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中,水了一篇小文跟大家聊聊我们苏州的家族文化和年俗~ 说起“小年”,又是一个可以扯南北差异的话题。在苏州,我们好像对过小年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但对于除夕的前一夜,也就是俗称的“小年夜”却会格外重视。 成书于清末的《清嘉录》对苏州人的小年夜就有这样记述:“祀先之礼……或有用除夕前一夕者,谓之小年夜,又曰小除夕,俗又称呼之为大年小夜。”照着老人们的说法,这一晚要“请逝去的先人吃年夜饭”,以此聊表敬宗睦族的心意。 苏州人讲起家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分得开,合得来。”彼此保证独立的生活空间,又不失仪式性的聚合。这种生活方式在今天没什么稀奇的,但有趣的是,早在明清时期苏州人民已经开始了这样的生活实践。 从明清时期开始,苏州的家族就表现出了一种和徽州、福建,还有北方家族不同的特质。人家那里多是聚族而居的,同财共产、累世同居,甚至可以形成血缘与地缘的结合体。但苏州的很多家族就做不到这一点,商品经济的发展与家庭结构的小型化使得这里的家族更多是一种基于祖先信仰的血缘共同体。各个私房可能日常往来不多,但共同的信仰符号和仪式(商议公务、祭祀先祖、分给义米)却依然使得彼此拥有凝聚在一起的可能性。 说起来,比起别人家从宋朝开始写起的家谱,我们家那本始于明朝的家谱真是薄多了。始祖吴璿(1435—1503)本姓沈,改姓入继给苏州吴氏之后才逐步开枝散叶,把宗支壮大起来。又因为祖茔、宗祠都在当时吴县至德乡洞泾一带,所以自称为洞泾吴氏。 自家的支谱底本 我们这一辈人对家族生活基本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家里也就爷爷还记得些成年旧事。 据他说,小时候家里祭祖要分春祭、秋祭,一些格外重要的仪式还要全体族人去吴衙场的家祠中完成。每逢祭祀时,规矩很多。各房按照长幼有序的原则依次进祠堂磕头,女眷只能在外等候。至于祖墓的日常维护和祭扫事务则由不同的栈房掌管。等到要扫墓的时候,由栈房张贴告示告知族人,分配办菜款项,集合各支房子弟一同聚到先人墓前完成祭祀仪式。 时至今日,自然没那么复杂了。我们家一年之中只在小年夜精心准备一桌祭祖的供菜,以表追思。在苏州,许多人家也都是这么做的。 虽说现在的讲究不如从前多了,但要认真准备一场小年夜的聚餐依然是件费时费力的事儿。之前,家里的小朋友就费解地问:“我们家的祠堂现在都已经变成少年宫了,还要累累地准备祭祖嘛?” 对此,长辈们笑而不语…… 小朋友这句戏言,其实透露出了一种很有趣的历史观: 旧时王谢堂前燕都飞入寻常百姓家了,还学着那么老套的行为规范,真的有必要吗?! 再说远一点儿,敦亲睦族的理念已经融入中国人的文化血脉,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们是否非要固守一些仪式,做一番“表面功夫”呢? 这个问题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从我个人的体验来说,一年之中难得来一波仪式感反正也人畜无害,而且还挺有年味儿的。 如果追溯一下历史不难发现,在古代社会中,仪式是彰显和维系家族名分的重要元素。譬如《红楼梦》写新年祭祖时,没怎么写贾府是如何“白玉为堂金作马”的,但却详细介绍了他们家祭祖的流程:
在这儿,贫穷倒没有过多限制我的想象力。因为从流程上看,今天祭祖的仪式和古时候差不多。洒扫、烹调一应俱全,物料的准备是整场仪式的关键。 香烛、锡箔这类祭祀标配,自然是要提前备好的,其他还要准备的就是一些菜品。具体什么菜?每家都不一样,但基本的原则是菜的个数逢单不逢双。我们家准备的是这七样: 1、红烧扁鱼 扁鱼也是苏州人祭祖供桌上的标配,临近小年夜时,菜场里的扁鱼大多卖得十分好~ 2、酱肉 照着苏州的习惯,除了小年夜过节,清明节扫墓祭祖时酱肉也是要带的。只是到那时,还会再带上一些时令的祭品,比如青团子、马兰头等等。 3、蛋饺 蛋饺又称金元宝,年夜饭里必不可少,祭祖的供桌上也少不了。 4、炒素什锦 5、豆芽,又叫如意菜,也是少不了的: 6、芹菜,寓意勤勤恳恳,这是一道很有教育意义的菜: 现存的家族文献中,勤俭持家这一点被不少家族写进了家训。对于现在的家风建设来说,很有现实意义。当“勤为本,俭养德”的公益广告传唱一时的时候,苏州潘氏家族的后人也在电视上说起了祖辈昔日的教诲:“人应该靠自己的双手活着,自食其力,就很实在。” 奉承“恭喜发财”、“吉祥如意”之余念叨一声“勤勤恳恳”,强调劳动的价值,不失为是一种生活智慧。 7、青菜 ![]() 供桌上除了这七样菜,还要再配上米饭、水果、点心才算完整。 小年夜的祭品们大都有着美好而现实的寓意,看似是在供奉幽眇的信仰,实则也是在关怀现实。 思想家章太炎在谈中国古人的信仰时,曾提出过一个观点,很值得玩味。他说:“盖自伏羲、炎、黄,事多隐怪,而偏为后世称颂者,无过田渔衣裳诸业。国民常性,所察在政事日用,所务在工商耕稼,志尽于有生,语绝于无验。人思自尊,而不欲守死事神,以为真宰,此华夏之民所以为达。” 翻译一下——中国人的“国民常性”表现为一种务实的精神。他们有信仰,但是信仰得很务实。他们不愿“守死事神”,而是将渺远的信仰落实到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使得信仰得以服务于现实。细想想,苏州人小年夜的祭祀活动其实无形中也为他的说法提供了佐证。 烛火燃起,供桌上摆好了菜品,下来就是敬香的环节。我们这些小辈们要按着长幼的顺序给逝去的人上完香之后,才能上主桌吃饭。等到晚上八点左右,再把提前折好的锡箔烧完,祭祖的仪式才算是正式完成了。在这之后的活动就相对轻松许多了,贴贴春联、发发红包、打打游戏、看看电视等等。 所谓的家族,在编剧眼里是故事,在历史学家眼里可以抽象为一种社会流变,而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家族只是一种凑聚式的生活方式,上凑高祖,下凑玄孙,生相亲爱。 在翻看自家家谱的时候,我发现了一篇很硬核的文章,讲的是我们家改姓的故事。正如上文所言,原先我们家老祖宗是姓沈的,过继给了吴家之后,就开始姓吴了。后来家族里有人就说要恢复本姓,但这篇文章的作者表示完全没有必要。里面有段话是这样说的:
用大白话归纳一下:大家在一起追忆祖先的根本意义在于没事儿能多聚聚,联络感情,其他的都是浮云~ 这道理放到今天依然适用。现在,越来越多的家庭选择外出度假的方式过春节,既洋气又省却了准备年夜饭的种种烦劳。不过在我们家这个建议很早就被爷爷拒绝了。在他老人家看来,小年夜给祖先“过节”只是个由头,关键是一年未见的家人可以聚在一起,一起做一些事情,一起聊聊自己的生活,亲近彼此之间的关系。所以,即使家族社会已经成为过去时了,家祠也不复存在了,这也并不妨碍我们形式主义地过小年夜。 说了一堆我们苏州人过小年夜的习俗,最后想问问大家,你们家在除夕前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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