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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琪嘉:我自己的中年危机

 众生皆苦唯自渡 2019-02-03

 1 

36岁转行,你敢吗?


36岁时我做了一个决定,把专业换过来。


我28岁博士毕业,毕业后自己在专业(神经内科和神经科学)上一路顺风,因为从本科到硕士全部学神经科,所以博士毕业后就直接当住院老总,管整个住院病房,当了神经精神科室副主任。

   

我30岁到32岁在国外,33岁回到国内,35岁又到国外,因此到36岁回到国内面临一个很大转折:是在神经科继续做下去还是转行?

   

那时候,有一个机会参加中德班(现在国内有名的德中心理研究院)组织的系统心理治疗培训。它是从1997年起第一次做系统的培训,家庭治疗、精神分析和行为认知治疗,连续三年,每年两次。1997到1999年之间我参加了每次的中德班(除了成都那次我没参加,因为1998年我又去德国学心理治疗了)。

 

从1987到1996年,我基本是待在神经科里,即便第一次在国外的神经科临床上和实验室里,全部也是做神经科学研究。1997年到1999年从神经科学转到心理治疗,转到循证医学,这时候有一个很大挑战:35岁到40岁时我要做什么样的职业?

   

当时我们科室是武汉同济医院(现华中科技大)附属医院,是大学医院,神经科和精神科合在一起,我是科室副主任,因此要在神经科里发展也可以发展得很好。我的发展方向是脑血管病,我的硕士导师、博士导师,夫妻俩都是我的导师。

   

我的博士论文做的是神经心理,跟心理挂钩,但偏神经科。课题是脑袋里受创伤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语法错误,心理上有什么样的改变。除了临床的神经内科以外,专业方向是脑血管病,脑血管病的方向再进一步深入就是语言学方面的。

   

有时候我跟同寝室同学比较时会发现,他在大学时就有一个想法,要做肿瘤这行,要搞免疫,因为免疫和肿瘤是今后的发展趋势,那时还是80年代初,他就有这种想法,很早就开窍了,并且明确了目标。

   

但对我来说,我的大学期间基本是玩过来的,先玩乐器,后来玩足球,别人上课我基本就是在房间里睡觉,到下午4点钟起来就到操场上玩球,晚上倒是还算比较努力,基本8点跑到教室里。那时候我们是全国医学统考,几十门课都要过关,过不了关连考研究生的机会都没有,也不会统一分配,就算再调皮,晚上也要坐到教室里。


那时候武汉特别冷,没有暖气,都是穿着军大衣扛着被子坐到教室里,学到晚上10点、11点。照理说,在大学医院里留校,之后硕博连读,很快当科室老总,很快当科室副主任,提副教授,这个吸引力还是蛮大的,但要做一个决定,是不是要离开这个行业?

 

参加中德班,开始做心理治疗那时候,医院领导拨款5万块,在门诊搭建了一个心理治疗室,就开动起来。但这经常有矛盾,因为你有神经科病人和管床病人,又要在门诊安心做精神分析。因为刚学,也模仿着国外老师做经典精神分析,设计一个床,病人躺在床上,甚至1997、1998年就开始做团体动力性治疗。我记得,在团体治疗中有的病人拿笔向我扔过来,当着其他病人的面表达愤怒,还有人怒气冲冲而去。

   

我的兴趣越来越浓,无法专注在两个专业中。从劳务分配来说别人也是有意见的,如果你拿这个科室的钱,可是却没有完成工作量,心理治疗没有那么快。大问题在于我在36岁以后逐渐感到有了自己的学术方向,这是很不一样的。


 2 

我感兴趣的是看上去很模糊的东西


医疗临床上讲究目的性,诊断,诊断清楚以后去做手术,把症状消除掉。而我发现我感兴趣的是看上去很模糊的,诊断不是特别清楚,治疗效果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好的。这和我们接受的医疗训练有很大不同。后来我们知道,在循证医学里,理解症状,不认为症状作为疾病要消除掉,它认为理解症状比消除症状更加重要,因为症状是有意义的。比如今天我看了一个病人,14岁的女孩子,诊断为躁狂、精神病,摔东西、不配合,跟她聊了以后发现是因为妈妈离婚,一年前因为离婚失去了父亲,一年后因为母亲再婚又失去了母亲,带了一个人进来。她表面上是配合母亲接受,一开始叫叔叔,后来又叫爸爸,那个叔叔的确对她不错,可她内心是不愿意的,内心中她只愿意和妈妈待在一起。

   

今天查房时她说,我既然到这儿来了就说真话吧,我不喜欢他。我说你得病真是得的好,你一得病,妈妈就对继父说,孩子病了,我们以后再说吧,你先不要来了。她说如果是这样,我就永远不出院了。这就是循证医学理解的症状。她有症状,但你说症状有多重呢?我们说继发性疾病获益,什么意思呢?疾病症状是有功能的。这个解释当时德国人给我们做培训时说的,我们很震撼。我就对人的精神产生了兴趣。

