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唐宋诗词中的春节

 文冠厚朴 2019-02-03

岁月其除


中国的春节,作为除旧迎新的节日,时间相当长,从年前的腊月二十三,天空中就似乎弥漫了节日的气息。这种节日的气氛,在保持传统风俗较好的地方,甚至会持续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但欢度春节的高潮,应该说是自除夕始一直到上元之夜。除夕与新年之际,意味着生命流逝的界碑,最容易引发诗人的生命意识,引发诗人对于生命意义的思考,所谓:“旧国当千里,新年隔数更”,又值春风渐进之际,所谓:“寒犹尽北峭,风渐向东生”,也就最为容易引发寂寞情怀:“衰残归未遂,寂寞此宵情。”(见中唐姚合《除夜二首·其一》,全诗为:衰残归未遂,寂寞此宵情。旧国当千里,新年隔数更。寒犹尽北峭,风渐向东生。谁见长安陌,晨钟度火城。)检索唐宋诗人的春节诗作,不惟可以通晓唐宋时代之春节民俗,而且可以审视诗人的心灵世界。 为何叫做除夕,光阴过去为除,《诗经·唐风·蟋蟀》就有:“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岁月其除。”这大概是有关除岁之“除”最早的使用。朱熹解释说:“聿,遂;莫,暮;除,去也。”说当蟋蟀在堂的时候,一年之岁忽已晚矣。终岁劳苦,不敢少休,而当此除岁迎新之际,“当此之时而不为乐,则日月将舍我而去矣。”这也就是中国春节何以如此之长的历史文化原因。


有关春节的民俗,较早的记载见于南朝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其中的庭前爆竹,以次拜贺,进屠苏酒,插桃符等等,在唐宋诗词中屡屡得见,而且还有许多新的补充,如初唐之际杜审言的《除夜有怀》:“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兴尽闻壶覆,宵阑见斗横。”描写了除夜把烛迎新、守岁以及射壶游戏等等。射覆是古代近乎占卜的游戏,在覆器下放置东西使人猜测,故曰射覆。猜谜语式的酒令,也被称为射覆。李商隐《隋宫守岁》:“沉香甲煎为庭燎,玉液琼苏作寿杯”,燃起名贵的沉香,庭院中火炬灯烛照得一片通明,举起玉液琼浆美酒,祝贺新的一岁,这些习俗,直到今天大多还保留着。


唐人以“除夕”“元日”等为题目的诗作,当以白居易的为多。诗歌发展到中唐,原本以山水意象为主体的近体诗一变而为摹写日常生活的以文为诗,如同王国维所说:“诗至唐中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具矣”,说诗歌到了中唐,就像是春秋时代相互见面礼聘应酬的羔羊大雁一类的礼物(《礼记》:“凡贽,……卿羔,大夫雁”),这种说法,有其一定的合理性。初盛唐时,近体诗刚刚形成,山水意象兴起,故作诗极为凝练,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而中唐时代的韩愈、白居易,以散文的方式写诗,白居易又特别主张通俗晓畅,写诗近乎写日记,写书信。盖因诗体变革的初期,其意义往往更多在于冲决,尚未找到适中的方式,因此白居易的春节诗作,虽然数量极多,但却并不太好。其中稍稍好看些的,如写于六十岁的《除夜》:“病眼少眠非守岁,老心多感又临春。火销灯尽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多是对生命流逝的感慨和生命仍然存在的恬然自得,是那种“七十期渐进,万缘心已忘”的闲适和“堂上书帐前,长幼合成行”(《三年除夜》)的惬意。写于四十九岁的《除夜》好些:“岁暮纷多思,天涯渺未归。老添新甲子,病减旧容辉。乡国仍留念,功名已息机。明朝四十九,应转吾前非。”特别是前两句,虽然仍然是个体化的语境,但因为有了“天涯渺未归”的悲哀和“岁暮纷多思”的国人于除夕之夜共同的感受,也就有了些感人之处,但其余六句仍然显得枯燥而缺乏动人的力量。写于五十三岁的《除夜寄微之》:“共惜盛时辞阙下,同嗟除夜在江南。家山泉石寻常忆,世路风波子细谙。”写出了白居易与元稹“一事无成百不堪”的共同人生经历。此外还有“万里经年别,孤灯此夜情” (《除夜寄弟妹》),“牢落江湖意,新年上庾楼”(《庾楼新岁》),“家寄关西住,身为河北游。萧条岁除夜,旅泊在洺州”(《除夜寄洺州》)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白居易前后的一些诗人,都有些春节好诗,如孟浩然的《除夜》:“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渐与骨肉远,转于奴仆亲。那堪正漂泊,来日岁华新。”《除夜乐城逢张少府》:“云海泛瓯闽,风潮泊岛滨。如何岁除夜,得见故乡亲。余是乘槎客,君为失路人。”《除夜有怀》:“帐里残灯才去焰,炉中香气尽成灰。”“守岁家家应未卧,相思那得梦魂来。”因为写了除夕夜所闻所见的个案情景而感人,“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在工整的对仗中展示凄凉与孤独的心境,“渐与骨肉远,转于奴仆亲”,则展示了久在异乡漂泊的怪异现象,在平淡的怪异现象的诉说中,展示无奈的心境。“如何岁除夜,得见故乡亲”,写出意外的惊喜。除夕,按照国人的风俗,一般是自家团聚的日子,而漂泊异乡的诗人,既然不能与家人团聚,则在岁除之夜得以邂逅故乡乡亲,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盛唐与中唐时期还有一些更为有名的描写春节除夕的诗作,如高适的《除夜作》:“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其动人之处在于将故乡之思与羁旅寒灯之下的凄然感受放置在具有欢乐色彩的除夕之夜,将“愁鬓”的生命体验置于“明朝又一年”的时间流逝的临界点。元稹“忆昔岁除夜,见君花烛前。今宵祝文上,重叠叙新年”(《除夜》),写出除夜之夕对亡妻之思念;而王湾的“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更具有盛唐气象和普遍意义,将次北固山下的具体场景升华为一幅阔大雄奇的海日除夕图,含蓄了生命新旧交替的哲理诗魂。这是令后人涵咏不尽的妙趣所在。


因此,如同王国维所论,“诗人对于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大凡好诗,往往要有小我,有小我方才具体亲切,同时,也需要从小我中跳脱出来,升华到大我的境界。宋人作诗,一方面存在着如同王国维所说“羔雁之具”的问题,但也有许多将抽象与具象、小我与大我结合得很好的诗作。如苏洵极少作诗,但也有两句为人一时传诵:“佳节每从愁里过,壮心时傍醉中来。”苏洵一生多宦游四方,虽为散文大家,却蹉跎科场,累试不第,此两句就抒发了诗人除夕佳节中壮志不酬的心态,它不是一年一节的摹写,而是人生许多次除夕醉酒浇愁的浓缩。由于这种壮志难酬的景况具有普遍意义,因此,在抒发自我情态的同时,也就为普天下具有相类感受者倾诉了他们的情怀,因之具有了大我的普遍意义。

原载于《文史知识》2003年第2期



祝 大 家 新 春 快 乐 !

2019农历己亥年


《唐诗之美日历》

一日品画,一日读诗

△△扫码购日历+唐诗诵读音频



2019农历己亥年

《宋词之美日历》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