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一年,连同我们期间所经历过的喜怒哀乐,都将翻页过去。新的一年,总是带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来临。即将到来的生肖年,是给人带来无数喜感的猪年。 猪是杂食类哺乳动物,家猪是野猪被人类驯化后所形成的亚种。中华民族是较早饲养家猪的族群,河姆渡遗址曾出土距今约7000年的陶猪,吻部前突,四肢短小,形象憨态可掬。猪是小农社会里动物蛋白以及农作物肥料的主要来源,在中华传统文化中(除个别少数民族)占据较为重要的位置,汉字的“家”字即由房屋和猪组成。猪作为传统的五畜(牛、犬、猪、羊、鸡)之一,又是十二生肖之一,所以,明清以来有不少围绕猪的春联和其他形式的奇联妙对。 最早的与猪有关的春联,据传是明太祖朱元璋(1328–1398)为一家阉猪的人家所题写,清初浙江德清人陈尚古的《簪云楼杂说》载: 春联之设,自明孝陵昉也。帝都金陵,于除夕忽传旨公卿士庶家门上须加春联一副。帝亲微行出观,以为笑乐。偶见一家独无,询知为腌豕苗者,尚未倩人耳。帝为大书曰:“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投笔径出,校尉等一拥而去。嗣帝复出,不见悬挂,因问故,云:“知是御书,高悬中堂,燃香祝圣,为献岁之瑞。”帝大喜,赉银三十两,俾迁业焉。 当然,这类出于野史杂记类的民间故事,并不能当成真正的史实来看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明确指出“是编杂记琐闻,多涉语怪”。事实上明初还处在偶然在桃符和春帖子上题偶句的时期,红纸春联习俗尚未兴起,而且明代开国皇帝的事迹到清初才被一位普通文人所载,却不见于任何一本明代图书,这本身就不合常理,所以这副朱元璋春联只能以一则传说趣闻视之。 一般人家猪年用于大门的春联,大致要求清雅明快,吉祥喜庆,如: 六畜猪为首; 一年春占先。
狗岁已赢十段锦; 豕年更上一层楼。
景象承平开泰运; 金猪如意获丰财。 当然,也有追求滑稽另类的猪年春联,如这副借猪八戒来扣猪年的联语: 高老庄中称快婿; 天蓬府内是元戎。 春联中有一类干支联,就是把天干地支嵌入联首的春联,猪年的干支联如“乙亥年”: 乙木逢春,枝繁叶茂; 亥猪精养,体壮膘肥。 名家撰联,即使是春联,也大多会呈现出比较鲜明的个性。比如有“长联圣手”之称的清末四川江津人钟云舫(1847–1911),他的一副含有猪的春联,如同一大篇的牢骚文章: 生成是穷骨头,这里帮忙,那里着急,四十年消磨精力,偏做了愁城怨府,恨海离山,嗟!嗟!嗟!为谁受苦担忧,五夜扪心,吾过矣,吾过矣; 讲什么真手足,上不尽当,吃不完亏,一两下翻转面皮,便思量搏虎屠龙,燖猪烹狗,罢!罢!罢!从此卷旗收伞,再管闲事,天厌之,天厌之。 钟云舫这副联,抒写的是小我的愁肠,把自己的委屈心酸表达得淋漓尽致,率真之态如在眼前。郭沫若(1892–1978)在中华民国元年的春节题写了一组春联,其中有一副: 埋狗屠猪,不失英雄本象; 超生度劫,何非释氏婆心。 这副春联拟屠户口吻,表达出风云变幻、战乱频仍年代中的思考——即便是从卑贱之业,掌生杀之事,也可以保持英雄本色,也可能怀着慈悲心肠。也就是英雄不论出身,乱世须有铁腕之意。 春联是最为贴近时政的文体,不同的时代自有不同内容的春联来反映,例如抗战期间,涉及猪的春联就有: 眼见牵羊,应晓自由可贵; 声闻缚豕,当知奴隶莫为。 旧时的居家春联,要求家里有门的地方全要有联,于是就有了一类“猪圈春联”,钟云舫的个人联集《振振堂联稿》中有六副这种“豚栅”联: 饱我贪饕,一恁揣肥瘠; 时其饥饱,未敢弃糟糠。