   

这个过程,它和我们以前所学有很大的抵触和相背。比如我的导师年龄很大退休时,我跟他说,你要退休了,要不要给我翻译一下心理方面的材料,因为他德文、英文都很好,当然他最好的是俄文。过了三天他把材料扔给我了,“我看不下去,这全部是唯心的一套”。我们是职业认同的,它跟你的身份认同有关系,你做的事情是不是你喜欢做的事儿。

   

可以说,我早年的职业认同实际上是身份认同、社会认同的标志。我早期考的研究生是外科,我喜欢外科,但没有被录取(那时要求有临床经验,我是学生考的),所以转到了神经科,但年轻时并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个,得先有一个基础做,学了神经科,通过博士答辩,逐渐产生了专业认同感,当了神经科医生,而且还不错。


因为神经科要是学得好,它其实是很有意思的,比如右边瘫痪了,那就是左边的大脑出了问题。如果解剖学得好,就像福尔摩斯探案一样,眼睛怎么偏、嘴巴怎么偏,是周围性面瘫还是中枢性面瘫,有可能会出现喉咙吞咽不好,到底是脑干的问题还是咽损的问题?它的定位非常清楚,也很有意思。但神经科和解剖给我的感觉是实体,似乎我对虚的东西(比如精神的、心理的)越来越感兴趣,因此我是比较晚才明确自己喜欢什么东西的那类人。


 3 

我是属于比较晚的发了一下疯


有的人很早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有的人很晚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这里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他晚到什么程度?比如我在36岁时才开始喜欢另外一个东西,这时候就存在角色转换的问题,因为要舍弃你已有的一切可是需要勇气的。

   

我在36岁到40岁之间开始进入到心理治疗这一行,可我真正决定离开神经科医生,甚至离开大学医院,离开同济这个系统是在42岁。这可是很大的决定。因为很多人调动工作,特别是在35岁到45岁之间调动工作可能是越调越好,要不然就是钱更多,位置更好,城市更好,而我是从大学医院调到市一级医院,从高几倍的工资调到账面工资很一般的地方,前途未卜。

   

这是很矛盾的。有人说我42岁做的这个决定是中年危机的决定,你有问题了,你有毛病了!我们学界里的曾某人,本科从同济医学院毕业,填了五个志愿全部是“XXX精神卫生中心”。那时候,精神卫生中心的收费只有五毛钱,换句话说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别人都不愿意去,一提武汉的六角亭都是疯子住的地方,只有五个填志愿的牌子,他非常清楚,他就属于早就清楚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的人。这么多年来,你可以看到曾某人在国内非常有名望,原因就是他很早就一直在这行做。

   

我是属于比较晚的发了一下疯。说到底,是因为中年危机发的疯,还是要克服中年危机发的疯?我认为是后者。

   

至于为什么喜欢这个而抛弃那个,我现在只说中年危机的一个结果,那就是你有没有做决定的能力,这个决定指向你自己真正的喜好。这就属于自我体验的部分。有人说我喜欢这个东西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我就是要辞职,我就是要在中年时做其他尝试,这当然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中年的能力,有做决定的能力,有放弃的能力,他有勇气去做一件事情和离开某件事情。

   

 4 

父亲生病,我面临的现状是“模糊丧失”


我记得差不多也是36岁的样子,从国外回来,父亲得了重病。父亲60岁退休,62岁中风,非常突如其来。父亲非常活泼好动,是航海的船长,年轻时运动功能非常强,到过很多地方。60岁以后,一是技术特别好,所以很多人聘他。二是身体特别好。但突然有一次中风了,基本要躺在床上,即便活动也是非常困难的,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整个家庭也有非常大的格局改变,父母亲不能再一起约着出去旅游了,母亲要照顾父亲,但父亲对越是贴身照顾的人越是不耐烦,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疾病,所以在他生病到去世的17年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前五年基本就是不接受,老是在锻炼,吃药,觉得自己能恢复;第二个阶段接受了,五到十年是接受阶段,最后的两年基本就是衰退、死亡的阶段。

   

正好这段我在中年。有非常多的照顾任务,家里都没让我照顾,没打扰我,所以我可以很专心地做我的事情,照顾父亲的事情全部由家人来做。

   

我面临的第一个现状是“模糊丧失”。模糊丧失的意思是,父亲在你中年时已进入了疾病状态,不再是以前那个父亲了,他的身体还在,但精神不在了,他不断地发脾气,离家人越来越远,逐渐沉入到自己的世界中,最后走向死亡。这是一个丧失的过程,可是在去世之前他逐渐丧失了。这是我们中国的现状,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必须要照顾自己的父母,但在照顾过程中由于没有社会条件的跟进,再没有人搭手,时间、精力、金钱都要耗进去。而我,即便没有参与很多照顾,也会存在照顾型内疚——父亲在家躺着,你的工作特别忙,所有任务都交给自己的家人,他们对你没有抱怨,你内心总有一种文化上跟孝顺有关的声音在说:“你是不够孝顺的”

