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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拉阳朔糖舍酒店 ©苏圣亮 如今的全球建筑语境，人们越来越期望建筑师能够摆脱对标志性的建筑或象征物上的过度关注，去更加专心于创造那些人们真正喜爱、流连并沉浸其中的景致；期望他们从由艺术追求驱动的理想主义、形式主义的建筑抽身出来，转向于关注更加切身实地的问题。在中国，毫不例外，正有大量的真实案例印证着这些趋势：由中国建筑师制造出的、完全符合建筑评论家口味的项目不断涌现，他们规模适中、表达方式直观，包罗本土建造技术的同时极富创造性地使用传统建筑材料。但是，无论最终的结果多么吸引人，都似乎缺少了某种多样性和冒险精神。在我看来，一定还有另一条不那么公式化的道路。 当直向建筑的主持建筑师董功告诉我，对他来说，建筑是一种“挣扎”，我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说法。依靠直觉作出本能的判断，同时作出无数种尝试似乎是他唯一的方法。董功在位于北京的清华大学获得了他的建筑学学士与硕士学位，他的父母是该校的工程学教授。后来又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获得了另一个建筑学硕士学位。在开办他个人的事务所之前，他曾在芝加哥的 Solomon Cordwell Buenz 事务所、纽约的理查德·迈耶事务所及斯蒂文·霍尔事务所工作过。当我们在直向建筑位于北京的办公室进行如下访谈的时候，我们一度被无数的研究模型和手绘图稿所包围。董功以异常具体、坦率的态度谈论了他的一些想法起源、设计过程和他的一些期望。这位建筑师说：“唯有从个人化的、带有情感的角度出发，建筑师才能创造出真正优秀的建筑。想要和社会与世界建立交流与相通的唯一方式是诚恳地面对自我。” 船长之家改造 ©夏至 船长之家改造 ©夏至 Vladimir Belogolovsky：在过去的十年中，你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不同项目。可以请你总结一下你的建筑特点吗？ 董功：说实话这有些难，因为我觉得我的作品一直在变化。我对于建筑的理解和诠释也一直在变化。建筑的最终目的应该是什么，是艺术家个人的表达？还是说它应当是关于如何回馈那些将使用你的空间的人们？ 船长之家改造 ©陈颢 在建筑艺术和社会需求中寻找位置 VB：那么你解决这个困惑了吗？你是更多地把建筑当作艺术品，还是回馈社会实用性需求的工具？ 董功：我现在越来越相信，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也许在从前，我不得不在这两个极端中找一个自己的位置：作为一个艺术家，需要聚焦于我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又要顾及到业主和使用者的需求。 而现在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首先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建筑师需要具备可靠的专业认知，并且深信你的经验。但同时你需要意识到，唯有从个人化的、带有情感的角度出发，建筑师才能创造出真正优秀的建筑。好的建筑应当被当作艺术，而艺术家的社会价值则在于他为社会带来了什么。一个建筑师有责任将他的作品上升到艺术层面。当然了，很多人会批评这种立场。但这仍然是我所相信的：在我看来，想要和社会与世界建立交流与相通的唯一方式是诚恳地面对自我。如果仅仅只是满足所有眼前的需要和实用性，建筑便很有可能只是徒有其表。 阿丽拉阳朔糖舍酒店 © 苏圣亮 阿丽拉阳朔糖舍酒店 © 苏圣亮 阿丽拉阳朔糖舍酒店 ©陈颢 VB:我们发现你的作品的尺度都比较小，建筑项目的类型也似乎比较局限，比如小型旅馆，图书馆，社区中心，售楼处，展廊，小学和教堂等。你是如何看待你的实践的？什么是你所最为关注的？ 董功：在中国，有一类建筑是我有意避免接手设计的，那就是多层公寓住宅。原因是这类建筑的设计主动权往往不在建筑师的手上，它们是由市场驱动的产物，成形在营销者的手中。这类高层住宅不是为了真正的生活而设计的，而只是成为了另一类商品。所以除了这个，其他类型的项目我都愿意去做。不过挺遗憾的是，你刚刚所说的直向实践的那些建筑类型其实并不是完全由我们来选择的。事实上相对来说我的事务所和其他与我们类似的独立工作室没有什么机会得到大型的公共类建筑项目，一般来说，政府或业主会去选择那些高度系统化的国有大型设计院。只有当积累了一定数量的小项目，我们才有可能接手到更大规模以及更多种类的项目。这要一步一步来，建筑师的公众认知程度越高，他们才会更有机会参与到更大型的项目中去。所以我可以预言，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我们应该会可以看到在中国会有越来越多的先锋建筑师承担更大尺度的建筑设计。 混合院 ©夏至 混合院 ©夏至 设计没有捷径 VB:你将你的设计过程比作一种化学反应。你能再给我们说说这个话题吗？请问在这么多项目中，什么是你觉得设计中最重要的成分呢？ 董功：其实做每一个项目的过程对我来说都很痛苦。每个项目在刚刚开始的时候都会出现很多未知的因素：比如对场地、功能的了解程度，对未来空间质量的想象等等。在建筑师面前会呈现出许多细碎的问题，而我必须要面对所有这些问题。对我来说，花大量时间一次又一次去画草图和做模型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唯一方式，没有其它的捷径可说。我必须去用至少4到8周的时间来做热身准备，从来没有做过哪一个项目只需要一周的时间就可以得到一个满意的方案。 混合院 ©夏至 VB:您在海边设计的礼拜堂看上去十分简洁，这是否也是一种具有迷惑性的表象？ 董功：是的，这个礼堂背后构思的过程十分困难。我们做了三个截然不同的方案，画了很多草图，也做了很多模型。但是通常在挣扎了很多周后，会有那么一个瞬间，当所有问题都似乎化开了，唯一的解决方案逐渐清晰，这个时刻我会称之为“化学反应”。每当这个时刻来临时，我就知道答案已经找到。基本上每个设计过程都是这样，当它发生的时候，我就知道大的方向可以确定了。紧接着，我的团队会和我一起处理和尝试更多的设计深化调整。
