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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层：肯用心思，所以有主见。 对一个问题肯用心思，才能对这问题形成主见。 胸无主见的人无论对于什么言论都点头，人家这样说他承认不错，人家那样说他亦相信有理。因为他脑子里原是许多杂乱矛盾未经整理的东西。 主见有时候就是偏见，便想把这所见贯通于一切，因执于其所见而极端地排斥旁人的意见，不承认有另外的道理。美其名曰主见亦可，斥之曰偏见亦可。 但有主见就是有学问，遇一个问题到眼前来而茫然的，便是没有学问。 学问不学问，不在读书之多少。 古近代的那些读不完的书，研寻不了的道理，很沉重地积压在我们头上，不敢稍有主见终究是不行的。还要有主见才行。 不要怕主见之不对而致不要主见。我们的主见也许是很浅薄，但要知虽浅薄也还是我的。许多哲学家的哲学也很浅，也恰恰就因为浅便行了。因为这是他自己的，纵然不高深，却是心得，而亲切有味。所以说出来便能够动人，能动人就行了。就能成他一派。 第二层：有主见，并能感觉出旁人意见与我两样。 能发觉有种种与我意见不同的人在。这个时候，能感觉到种种冲突，种种矛盾，种种没有道理，又种种都是道理。于是就有第二步的用心思。 学问就是学着认识问题。没有学问的人并非肚里没有道理，脑里没有理论，而是心里没有问题。要知必先看见问题，其次乃是求解答；没有问题，何能说到解决问题。 感觉出旁人意见与我两样，不甘随便跟着人家说，更不敢轻易自信；才有了求学问的生机。 第三层：从看书听话中能得益。 这才算会读书。前人的主张，今人的言论，都不轻易放过，稍有与自己不同处，便知注意。于是古人今人所曾用过的心思，才能发现而得到，以融取而收归于自己。 有主见是学问的萌芽，如此才会用心，会用心才会读书；不然读书也没用处。 看人会不会读书：会读书的人说话时，说的是他自己的话，不堆砌名词，亦无旁征博引；反之，引用越多的，越不会读书。 第四层：学然后知不足。 只怕不用心，用心之后就自知虚心了。自己当初见解之浮浅，到此时才知道了。 前人之高过我，天地间事理为我未知者之尽多，乃打下了一向的粗心浮气。 所以学问之进，不独见解有进境，而心思头脑亦锻炼得精密了，心气态度亦锻炼得谦虚了。 有一种不好的毛病是说自己都懂了。柏拉图懂吗？懂。佛家懂吗？懂。儒家懂吗？懂。老子、阳明也懂；康德、罗素、柏格森……全懂得。细究起来，则还是他未经锻炼的思想见地；虽读书，未曾受益。 所以我劝诸君，对于前人之学总要存一我不懂之意。自己觉得不懂，就可以除去一切浮见，完全虚心先求了解他。这样，书才算能读到。 有一种毛病，总说对方所持见解不过如何如何。我从来与此相反。从来遇着不同的意见思想，我总疑心他比我高，疑心他必有为我所未及的见闻在，不然，他何以不和我作同样判断呢？疑心他必有精思深悟过乎我，不然，何以我所见如此而他乃如彼？ 与其说我是心虚，不如说我胆虚较为切实。由此不敢轻量人，而我每次都从别人之处受益。 因此我有两句话，第一，“担心他出乎我之外”；第二，“担心我出乎他之下”。有这担心，一定可以学得上进。 因为自己非常担心的缘故，不但留心别人对佛家儒家的批评，并且自己留心去看对我的批评。总不敢自以为高明，而生恐怕是人家的道理对。 第五层：由浅入深便能以简御繁。 以上四层，就是常常要有主见，常常看出问题，常常虚心求解决。这样一步一步的，牵涉越多，范围越广，辨察愈密，追究愈深。 这时候零碎的知识，片段的见解都没有了；在心里全是一贯的系统，整个的组织。如此，就可以算成功了。 到了这时候，才能以简御繁，才可以学问多而不觉得多。凡有系统的思想，在心里都很简单，仿佛只有一两句话。凡是大哲学家皆没有许多话说，总不过一两句。很复杂很沉重的宇宙，在他手心里是异常轻松的——所谓举重若轻。 直仿佛没话可讲。对于道理越看得明透越觉得无甚话可说，还是一点不说的好。心里明白，口里讲不出来。反过来，学问浅的人说话多，思想不清楚的人名词多。其实道理明透了，名词便可用可不用，或随意拾用。 第六层：是真学问便能运用自如。 有受用没受用仍就在能不能解决问题。这时对于一切异说杂见都不会迷惑，而身心通泰，怡然有以自得。如果外面或里面还有摆着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学问必是没到家。 假学问的人，学问在他的手里完全不会用。叫他上阵，应付不了，跑回来搬请老师。一套武艺都白学了。 第七层：旁人得失长短一望而知。 这时候学问过程里面的甘苦都尝过了，再看旁人的见解主张，其中得失长短都能够看出来。因为自己从前都曾经历过，一切的深浅精粗的层次都经过。 第八层：说出话来精巧透辟。 每一句话都非常晶亮透辟，因为这时心里没有一点不透的了。此思精理熟之象也。 把上面的话总结起来，按照这些方法去做，虽天分较低的人，也不至于全无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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