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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战士与姑娘:流淌在纯情时代里的醉人旋律

 海上来信 2019-02-03

本文参加了【我爱TA】有奖征文活动

故事梗慨:入伍四年后,瞿宁回乡探亲与女同学史新苗相见,一首电影主题歌使他们感受到了初恋的萌动。由于变故,瞿宁不忍心将一世之不公强加于新苗,然而新苗却因瞿宁的被动恋爱决意分手。同学张红以红娘之心竭力成全,但前途未卜。瞿宁归队后,史新苗寄给他那首电影主题歌,并说“让命运随着时间走吧”。

 

/冯云广

 

 

初恋的感觉刻骨铭心,不可复制;初恋的旋律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拨动心弦的电影主题歌

 

这年初夏,瞿宁从部队回乡探亲。数年别离一朝团聚,一家人欢天喜地。

 

晚上,妈妈提起史新苗的事,恨不能把几年来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儿全告诉儿子。史新苗是瞿宁的一个女同学,瞿宁入伍后二人一直通信。

 

“你们通信你也不跟我说说,还是新苗告诉我的。

 

“你走的头一年,有次她来玩,把你的一张穿军装的相片拿去了。

 

“给新苗提亲、介绍对象的可不少呢!”妈妈说。

 

瞿宁闻所未闻,感到既新鲜又有些神秘,他很想见到史新苗。

 

末了妈妈嘱咐道:“明天你带上点东西,去看看她爹娘吧。”

 

瞿宁入伍那年,他与史新苗都十五周岁,他是虚报了年龄才当上兵的。在他们初中的班里,二人年龄最小,论生日,瞿宁比新苗还大几天。他们彼此之间的印象很模糊,就是做梦梦见,那面目也是朦朦胧胧的。第二天见了面,二人才把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惦念给放下了。瞿宁人长得英俊,腰杆笔挺,是个标准的海军战士,就是晒黑了;史新苗鸭蛋脸形,扎一对短辫乌黑发亮,模样十分俊俏。一旦模糊的印象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且与期待中所想象的相去不远时,他们心中的喜悦不言而喻。

 

闷热的电影院里,一部名为《亚非乒乓球友好邀请赛》的影片正在放映。瞿宁起身脱下军服上衣,然后重新落座,一只手臂无意间与史新苗的手臂靠在了一起,当肌肤接触的一刹那,二人都有触电一样的感觉。莫名的拘谨使他们都想将自己的手臂挪开一点,但最终谁也没有挪动哪怕半寸半分,而任由心灵深处无言的交流在久久的祈望后得以进行。影片中的场景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记忆,惟有片中反复出现的音乐旋律和那首赞颂友谊的主题歌,偶然拨动了他们的心弦,引起他们的强烈共鸣。

 

“旋律优美动听,这样的音乐现在听到的太少了。”走在散场的路上,瞿宁感慨地说。

 

“歌词更好。”史新苗也陶醉其中。她补充道,“其实词和曲子缺一不可。”

 

瞿宁去外县看望姥姥,一去五六日。回来后,他们相约暮霭四合之时见面。

 

苍穹中星汉灿烂,上身穿一件海魂衫的瞿宁和身着白衬衣的新苗,一起走上一条极少使用的军用铁道,但见眼前连绵的麦田铺向大地与黑夜的交汇之处。二人席地而坐,感受着热风吹熟果实的干燥,倾听着夜色中麦浪翻滚的“唰唰”声。

 

新苗在工厂里当车工,她与工人们下乡帮社员收割小麦,握了一天镰刀的小手磨起了泡,当她把手指伸给瞿宁看时,瞿宁只是用手小心地抚摸了几下就赶紧放下了。新苗嘲笑瞿宁有许多事根本不懂,亦真亦假地逼他改称呼,让瞿宁叫她做姐姐。

 

远处高音喇叭里,现代京剧《龙江颂》中江水英的一段二黄唱腔——“望北京更使我增添力量”随风传来:听惊涛拍堤岸心潮激荡!夜巡堤,披星光,但只见工地上,人来车往,灯火辉煌,同志们斗志昂扬,准备着奋战一场……激越悠扬的曲调在夜空中回响,在麦海上起伏,他们听得如醉如痴。

 


​  闺房里的情书命运堪忧

 

