睡觉是有的,不敢睡觉是不可能的。”大概我的这些经验只能说明自己的心理健康方面有问题罢了。

王蒙《半生多事 · 作诗与失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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