一朝宰我斯调鼎; 满望成汤奏割烹。
墨质每疑堆砚北; 白头休令笑辽东。
起履莫忘招入笠; 渡河谁与拜来风。
白蹢易占豮豕吉; 黑头人识艾豭归。
膏残尚觉牙釐少; 脂尽无如肉食多。 春联而外,有些名家自抒性情或自题居室对联也有涉及猪的。明代山东章丘人李开先(1502–1568)在嘉靖年间出版的《中麓山人拙对》是中国第一部个人对联集,其中的“散联”表现了作者被贬归乡后闲适的田园生活,如: 牧豕青山口; 贩鱼古渡头。
归鸦更带牛羊下; 吠犬因惊鹿豕游。 另一位明代对联巨匠乔应甲(1559–1627)的《半九亭集》中,也有两副与猪有关的联语,题目分别是“适意”和“隐趣”: 木石与居鹿豕游,红尘不淄; 真率为情恬淡趣,白首常新。
花映草堂,行处渔樵不见; 鸟啼林径,坐中鹿豕相呼。 上述联语中的“鹿豕”一典出自《孟子·尽心上》:“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 清末湖北诗人王彭(1874–1940)的《观休室联语》中,有这样一副对联: 岂肯猪肝累高隐; 早知燕颔建奇功。 上联用的是《后汉书》汉代高士闵贡“客居安邑,老病家贫,不能得肉,日买猪肝一片,屠者或不肯与,安邑令闻,敕吏常给焉。仲叔怪而问之,知,乃叹曰:‘闵仲叔岂以口腹累安邑邪?’遂去”的故事,下联则用了《后汉书》中班超“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的典故。 清末民初浙江乐清名士刘之屏(1856–1923),筑室名“盗天庐”,戏题联曰: 篝盈箱满书仓饱; 牛健猪肥儿子灵。 除了上述名家自题自用的楹联,还有些作者在许多较为庄重的场合和建筑上,也题有与猪相关的联语,如安徽望江人倪文蔚(1823–1890)出任荆州知府,即在府署厅堂上题联: 问谁为倚马才,请试万言,断不吝阶前尺地; 愿相戒牧猪戏,习勤百甓,慎毋抛世上分阴。 上联用李白《与韩荆州书》的典故,既暗切地域,又表现了爱惜人才的胸怀。下联用陶侃的典故。《晋书·陶侃列传》:“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侃性聪敏,勤于吏职,恭而近礼,爱好人伦。……常语人曰:‘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乃命取其酒器、蒱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吏将则加鞭扑,曰:‘樗蒱者,牧猪奴戏耳!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宏达邪!’”下联劝戒佐吏勿荒逸度日,当奋发向上,努力建功立业。陶侃任荆州刺史,荆州大治,所以有陶荆州之称。倪文蔚用此典故,也表达了以陶侃为榜样的情怀。 清末贵州联家刘韫良(1844–约1917),题贵阳白沙井土地祠联: 保尔一方,有室有家消雀角; 愿吾二老,无冬无夏享猪头。 上联的雀角代指狱讼和争吵,消雀角即为平安和谐的生活;猪头指土地庙里上供的祭品。联语读来轻松活泼,令人莞尔。 民国教育家陶行知(1891–1946),曾有题晓庄师范的对联: 和马牛羊鸡犬豕交朋友; 对稻粱菽麦黍稷下功夫。 联语体现了作者“社会即教育”“生活即教育”“教学做合一”的生活教育理念。 