瞿宁第一次坐在新苗的这间几乎一尘不染的闺房里,打量着室内朴素的陈设,一股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屋子一角的小桌上摆放着一个相框,内镶新苗放大的黑白半身虚光照片,梳一对短辫,有一双就像妈妈说的“会说话”的眼睛。新苗说,她原先留着一对及腰长辫,因安全生产所需,厂领导亲自找她谈话让她把长辫剪掉。后来,不得已剪了长辫的新苗心疼得哭了好久。一个是活生生的新苗,一个是定格在照片中的新苗,瞿宁心里不由得砰然一动:她身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具有一种健康、成熟的自然之美,为平生第一次所见。

 

新苗提起许多同学的名字,说起他们的学号,瞿宁能对上的寥寥无几;听新苗从一号同学一口气数到最后的五十九号同学,瞿宁不禁暗暗佩服;至于哪个结婚了,哪个在谈恋爱,新苗更是如数家珍。

 

“张红也有了!”新苗兴高采烈地说。新苗与张红在上学时就很要好,瞿宁是知道的。

 

“哎,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吧?”她话锋一转,说起认识的一个姑娘。“长得可漂亮了!跟你一个名,叫苏宁,就在你们驻的城市。我俩一见如故,像亲姐妹一样。”

 

“我待好好看看你……”坐在床沿上的新苗两眼直直地盯着瞿宁的面庞,神色忧郁地缓缓说道。

 

不一会儿,瞿宁被她看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不情愿地把脸扭向一旁,嗫嚅道:“注意点影响……”

 

“没有外人,何影响之有?”新苗说。

 

“怕看?叫姐姐就不看了!”她步步紧逼。

 

“叫姐姐?”瞿宁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要是咱们本来不认识,在街上碰见了,你恐怕还要叫解放军叔叔呢。

 

一句话说得二人都忍不住笑了,新苗这才作罢。

 

“这是你写给我的信……”新苗从枕头下拿出一沓铺展开的信瓤,说,“你看,一共十二封,平均每年三封。看了这些信,我也被教育成革命战士了。”

 

“这些是别人写给我的信……”她又从褥子下取出同样是铺展开的一大摞信瓤说。瞿宁望了一眼,不禁一惊——这些信足有好几本《小学生字典》摞起来那么厚呢!

 

新苗随意翻看着这些信,目光中流露出哀怨之色。“想不想再看看?唉,不用看了。”她自问自答。新苗把瞿宁写给她的信拿在手里晃了晃,“这些呢?”见瞿宁未置可否,她接道,“不看也好。”

 

她神情凝重地将两部分信瓤摞在一块,说:“我要把它们全都烧掉!”瞿宁的惊讶引来她惨然一笑。四年的情感经历,在新苗的心里就像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看得出来,她是想与瞿宁步入一段崭新的里程,并痛苦地与过去做一了断。新苗又以协商的口吻对瞿宁说,“当着你的面烧信不太礼貌……要不这样,等你走后我再烧吧。”

 

有这么多情书做素材,新苗写本书不成问题,假如信都烧掉了,损失可就太大了。究竟烧掉了还是偶然留了下来,瞿宁至今不得而知。

 

 

一位阿庆嫂式的人物出场了

 

“哎呀!张红——渴死我了!”史新苗还没进门就喊,“快给倒碗水喝!”张红闻声迎了出来,嗔怪道:“隔二里路就知道你来了,反正不是渴了就是饿了。”

 

张红与新苗、瞿宁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张比他们大两岁。张红人很大方,说话汤水不漏,又是个热心肠,身上颇有些“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的江湖味,因此被戏称为“阿庆嫂式的人物”。毕业后,由于她家恰好地处县城最中心的位置上,所以班里同学无论男女、无论城里的还是农村来的,都愿意到她家坐坐,于是她的家也就成了同学们的联络站。

 

进屋倒水叙话,张红提起瞿宁,新苗脸一红低头不语。“到底怎么了?”不问还罢,这一问不要紧,新苗往床上一歪,面朝里啜泣起来。“是他不要你了,还是你不跟他了?你倒是说话呀?”张红再问。

 

待劝新苗止住了哭,张红笑嘻嘻地让她诉冤诉屈。

 

“你看,他后天就要走了,到现在什么也没谈!这个人,根本就不懂感情二字!”新苗忿忿地道,“还得人家求他?哼,叫他打光棍去吧!”

