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诸帝多由军士拥立 宋太祖由陈桥兵变,遂登帝位。查初白诗云“千秋疑案陈桥驿,一著黄袍便罢兵。”盖以为世所稀有之异事也。不知五代诸帝多由军士拥立,相沿为故事,至宋祖已第四帝矣。宋祖之前,有周太祖郭威;郭威之前,有唐废帝潞王从珂;从珂之前,有唐明宗李嗣源,如一辙也。 赵在礼为军士皇甫晖等所逼,据邺城叛。庄宗遣嗣源讨之,方下令攻城,军吏张破败忽纵火噪呼,嗣源叱之,对曰“城中之人何罪?但思归不得耳。今宜与城中合势,请天子帝河南,令公帝河北。”嗣源涕泣谕之,乱兵呼曰“令公不欲,则他人有之。我辈狼虎,岂识尊卑?”安重诲、霍彦威等劝嗣源许之,乃拥嗣源入城,与在礼合,率兵而南,遂得为帝。(见霍彦威等传)此唐明宗之由军士拥立也。 潞王从珂为凤翔节度使,因朝命移镇,心怀疑惧,遂据城拒命。愍帝命王思同等讨之,张虔钊会诸镇兵皆集,杨思权攻城西,尹晖攻城东。从珂登城呼外兵曰“吾从先帝二十年,大小数百战,士卒固尝从我矣!今先帝新弃天下,我实何罪而见伐乎?”因恸哭,外兵闻者皆哀之,思权呼其众曰“潞王真吾主也。”即拥军士入城。晖闻之,亦解甲降,从珂由是率众而东,遂得为帝。(见王思同、杨思权等传)此废帝之由军士拥立也。 郭威以汉隐帝欲诛己,遂起兵犯阙,隐帝遇弑,威请太后临朝,又迎立湘阴公。会契丹兵入滑州,威率兵北伐,至澶州,军校何福进等与军士大呼,越屋而入,请威为天子,或有裂黄旗以加其身者,山呼震地,拥威南还,遂得为帝。(见汉、周各本纪)此周祖之由军士拥立也。 尚有拥立而未成者: 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时,因出猎,军中忽有拥之呼万岁者,敬瑭惶惑,不知所为。段希尧劝其斩倡乱者李晖等三十余人,乃止。(希尧传) 敬瑭为帝后,命杨光远讨范延光,至滑州,军士推光远为主,光远曰“天子岂汝等贩弄之物?”乃止。(光远传) 苻彦饶率兵戍瓦桥关,裨将张谏等迎彦饶为帅,彦饶伪许之,约明日以军礼见于南衙,遂伏甲尽杀乱者。(彦饶传) 郭威自澶州入京,有步军校因醉扬言“昨澶州马军扶策,今我步军亦欲扶策。”威闻,急擒其人斩之,令步军皆纳甲仗,始不为乱。(周本纪) 此皆拥立未成,故其事未甚著,然亦可见是时军士策立天子,竟习以为常。 推原其始,盖由于唐中叶以后,河朔诸镇各自分据,每一节度使卒,朝廷必遣中使往察军情,所欲立者,即授以旄节。(见新旧唐书藩镇传)至五代其风益甚,由是军士擅废立之权,往往害一帅、立一帅,有同儿戏。今就唐末及五代计之: 黄巢之乱,武宁节度使支详遣时溥率兵赴难,兵大呼,反逐支详,推溥为留后。(溥传) 青州王敬武卒,三军推其子师范为留后。(师范传) 义武王处存卒,军中推其子郜为留后。 李克用之起也,康君立等推为大同军防御使。 朱瑄本郓州指挥使,军中推为本州留后。 天雄军乱,囚其节度使乐彦贞,并杀其子从训,聚而呼曰“孰愿为节度使者?”罗弘信出应之,牙军遂推为留后。(弘信传) 夏州李思谏卒,军中立其子彝昌为留后。 赵在礼之被逼而反也,军士皇甫晖因戍兵思归,劫军将杨仁晸为帅,仁晸不从,晖杀之,又推一小校,小校不从,亦杀之,乃携二首诣在礼曰“不从者视此。”在礼不得已从之,遂为其帅。 如此类者,不一而足。计诸镇由朝命除拜者十之五六,由军中推戴者十之三四。藩镇既由兵士拥立,其势遂及于帝王,亦风会所必至也。 乃其所以好为拥立者,亦自有故。拥立藩镇,则主帅德之、畏之,旬犒月宴,若奉骄子,虽有犯法,亦不敢问。如魏博牙兵是也。(说见后)拥立天子,则将校皆得超迁,军士又得赏赐剽掠。如: 明宗之立,赵在礼即授沧州节度使,皇甫晖亦擢陈州刺史。杨思权叛降废帝于凤翔时,先谓废帝曰“望殿下定京师后,与臣一镇,勿置在防御团练之列。”乃怀中出一纸,废帝即书“可邠宁节度使。”后果与尹晖皆授节镇。同时立功之相里金、王建立亦擢节度使。 周祖即位,亦以佐命之王峻为枢密使,郭崇为节度使。 此将校之所以利于拥立也。至军士之得重赏恣劫夺,更无纪极。 明宗之入洛也,京师大乱,焚剽不息,明宗亟命止焚掠,百官皆敝衣来见。(本纪) 废帝之反,愍帝遣兵讨之,幸左藏库赏军人各绢二十匹、钱五千,军士负物,扬言于路曰“到凤翔,更请一分。”(康义诚传)王师既降,废帝许以事成重赏,军士皆过望,及入立,有司献库籍甚少,废帝大怒,自诸镇至刺史皆进钱帛助赏,犹不足,乃率民财佐用,囚系满狱,又借民屋课五月。(卢质、李专美等传)诸军犹不满欲,相与谣曰“去却生菩萨,扶起一条铁。”(本纪)先是帝在凤翔,许入洛后,人各赏百缗,至是以禁军在凤翔降者,杨思权等,各赏马二、驼一、钱七十缗,军士二十缗,在京者十缗。(通鉴) 周太祖初至滑州时,王峻谕军士曰“我得公处分,俟入京,许尔等旬日剽掠。”众皆踊跃。(本纪)及至汴,自迎春门入,诸军大掠,烟火四发。明日,王峻、郭崇曰“若不禁止,比夜化为空城矣!”由是命诸将斩其尤甚者,晡时乃定。(本纪)而前滑州节度使白再荣已为乱军所害,侍郎张允坠屋死,(隐帝纪)安叔千家赀已掠尽,军士犹意其有所藏,棰掠不己,伤重归于洛阳。(叔千传)时有赵童子者,善射,愤军士剽掠,乃大呼曰“太尉志除君侧之恶,鼠辈敢尔!乃贼也!”持弓矢据巷口,来犯者辄杀,由是保全者数十家。后周祖闻民间有赵氏当有天下之谣,疑此童子,遂使人诬告杀之。(五代史补)又赵凤见居民无不剽之室,亦独守里门,军不敢犯。(凤传)是周祖犯阙时,居民得免劫夺者,惟此二赵之里,其他自公卿以下,无不被害也。 此军士之利于拥立也。 王政不纲,权反在下,下凌上替,祸乱相寻。藩镇既蔑视朝廷,军士亦胁制主帅,古来僭乱之极,未有如五代者。开辟以来,一大劫运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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