张荣培(1872–1947)是清末民初苏州著名诗人和楹联家,他有题苏州苏文公祠一联: 算一生谪宦居多,且漫夸桄榔杖、椰子酒、玉糁羹,身世慨浮沉,尚有花猪留供养; 论三苏文才独绝,试遍诵大江词、赤壁赋、海外集,胸襟征旷达,应同华鹤识归来。 联语罗列了苏轼一生的际遇和创作,“尚有花猪留供养”应该是指苏轼《闻子由瘦(儋耳至难得肉食)》诗句:“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苏轼一生喜食猪肉,对猪肉的烹调也颇有心得,他在黄州曾戏作《猪肉颂》:“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辰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后世传名菜“东坡肉”即为其所创。 《对联话》载清末民初人江苏武进人于定一(1875–1932)题四川餐馆的一副楹联,也用了东坡喜食猪肉的典实: 竹鼯花猪,春游好读坡仙赋; 莼鲈稻蟹,秋兴应题杜老诗。 餐馆联是行业联的一种,行业联是根据行业特点而专门创制的对联,社会上的千行百业都有各自的行业对联。部分行业联是长期悬挂的,而有些则是在春节期间集中使用的,称为行业春联,如前面讲到的郭沫若拟屠户口吻所拟的春联,可以作为行业春联来使用。 餐馆因为要经营肉食,所以与猪有关的酒店餐馆联数量不少,有些是从正面描写的,如: 佳酿醉倒毕吏部; 美豕饱食樊将军。 上联说的是东晋因好酒而出名的吏部郎毕卓,《晋书·毕卓传》载有他的名言:“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下联则是指在鸿门宴上被项羽赏了一只生猪腿(彘肩)的樊哙。《史记·项羽本纪》:“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有些餐馆联则是用轻松调侃的语气来写的,如这副集菜名的对联: 坛炖猪肉热煎蛋; 锅贴鲤鱼凉拌鸡。 顺着餐馆行业联,我们可以上溯到他的上游产业——猪肉屠宰户和猪肉店所用的行业联,钟云舫的个人联集《振振堂联稿》里就有四副猪肉铺的“猪案”联。市井中最常见的屠宰业和肉店的行业联,如: 过门容大嚼; 入社要平分。
出宰要均分社肉; 成佛须放下屠刀。 联语分别用了“过屠门而大嚼”、“陈平分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典故,文词典雅且生动有趣。这类行业联在现代仍偶然可见,但却直白了许多,如: 斤两不失一刀准; 肥瘦可匀千客夸。
任挑瘦选肥,指向哪里,割向哪里; 请依次排队,生人一般,熟人一般。 其他行业的对联,也偶有涉及到猪的,如钟云舫有题砚店的行业联: 挖苔自我寻铜雀; 潦草何人辨墨猪。 铜雀瓦是制砚奇品,而“墨猪”为书法术语,出自卫夫人《笔阵图》:“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 “猪”甚至还可写入挽联。民国安徽怀宁人焦山(1879–1942)曾著有个人联集《适轩联语》,其中有“戊寅秋病中自挽”一联,正是作于抗日战争爆发后的1938年,联语曰: 东邻残暴,豕突狼奔,对兹亿万国殇,徒惭后死; 西学昌明,日新月异,迟我两三世纪,仍愿重来。 这副自挽联哀而不伤,既有对时局的悲愤,又不乏对美好新时代的向往。“猪”不仅可以用来自挽,还可以用以挽人,比如有这样一副“挽烟友”的谐讽联: 鸦片正相因,问君何故丢枪,遽骑瘦鹤; 龙潭原不远,愧我未亲扶柩,怕拉肥猪。 “枪”指的是“烟枪”,旧时代鸦片烟害不少人的性命,而社会上乱象横生,绑架勒索之事司空见惯,下联中“拉肥猪”即绑票的俗称。联语寓愤慨于调侃,化酸楚为幽默。 