 

“打什么光棍?我跟你说,你要看不中他,那好,咱不分彼此,你把他让给我好了。可有一条,不来后悔的啊。”张红戏谑道。“其实这个人还是挺重感情的,当初不是他为那么点小事来信道歉,你俩又怎么能接上线呢?”张红想了想又说,“成天价学习,满脑子全是无产阶级思想了,不懂恋爱也情有可原。是啊,他太腼腆,在漂亮的女人面前尤其如此。”

 

“纯粹的榆木疙瘩!都十九了还腼腆?”新苗半是愠怒半是袒护,火气已消了许多。

 

“叫我说,”张红劝道,“咱打个比方吧,在一百个人里头,有九十九个追你,只有一个不追,你能说这一个不追的就是不好?两个人的缘分不在乎谁追谁,他腼腆你不是不腼腆吗?”

 

“好啊!你偏向他……”新苗爬起来就往外走。张红并不介意,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新苗!你听我的——”

 

“嗯,我把他让给你了!”新苗边走边回头说了一句。

 

张红左思右想老是放心不下,就去找瞿宁,一见面先把他数落了一顿。

 

张红问瞿宁:“顾涛你还记得吧?”顾涛是学校高中部三年级的,当过学生会主席,擅长演讲,比瞿宁大六七岁,瞿宁当然记得。

 

“他人不错,原就跟新苗熟。上年春节前,他从部队上是带着解决个人问题的''任务’回来探家的,给新苗带回来的衣服都是全国最时兴的,给她爹娘的礼物也价值不菲。他十五天假基本上全泡在新苗家,帮着她家干活,一块吃饭,陪她爹娘上街。他也穿着灰军装,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那个成天在新苗家进进出出的海军就是你瞿宁呢!后来顾涛又打电报向部队续了两次假,一次五天,一次三天,新苗的爹娘实在过意不去,就同意了他跟新苗的事,但新苗最终也没应承。”

 

瞿宁妈妈上班的单位与新苗家同在一条街上,相距不过五六十米的样子,当时顾涛在新苗家进进出出,干这干那,一直持续了多日子,这情景瞿宁妈妈都看到了。在这个县城里,凡有什么新闻,其传播的速度是相当快的。如果是比较离奇一点的、新鲜一点的,晚上发生的事,第二天一上班就能传开,到了黑天,全城就几乎无人不了。像新苗这样的姑娘,全城也找不出几个来,后来瞿宁才知道,原来县城里还有个“四大美女”的说法,而新苗不仅是,而且还是排在首位的大美女呢。有好多关心新苗的人都以为,那个在新苗家出出进进、干这干那的海军战士就是瞿宁,于是就打问瞿宁妈妈,然而她也不好说别的,只说自己的儿子没回来。至于那个海军战士是谁,她只能说不认识了。

 

瞿宁曾听妈妈说起过顾涛与新苗的交往,但张红说得更详细、更具体,使瞿宁听了倍受感动。他与顾涛一个在北方服役一个在南方当兵,一个在大军舰,一个在海测船。记得服役第二年的时候,顾涛的海测船来北方执行任务,靠泊在瞿宁所在的军港码头,顾曾邀请一些与瞿宁一起入伍的本县战友聚会过。

 

此番巧合可谓阴差阳错,但无意中被人李代桃僵,瞿宁仍不免匪夷所思。

 

 

瞿宁的心事 

 

“她厂里有个青年在政工科工作,要个儿有个儿,要人才有人才,家庭条件又好,对她是一往情深。最后新苗说出你的名字来,他当场就哭了。

 

“你知道吗?新苗经常在我家里留宿,我们常半宿半宿地拉呱,拉着拉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们在一块都说些什么?告诉你吧,除了说你还是说你!听说你进步了入党了又要提干了,我们恐怕比你还要高兴呢!

 

“她等了你好几年,你想了她好几年,你这一回去还不知啥时回来,你连个态度都没有,能对得起她?”

 

听罢张红一席话,瞿宁甚为震动,他感到在感情上欠新苗太多,同时,他也为自己的无所作为而十分懊恼。

 

这一晚,瞿宁几乎一夜未眠。

 

实际上,瞿宁的心事不止于此。前不久,上级决定从部队中选派部分政治可靠、技术过硬、经验丰富的战士充实进远洋运输队伍,瞿宁经再三要求后被批准。临探家时,党组织已将其列为见习水手长人选予以上报。无论是继续留部队还是去当海员,均意味着对家庭及个人利益必须要做出某种牺牲。就婚姻问题来说,则不能不正视与亲人离多聚少的现实。还有更重要的,新苗的父亲是位因病退休的老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身体也不好,因此,作为独生女儿的新苗需要的是“顶梁柱”、一位能照顾两位老人的对象,而不是像他这样四海为家、难以担负起家庭责任的人。如果和新苗成就姻缘,对她的今生是很不公平的。

 

他决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张红。

 

第二天一早,瞿宁来到张红家。张红听了他发自内心的述说后沉吟良久。

 

“你跟你家大叔大姨商量过吗?”