   

这种内疚感会让你更加投入于工作,又会让你更希望回家看望,但你会发现回家看望的心情可能不会那么好,因为你看到父亲的状况一天天地衰老下去,你们之间也没太多话可说了。一方面他表达能力受限,另一方面他的社会活动范围变小,他能跟你谈的就是多吃一点,又去哪儿了?很难跟你有交流,这也是一个特别让人难以接受的哀悼。

 

我经常在外面跑,有时候会觉得父亲身体好真是一个宝,因为在你关键的中年上升阶段时能够减少干扰。中年人现实压力就是这么大,再加上父母一得病,中年的确有非常多的危机。

   

总得来说,17年,从36岁到现在五十多岁,5年前父亲去世虽然是一个很悲伤的事情,但也是这么长时间哀悼的事情,大家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在父亲接近死亡时让我对自己的医学有很深的排斥感,让我对心理学,特别是精神分析的理解,有了更多的亲近感,职业认同上有了更多亲近感。

   

一年以后,我岳父去世,他的身体是很好的,突然有一天去世,特别快。我岳父跟我专业上相通,他是中国第一批到德国拿到博士学位的,麻醉学博士。所以我在职业上跟岳父有很多认同,他突然离开也同样给整个家带来了非常大的影响,感觉就是两家的重担好像挑在了我的肩上,这是一个很大的改变。


 5 

压力都变成了身体上的疾病


那个时候,转换工作的压力,岳父生病和去世的压力都变成了身体上的疾病,这些身体发出的信号表明着你已经到了中年,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了。我记得一直为自己的身体感到自豪,小时候打篮球,以后踢足球,小学四年级就横渡长江,身体特别好,从没想过自己身体会有什么问题。第一次身体出现问题是1994年在德国出了一次车祸,那场车祸中,两个车子以250公里的速度对撞,当场就昏迷,7根肋骨折断,有血胸水,但我只住院一个星期就出院了。当时很为自己感到自豪。现在回想起来,出院跟保险公司有关,因为是对方醉驾的责任,你住院越长,保险公司赔偿就越多,所以保险公司和医院达成第三方协定。  


你住院时间越短,就说明你伤越轻,他出的钱就越少,因此一个星期院就出院了,但以后两年,按中国中医的说法,伤了胸膜,身体封闭的几个腔有联系的储藏之地,比如胸膜腔,我经常开玩笑说我做了三次手术,胸膜腔做了一次穿刺,打开了,骨膜腔也打开了(在德国的骨折),后来又做了一次肾囊肿的手术,腹腔也打开了,基本上元气就消失殆尽了。身体会出状况。

   

大概在40岁的时候,组织一个跟老外合作的项目,老外在合作过程中提出了激烈意见,当天晚上我就出现了严重头疼。因为我是神经科医生,所以出现严重头疼时首先怀疑自己是刺激性疾病,蛛网膜下出血,描述就是突发的、爆炸样的剧烈疼痛,这都指向脑蛛网膜下出血,但一检查没有任何问题。你的身体出状况了!你的身体不仅出了器质性状况,而且要比以前敏感得多,一个现实中的压力会以高血压、以剧烈头痛的方式呈现出来,你没有能力去反击它,它会反击到你的身体中来

   

这给我一个提醒,在跟老外合作的过程中,或者作为成人在跟别人交谈的过程中,必须要表达自己。我有一个经验,中年之前我对人特别好(虽然也有脾气),特别是对合作伙伴,但我后来发现你对他好他也不一定领情,所以如果你不能正确地表达自己,不敢表达和不敢做决定,那你的身体会受到攻击。

   

我以自己中年发生的事情,亲人的生病、去世,模糊丧失,再有自己身心的反应,以及自己比较晚的职业认同来反映中年危机可能的一些表现。而我度过中年危机,是通过做一个决定,并且这个决定现在看起来还不坏,完成了哀悼。可以说完成,也可以说部分完成,因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还得感谢家人,有时候是这样的,你的亲人病得比较长,你费的劲儿比较大,但从另一个意义来讲,Ta可能让你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哀悼,因为在亲人衰老、生病的过程中也意味着你会看到Ta无可避免走向生命终结,这个过程虽然很难受,但比那种突然离开(要好),有人说“长痛不如短痛”,这是指爱情的分离,对于疾病,对于亲人的别离来说也许正好相反,就是短痛不如长痛,可能它会让你慢慢完成哀悼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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