因为猪特有的形象性情特点,谐讽联中用之甚多。如清代有个叫续立人的县令颇遭民众怨恨,于是有学子就编了这样一副联嘲讽之: 尊姓原来貂不足; 大名倒转豕而啼。 这副联采用缺隐辞格,即有意不说出要说的全部,只说前一部分,而把后一部分隐藏起来,让读者去体悟。《晋书·赵王伦传》有“貂不足,狗尾续”之语,上联隐其姓;《左传·庄公八年》有“豕人立而啼”之语,“人立”倒转即为“立人”,下联暗指其名。全联隐刺其人有如猪狗。 民国时期又有“嘲旧议员”和“讽公局”两联: 佳名从此称刚鬣; 异相于今羡大头。
猪公、狗公,公然同理事,公心何在、公道何存,似此无公益闾里; 是局、非局,局出许多钱,局内者甘、局外者苦,何时了局颂升平。 上一联的“刚鬣”即为猪的别称,而“大头”也即银元,是嘲旧议员笨如猪、只认钱。公局是旧时代乡镇所设的仲裁调解机构,下一联采用“嵌名”和“反复”的辞格,讽刺公局只图捞钱,本是公益机构,反而成为乡里祸害。 嵌名联是谐巧类对联中的一个大类。旧时文人流行写嵌名“赠伎联”,曾有人赠“琴仙”一联: 琴心未许调司马; 仙骨何曾有媚猪。 上联用汉代司马相如弹《凤求凰》向卓文君表白的故事,下联用五代一个淫荡的妃子被赐号“媚猪”的故事,以“司马”对“媚猪”,偶对之工,令人拍案,整体上又刻画出一个非常端庄的艺伎的形象,确为巧构。 类于嵌名的还有集名的对联,分为集中药名、集词牌名等,上世纪八十年代时,曾有集电影名联: 边塞烽火,深山探宝黄花岭; 羊城暗哨,虎穴追踪野猪林。 上下联各用三个当时的影片名,还算是比较工巧。古代还流行一种集俗语巧对,取两条不相干的俗语、谚语或歇后语,但放在一起却天然对偶,极为有趣,与猪有关的集俗语联如: 老鸦嫌猪黑; 乌龟笑鳖驼。
人怕出名猪怕壮; 火不烧山土不肥。
猪八戒扮姑娘——好歹不像; 武大郞攀杠子——上下都难。 口头巧对起源于西晋,宋代以后,由于笔记、野史、小说等载体十分发达,口头巧对的资料也很多。试举与猪有关的一则,如《聊斋志异》中有《乩仙》一篇,是以“猪血红泥地”这一俗语来对“羊脂白玉天”这一优美的诗句,文很短,不妨附后: 章丘米步云,善以乩卜。每同人雅集,辄召仙相与赓和。一日友人见天上微云,得句,请以属对,曰:“羊脂白玉天。”乩批云:“问城南老董。”众疑其妄。后以故偶适城南,至一处,土如丹砂,异之。见一叟牧豕其侧,因问之。叟曰:“此猪血红泥地也。”忽忆乩词,大骇。问其姓,答云:“我老董也。”属对不奇,而预知遇城南老董,斯亦神矣! 另外,民间还流传着很多巧联妙对的故事,比如有一则故事讲了一个吝啬鬼要开酒店,邀请秀才写对联,吝啬鬼说:“对联要称赞我酿的酒好,做的醋酸,养的猪肥,又要祝我店中无鼠,人丁兴旺,少病多财。”秀才因为平时比较讨厌吝啬鬼,于是写一句念一句: 酿酒缸缸好,做醋坛坛酸; 养猪大如山,老鼠头头死。 另外还加了个横批:“人多、病少、发财”。吝啬鬼兴高采烈地贴出了对联和横批,却见行人个个读了捧腹大笑,原来秀才偷偷改换了对联与横批的点断方式,大家就都念成了: 酿酒缸缸好做醋,坛坛酸; 养猪大如山老鼠,头头死。 横批:人多病、少发财。 ………… 新的一年里,会有各种难以预知的欢乐或艰辛在等待着我们,愿我们都有能力把生活的任何境遇转化为旷达的笑声,把生活的压力转化为前行的动力。当然,我们祈望“九州四海常无事,万岁千秋乐未央”,每个人的身心皆有归处,就像“家”给予我们的精神感受一样,平安,宁静,温暖,喜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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