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几天我上班，午休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老家的口音，反复问我：“你是不是王开东啊？” 我说：“我是，您有什么事吗？” 那边很兴奋地告诉我：“网络通了，有网络了。” 我很奇怪，你有网络，关我什么事。正感到诧异。那边又说：“是程刚弄的，过年你们回来，就有网络了。” 说到程刚，我这才惊觉，给我打电话的是我丈母娘，程老师的亲妈。我赶紧问好，道歉，再问程刚在不在芜湖过年。问了几遍，不知是我讲得快，还是她没有听清。她说：“我没听懂。我就告诉你一声，网络通了。”然后，她就高高兴兴挂了电话。 这让我很惊异，这并非我不孝。是因为丈母娘从来不主动打电话，她也几乎不用手机，我也没有储存她的号码。程老师打电话也都是打她爸，然后一个个说话。 丈母娘给我打电话，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因为程老师也没有享受过这个待遇。所以也难怪我没有听出来，还以为是一个误打误撞的骗子。 过去我曾撰文说过丈母娘，其中有一部分是这样写的。 我丈母娘是全天下最勤劳的一个人，程老师所有的优点都来自她。程老师爷爷是乡长，但在某革中被打倒。家里的大厦轰然倒塌。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丈人只有20岁，家里还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一大家人都要张口吃饭，活下来就成了大问题。 当时四里八乡最能干的就属我丈母娘了，农村里会做的姑娘就是好姑娘。但她比我丈人整整大了4岁，况且我丈人年轻时高大英俊，条件本来很好。照理说，是不会娶我丈母娘的。 但现在爷爷走了，我丈人要撑起一家人的生活，形势逼人，最终还是娶了我丈母娘，主要看中她的就是她会劳动。 在现实面前，活下去当然最重要。但我丈人心里是不甘的，这从他后来几十年对我丈母娘的态度中可以窥见一斑。 丈母娘嫁过来之后，很快把一个大家族安排得井井有条。每个孩子按照年龄做该做的事，有的劳动，有的做饭，有的喂猪，有的念书。她自己是劳动能手，也带出了一大帮劳动小能手。还成了那个年代里这个地方的第一个万元户。 但这桩婚姻从最初开始就带着一种不平等，所以在未来一辈子的艰难岁月中，我丈母娘尽管曲尽心思，处处讨好，小心翼翼，但却始终未能完全融入这个大家族。 60多岁的某一天，我丈母娘突然觉得腿部发麻。医生说，是脊椎骨压迫，导致血液循环不畅，需要持之以恒地锻炼，否则将来很可能会瘫痪。 那一刻大祸临头，我丈母娘觉得自己一辈子就是服侍别人的命，如果自己倒下了，那就是死路一条。所以病好之后，丈母娘就开始疯狂地锻炼，每天天不亮就去爬山快走，压腿打坐…… 十年辛苦不寻常，她不仅锻炼好了身体，70多岁了，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体操高难度动作，有的连瑜伽老师也不能完成，成为远近闻名的锻炼达人，轻松一字马，让无数年轻人震惊不已。 到了现在，四个姥姥，一个大伯，一个叔叔，都已经老了。在衰老面前人人平等，我丈母娘因为锻炼成效突出，反而成了这些人学习的榜样。应该说，我丈母娘是在晚年才真正获得了尊重。 丈母娘就是这样一个人，到哪里都是她劳动的主场，都是别人吃好了饭，她才开始吃。大家都劝她，她总是忙忙碌碌，改变不了。 回头我反复想，丈母娘为什么给我打这个电话？她人生中的这第一个电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肯定是在别的哪个人那里找到了我的号码。打通之后，她反复确认我是不是她的女婿。然后就欣喜若狂地告诉我，她把网络弄好了。对于她来说，究竟什么是网络，她并不了解，但肯定是一件重要的大事。因为往年没有网络，我无法编辑公众号文章，有两次还去住了宾馆。 家里明明有很好的条件，却平白无故住宾馆，花那个冤枉钱。她一定很难过，还觉得这个过错在她，她因此对这个网络耿耿于怀。今年总算把这个可恶的网络解决了，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另外，她肯定也想告诉我们，有网络了，可以早点回家，当然更应该在家多住一段时间。这也许就是老人的心理。 想到这里，我很感动。老人老了，她们有什么话，未必会说出来，但我们不能熟视无睹。需要慢慢去体会。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完全体会，但我们自己也就老了，旧了，一代代就是这样过来的，这样一想，也就有些伤感。 腊月26日，程老师开车，我们一起回芜湖。到了我们自己的房间一看，发现完全不一样了。 丈母娘高高兴兴地对我说，你们的被子我都晒好了，今天晚上你们在我们的房间里睡，被子都给你们铺好了。床底下拖过很多次了，云朵可以上床，也不会太脏了。原来，丈母娘把我们两边的被子调换了一些。 我非常诧异，不知道为什么要换房间，花费那么长时间。我们的房间里没有阳台，床直接对着阳光，这是我最喜欢的。 一问妈妈，才知道，因为网络是装在那个房间里的。为了我们使用方便，所以把我们房间换过去了。 我哈哈大笑，告诉丈母娘，网络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是一种信号。如果知道隔壁人家的密码，我都可以蹭人家的网。 她无辜地摊着手：“啊，这么神奇，我还以为网络就像小时候江边捕鱼的网。” 再一看，妈妈的门上贴了一张国画，有署名，还有题款，非常正规的一副画，画在宣纸上。 我更加惊奇，问：“这幅画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妈妈锻炼特别厉害，每天在公园里，只要她一锻炼，很快就围绕着一大堆人。老人家一下就成为明星，一堆人就会拜她为师。 我丈母娘拿回来，也不觉得珍惜。反正没用，干脆就用透明胶贴在门上，还节省了一幅年画。这一波神操作，又把我们逗乐了，小王子更是笑成了狗。 这个春节，我丈母娘几乎承包了我一年的笑料。她哪里知道画的价值，有时候比金钱更贵重。人家大画家，也没想到她郑重其事的一幅画，明珠暗投，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打开抽屉，又看到三双新鞋。我们说超市拖鞋又松软又暖和，您就不要做了。丈母娘总会说：“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而且习惯了。我眼睛不好，今年是最后一次做了。”这句话说了好多年，但哪一次过年新鞋不又做好了？她简直是全天下最大的骗子。 程老师的妈妈，我的丈母娘，的确很笨，但这种笨，却让我心里充满着温暖。话说，这个世界上，谁没有一个笨妈妈？没有这样的笨妈妈，我们这些熊孩子怎么长大的？ 与清风舞，共明月醉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