 

“写信问过,我爸爸不表示态度……”

 

“那于大姨呢?”

 

“我妈妈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

 

不同意我离开部队当海员……她喜欢新苗,她需要新苗。

 

难道你不喜欢?难道你不需要吗?

 

瞿宁无话可讲。

 

“这么说是二老都不同意,你自己决定的了?”

 

瞿宁点了点头。

 

“于大姨的态度……”张红不忍心一段姻缘就这样结束,她又问。

 

“我妈妈说,她要直接去找我们部队首长谈一谈。

 

“哦……”张红再问:“难道你真愿意离开部队?”

 

“嗯。”片刻的迟疑后瞿宁说。“这些年来,我们的思想禁锢已久,我希望能走出去,在一个新的环境中干出一番事业。”

 

 

高攀不起 到此为止

 

对瞿宁的个性,张红原先总以为是他腼腆、不懂儿女之情,有时候又觉得他像个冷血动物,今天的这一番话,令她感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不管瞿宁是去当海员还是继续在部队干下去,新苗的家庭问题都无法回避,而处理起来也相当棘手。另外,对瞿宁是否真有那么高的觉悟——为事业而不惜割舍爱情,她还持怀疑态度,毕竟瞿宁还不到二十岁。

 

忽然,一件往事袭上心头,思忖再三,连她也拿不准了。大约在去年秋季的一天,新苗与张红去于大姨单位找于大姨玩,下班时大姨邀她们一起回家,说包水饺给她们吃。在瞿宁家,她们翻看床头上瞿的藏书时有了意料不到的发现:他的书籍大多与英雄人物有关,如人们熟知的董存瑞、黄继光、雷锋、麦闲得、张积慧等。内容大部分都是打仗的、历险的,有“八·六海战”的也有空战的,有中国的也有苏联的。至今她还记得一本写中国海军潜水艇水兵的长篇小说叫《水下阳光》,一本新苗也曾看过《雾海枪声》,一本科幻的《海底两万里》,还有一本苏联北极飞行员的。

 

然而最令她们俩捉摸不透的还是几份刊物,如《科学画报》,她们虽然知道但从未阅读过,而《航空知识》和与海洋、湖沼有关的刊物就是她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甚至还有一份充斥着公式、图表和数据的学术期刊——《中国造船》!

 

据于大姨讲,这些刊物都是瞿宁上初一时订的。于大姨与邮电局管报刊订阅的叔叔很熟,叔叔曾告诉过瞿宁妈妈,《航空知识》除了驻本县的空军机场订了几份外,一般人订阅的只有瞿宁一份,而瞿宁订阅的《中国造船》则为全县唯一。

 

时至今日,张红想起这件往事不由得心往下一沉:瞿宁与新苗都是五岁上的学,上初一时连十二周岁都不到,而瞿宁净看这种书刊、甚至看一本初一学生根本看不懂的造船书,真是理解不透,难道……难道瞿宁的心本来就不在这里?难道这个县城根本就留不住他?

 

“你怎么不早跟新苗谈谈呢?”

 

“从心里讲,我不想耽误了她的青春。但是……”瞿宁顾虑重重地说。“唉,都怪我,这次恐怕没有机会了。”

 

张红一改过去的干脆利落,只见她默默地取出一张纸条交给瞿宁,然后情不自禁地把脸背了过去。

 

瞿宁展开纸条一看,是新苗写的。上面只寥寥数语:

 

恕我直言,我对你的反感已无法掩饰。高攀不起,到此为止。别了同学。

 

看罢最后一个字,瞿宁的心里“咯噔”一下。他问张红字条是什么时间交给她的,张红说是新苗昨晚上送来的。

 

见瞿宁很是失落的样子,张红说:“古人说,''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然而你却与之相反不论你是考虑自己的志向还是新苗家的实际情况,都应该听听新苗怎么说,四年的感情一旦了结是很痛苦的。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人们眼里的焦点,别人我暂且不说,毕业后仅咱们班里,就有好几个男同学都对她有意呢!”瞿宁知道,所谓“有意”是指给她写过情书或直接向她表达了爱慕之意的意思。瞿宁无言以对,看到张红的眼圈似乎红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听张红接着说:“她何曾吃过这样的屈?你已经使她伤透了心!依我对她的了解,你们的姻缘恐怕真的是''到此为止’了。”言毕,张红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赶紧掏出手绢眼睛……

 

 

你为什么给我写信?