海边教堂 ©陈颢 VB：你从哪里获得灵感？ 董功：在设计过程中，主要是在想法上的不断尝试和纠结，我不会因为更多的灵感而分心。我认为这是真正的与自己在一起。当我不在做设计时，我可能会花很多时间与艺术家在一起，参观展览、旅行。但做设计的这个过程，是非常个人的和高强度的，我甚至不想与任何人讨论或说起。这个过程不仅发生在我的脑子里，它甚至会存在整个身体当中，我能感觉到，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它。
海边教堂 ©陈颢
海边教堂 ©陈颢 VB：在中国，我多次听到“实用地域主义”这个词语。你觉得你的实践是否完全符合这个描述呢？ 董功：我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描述我的实践。我认为重要的是知道“问题是什么”。我相信那些关于永恒的问题，无论我们今天生活的是什么时代。很多建筑师会认为，如今更重要的是去回应那些瞬间在场地周围发生的事情以及我们所处的时代中一些看似十分紧迫的问题。但我一直相信我们有更重要的议题需要被提及：那些更基本的问题 —— 关于身体，尺度，你的身体极限和感官等等。 看看我们身边，你就会发现，尽管我们的生活方式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我们的身体是基本没变的。有些“常量”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我们的身体总是与外部世界有着某种恒定的关系。当然，不管我说什么，建筑都会发生变化，但是我坚信那些核心的重要价值会与我们所处的现代世界取得某种平衡。建筑始终由两个部分组成 ：内核在回应着那些永恒的价值，而外部则在应对着所有变化。这就是建筑的力量 —— 无论生活在什么年代，人总是要回答这些问题：“你将如何生活？”，“作为一个人，你会有什么感受？”。这些都是非常基本的问题，建筑有能力在非常个人的层面上回答这些问题。什么是人性？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什么？
船长之家改造 ©夏至 VB：对你来说什么才算是一座真正好的建筑呢？ 董功：好的建筑应该能给人一种亲密感，这一点非常重要。同时，这是很多当代建筑所缺少的特质。不管一座建筑有多“华丽”，如果你无法真切的感受到它，它始终还是一个非常冰冷的房子。有了这种亲密的关系，在某些建筑空间内就有会可能使人和这个场所产生某种精神上的联系。如果能达到这种有趣的平衡，对我来说，那就是一座好的建筑。重要的是控制这个度，不能把建筑变成一座奇观。有很多很好的例子，我能立刻想到的就有两个 —— 罗马的万神殿和卒姆托的奥地利布雷根茨美术馆。尽管它们建于不同的时代，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建筑需要面对时代的技术局限，比如材料、重力、氛围等等，建筑师需要注入智慧，从而找到超越这些限制的解决方法......每当我走进这些建筑空间，我似乎赶紧能够与这些建筑师发生对话，因为那些信息就在那里。
船长之家改造 ©陈颢 VB：我有幸参观您在桂林的阿丽拉阳朔糖舍。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美丽迷人的地方。但我有一个疑问，在这里新事物与旧事物之间似乎缺乏“张力”，结果有些“模糊”。你把这个项目看作是一个现代场所吗？或者在你看来，现代性在历史建筑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董功：我不太清楚你为什么坚持要在“历史”和“现代”之间制造“张力”。我喜欢“模糊”这个词。对我来说，设计的最终目标是使新建筑的介入与原有的工厂老建筑、周围极富特色的喀斯特地质风貌和漓江景观在氛围上实现一种和谐关系。我把它们视为一体，最终成为一个新的场所。
阿丽拉阳朔糖舍酒店 ©苏圣亮
阿丽拉阳朔糖舍酒店 ©苏圣亮 VB：如果用一些词组来描述你的建筑会是什么呢？ 董功：边界（boundary） —— 超越边界（beyond boundary），限制（limitation） —— 突破限制（beyond limitation），暗（dark） —— 明（light），瞬间（time） ——永恒（timeless），重（weight） —— 失重（weightless）。我对这些矛盾的对立面很感兴趣，因为这才是最根本的人性。然而，每当我试着去找一个最合适的词语时，总是很难，因为人的感觉是非常微妙的。
海边图书馆 ©苏圣亮
海边图书馆 ©夏至
建筑师董功 VLADIMIR BELOGOLOVSKY是一位纽约策展人，曾就读 Cooper Union建筑系，出版过九部著作，同时也是清华访问学者。VLADIMIR BELOGOLOVSKY是 Archdaily的专栏作者，著有 City of Idea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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