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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儒不是《小窗幽记》的作者

 大闲人 2019-02-03
陈继儒不是《小窗幽记》的作者

王后法

文汇报2019-02-03第11版

陈继儒字仲醇,号眉公,是明朝山人墨客的领袖人物。他幼年聪明颖异,被誉为  “此汗血驹也,当非凡品”;长大后参加过三次乡试,可惜都不成功,于是烧掉了自己的儒生衣冠,退居小昆山,后又移居东佘山,“构高斋,广植松杉,屋右移古梅百株”,开始了隐居生涯。

陈继儒多才多艺,“虽短翰小词,皆极风致。兼善绘事,又博闻强识,经史、诸子、术伎、稗官与二氏家言,靡不校核,或刺取琐言僻事,诠次成书,远近竞相购写,徵请诗文者无虚日。”(乾隆《娄县志》)他“北不渡扬子,南不渡钱塘”,自称“闭门阅佛书,开门接佳客,出门寻山水,此人生三乐”,平日就在隐居处读书著述,刻书卖画,却也名重一时。

陈继儒还多与缙绅名士往来,广交商人、隐士、僧侣人等,且性格待人平易,关心民瘼,喜欢奖掖后进,当时“三吴名下士,争欲得为师友”,因此被誉为“山中宰相”。钱谦益称他为“通隐”,谓“眉公之名倾动寰宇,远而夷酋土司,咸丐其词章,近而酒楼茶馆,悉悬其画像。甚至穷乡小邑,鬻粔妆、市盐豉者,胥被以眉公之名,无得免焉”(《列朝诗集小传》)。朱彝尊也说:“以处士虚声,倾动朝野。守令之臧否,由夫片言;诗文之佳恶,冀其一顾。市骨董者,如赴毕良史榷场;品书画者,必求张怀瓘估价。”(《静志居诗话》)

晚明时期印刷业已经相当发达,陈继儒即是当时有名的文人兼书商。有人统计,署名“陈继儒”的作品迭出不穷,大约有上千种之多。这其中真伪杂陈,真假莫辨,陈继儒有时也颇为烦恼:“余著述不如辰玉远甚,忽为吴儿窃姓名,庞杂百出,悬赝书于国门。”(《王太史辰玉集叙》)但是,由于他在文坛与士林的影响力,仍然有大量刻书者在刊刻书籍的时候,借用他的名字增加销量谋利。其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小窗幽记》。

《小窗幽记》与《菜根谭》《围炉夜话》并称为中国修身养性三大奇书,长期以来备受推崇。在几乎所有刊行的《小窗幽记》上,都标注作者为“陈继儒”。而有关陈继儒的介绍,甚至很多专业文章,也往往认为其“代表作”有《小窗幽记》,但这实在是以讹传讹的结果。可以确认的是,《小窗幽记》不是陈继儒的著作,它之所以冠名“陈继儒”,乃是起初被刻书者托名利用,而后人又不加审察所致。

《小窗幽记》全书分为醒、情、峭、灵、素、景、韵、奇、绮、豪、法、倩十二集,其中语句优美,格调清新,哲思隽永,格言警句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如“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观天外云卷云舒”,均玲珑剔透,短小精美。以至于今人王家卫拍摄电影《一代宗师》时化用了本书的一些语句,曾引来一片赞誉。

现存最早的《小窗幽记》刊本,是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由许昌人崔维东刊刻,这时候陈继儒已经去世一百多年。刊本封面署“眉公陈先生辑”,目录页刻有“云间陈继儒眉公手辑,古溪王绍曾西岩论定”字样。这大概就是今人普遍以为《小窗幽记》是陈继儒所纂的滥觞,只不过近代以来又被现代印刷技术广泛流布,以致终于弄假成真。1935年,上海中央书店把《小窗幽记》列入“国学珍本文库”出版,前有襟霞阁主人平襟亚的提要,云:“本书为陈眉公先生手录抄本,内容语语峭丽,字字珠玑,弥足珍贵,爰为刊印,藉公同好。”这便是目前读者最为熟悉的《小窗幽记》版本。

其实《小窗幽记》并非陈继儒所作,它的前身是明天启四年(1624)刊行的  《醉古堂剑扫》,署  “陆绍珩辑”。陆绍珩,字湘客,松陵(今苏州吴江)人,生平不详,天启年间流落北京,目睹世态俗情,心有所感,在读书之余,从五十部经史子集中锐意搜罗,撷取精妙词句、诗词歌赋、警语名言等,分成十二卷,结集成书为《醉古堂剑扫》。《小窗幽记》在基本内容和卷名设置上和《醉古堂剑扫》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对后者作了少量改造,比如,删掉了一些重复条目,更改了一些条目顺序,改动了个别字句,合并或分开了一些条目。

《醉古堂剑扫》是陆绍珩广泛摘抄各种书籍编成的一本书,他“每遇嘉言格论,丽词醒语,不问古今,随手辄记”(《醉古堂剑扫·自序》),其中摘自洪应明《菜根谭》、吴从先《小窗自纪》的条目都超过100条,也摘抄了陈继儒的一些“清言小品”,但只有60多条,还有很多条出自屠隆《婆罗馆清言》、李鼎《偶谈》等。这在《醉古堂剑扫》卷首“参阅姓氏”和“剑扫采用书目”可以看出。“参阅姓氏”中,陈继儒赫然在列,且排在76人的首位;而“剑扫采用书目”中,陈继儒的《岩栖幽事》《眉公秘笈》也在其中。

陈继儒和陆绍珩大致生活在同一时期,或许还是陆绍珩的学界前辈。当《醉古堂剑扫》1624年问世的时候,陈继儒67岁,所以陆绍珩请他列名参阅,是完全可能的,但陈继儒是否参与过《醉古堂剑扫》的编纂,却不得而知。不过,这或许让后来《小窗幽记》的刊刻者得到了伪托名士的灵感。

《小窗幽记》刊刻的时候,正是清初政治敏感时期,刊刻者或许觉得“剑扫”两字太过于戾气,或许又认为陆绍珩的名气远远不如陈继儒,或许还参考了吴从先“小窗四记”的取名,所以直接将  《醉古堂剑扫》改名为《小窗幽记》,并且去掉编者陆绍珩之名,径署“云间陈继儒眉公手辑”,以致后世出版的《小窗幽记》,因此而皆署陈继儒的名字,张冠李戴由此产生。而20世纪30年代,正是周作人、林语堂等人提倡“小品文学”最为热闹的时候,陈继儒闲适风格的小品文正符合他们的口味,于是一时重显灿烂。平襟亚翻刻《小窗幽记》,则是巧妙地借助了时代风潮,又一次显示了他作为出版商的精明。

作为出版商人,平襟亚不仅头脑活络,而且生意精明。他曾经请学校老师向学生布置写武侠作文,收集而编成短篇武侠小说集;他还以一个妙龄女郎的口气在报上征婚,要求凡应征者须先用情书交流,编改而成一本情书集。至于他出版《小窗幽记》,乃是审时度势,借用了崔维东刻本,又别出心裁,在封面署“陈眉公著”,目录署“云间陈眉公手集”,却也不小心显示出矛盾之处,露出了破绽。至于“提要”中谝言“手录抄本”云云,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故神其说的烟幕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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