 

夜幕降临,明天就要归队的瞿宁愁肠百结地徘徊在宿舍院外的小河边。忽然,一阵轻盈的脚步扰动了蛙鸣的节奏,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史新苗款款而来。瞿宁实在想不到,她竟然重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新苗厂里加班,她直接找厂领导请了假,带着心中的惆怅与酸楚来与同学话别。

 

他们漫步走过村舍、田埂、小桥、树林。在送新苗回家的一条幽深僻静的小街旁,他们坐在了一处台阶之上。

 

风疏夜阑,四外阒然无声。

 

瞿宁几次欲言又止,他留恋难以割舍的那一份纯洁的友情,他更怕失去它。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铁道上刚刚驶过的是午夜的那趟客车。

 

他们一时无语,互相可以听到对方的喘息之声。

 

“你为什么给我写信?”史新苗打破了双方的沉默,但语气中分明带着怨尤和质问。

 

瞿宁觉察到:这些天来,新苗改称呼、介绍朋友、欲焚情书的举动,无一不是她于无奈之际迫使对方表态的复杂的心理活动的展示,诚可谓用心良苦。此时,他觉得自己被猛地推上了一个毫无退路的境地。

 

“因为从那时候起,我就……”满面羞惭的瞿宁终究没有勇气说出那个“爱”字。

 

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史新苗将头靠在了瞿宁的肩头之上。瞿宁的心内一阵颤栗。史新苗缓缓道出:“我以一个姐姐的身分收下你这颗心。”俄顷,又道,“不过你说的有些晚了。”

 

短暂的静默后,瞿宁说:“……那就算了嘛。”

 

“可别耽误了你呀。”新苗眼望着远处,说,“如果你愿意就再等五年吧。”她在想象着未来的光景。

 

“满城风雨已经四年了……”新苗思绪万千,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我晚上出去俺娘不放心,她从来不让我晚上出去。”

 

“这么大的人了,就应该管得严一点。”瞿宁调侃道。

 

“俺可不是那样的人……”

 

 

海峡夜渡 痛定思痛

 

海峡上波涛汹涌,在返回部队的客轮上,睡在四等舱的瞿宁辗转反侧,久久难眠,他索性来到甲板上凭栏而立,任海风吹拂。夜海茫茫,星光淡淡,海水掠过船舷,掀起层层波浪,他觉得清醒多了。

 

瞿宁探家不久,曾在一个最要好的同学家住了一宿,同学把四年来发生在新苗身上的奇闻轶事竹筒倒豆子般地讲给瞿宁听,把个瞿宁弄得像听天方夜谭一样,除了默默地听、点点头、笑一笑、应答几声,几乎无话可讲。走时少不更事,一去四年又近乎与世隔绝,家乡的事对瞿宁而言可说是一片空白。

 

同学说,一次新苗厂里开大会,大饭堂里全厂职工都坐着马扎子听书记作报告。新苗因车间里有紧急的加工任务刚完成,所以进会场晚了。她从后面进来往自己伙伴所在的前排走,孰料人们齐刷刷地扭过头来,只顾着看她,连在台上作报告的书记都给忘记了。书记讲着讲着忽然觉得气氛不对,一看,原来是史新苗进场了,他很宽容地笑了笑,干脆不讲了,一直等人们目送着新苗到前排落座后,方才继续作他的报告。

 

厂里的领导都喜欢新苗这个聪明乖巧、工作又非常认真负责的姑娘,毕竟,拥有这么个全县数一数二的俊闺女,领导们脸上也有光彩。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休完探亲假归队,在步行去火车站乘车的路上,瞿宁亲眼见识了新苗的不一般。傍晚,爸爸、妈妈、新苗和张红一起去送站,走着走着遇到一帮刚下班的工人,忽然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眼睛都直勾勾地盯在新苗身上,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瞿宁他们一直走到跟前了那些人仍浑然不觉。史新苗看来习以为常,她目不斜视,不羞不恼,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行。张红则抿着嘴,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瞿宁想:怪不得张红说,新苗上街时总爱叫她陪着,而她却是很不情愿的。瞿宁呢,他只有一个感觉,就是为自己能有这么一位处于恋爱中的女同学而骄傲。瞿宁妈妈快人快语,她半开玩笑地对工人们道:“看看看,就知道看,眼珠子都掉出来啦!”

 

新苗熟人多,家里总是不断人,明追的暗恋的不知道有多少。平时有青年主动给跳水,家里的水缸从来都是满的;秋风凉时有人自愿拖车给买煤、劈柴火,是为冬天取暖用的。反正只要她开口,在这个县城里几乎没有她办不成的事,然而新苗却极少有开口的时候。瞿宁前后只去过新苗家三次,刚回来时是带点礼物看望她和她爹娘,走时是去向她爹娘辞行,中间一次是去与新苗单独见面。瞿宁每次去都碰到她家里有外人,他看得出来,属于一般关系的人是在外间与她爹娘拉呱,只有关系很密切的人才有可能被新苗邀入她的闺房说话。

 

新苗欲焚情书的那次是个星期日,说好了她在家等瞿宁去。瞿宁到她家一推堂屋门,就听新苗的闺房里传出一阵声响,待他一步跨进堂屋内,只见一个青年人多少有点慌张地一掀门帘走了出来,而新苗则跟在此人身后,是一种送客的姿态。瞿宁打眼一看,这个青年个头不矮,模样十分标致,但眼圈却是红红的。“难道这就是听新苗一说出‘瞿宁’的名字,当场就哭了的那位在政工科工作的……”青年掀开门帘与瞿宁迎面相遇,只看了瞿宁一眼,接着一下子低下了头,从瞿的身边悄无声息走出了新苗的家门。就在那一瞬间,瞿宁发现他眼眶里似乎有晶莹的泪花在滚动,眼看就要落将下来!

 

数年来,新苗及新苗一家就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生活,瞿宁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过来的。瞿宁对恋爱的被动态度连他妈妈都看不下眼去,妈妈曾笑着劝诫他:世上只有藤缠树,哪有树缠藤的?直到此刻,瞿宁才感到自己的无知和麻木,简直是无可救药!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责骂着自己:她那么多的情书是精心准备好的、让你看的,你为何不看?她以姐姐的身份收下你这颗心,你为何不问清缘由?她说你说的晚了,你为何要说“那就算了嘛”?她四年来只等你一个人,你为何就感觉不出来,甚至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她说要你再等五年……

 

是你把她逼得走投无路,她才反客为主、委曲求全地向你提出儿女之事,如果不提,将如何跟她爹娘、朋友和所有知道她、认识她、关心她的人们交代呢?你一次次地伤害了她、伤害了她的自尊,却仍然像没事一样,岂不可恶?

 

 

难忘相会永远记心怀

 

归队后不久,一个包裹越过山山水水寄到瞿宁手中,里面有一件新苗用丝线亲手勾织的网状背心,两方素洁的带有清雅香味的手帕,还有一封书信和一首抄录在信纸上的歌曲。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港湾,海浪拍打着舰舷。军舰后甲板上,瞿宁展书细读,捧曲低唱,一遍又一遍。

 

歌曲即电影《亚非乒乓球友好邀请赛》的主题歌——乒坛盛开友谊花。

 

歌词写道:

 

小小银球传四海,

 

乒坛友谊花盛开。

 

辛勤灌注友谊的泉水,

 

难忘相会永远记心怀。

 

我们永远心连心,

 

我们友谊相传万代。

 

世界人民团结战斗,

 

迎接那无限美好的未来。

 

新苗在信中说:

 

另外,同学的来信谈到了一些别的问题,这叫我怎么说呢?“生命是可贵的,而时间更宝贵”。

 

瞿宁同学,我认为一切决定于时间,让命运随着时间走吧!我喜欢过去那样坦率的通信,但也喜欢现在这样的姐弟之称,正如你说的,我们的友谊像一棵果树一样正在成长——它也是随着时间……对吗?

 

“辛勤灌注友谊的泉水”,瞿宁同学,让我们牵起勤劳的双手,为友谊的幼苗茁壮成长而努力吧……。

 

同学:史新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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