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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超:过年

 紫微o太微o天市 2019-02-10

  对以爷爷为核心的大家庭,因为各种一触即发的吵架由头,幼年的记忆并不美好。特别是每次纷争过后母亲的哭泣,像烙铁一样加深着伤痛,抚之不平。

  满叔是奶奶的第六个孩子,男孩,却没给大家庭带来太多喜悦,后来,爷爷还把他过继了出去。满叔每次回家都会带来一场纷争,因为他将过继之责全怪在母亲头上。面对奶奶和母亲的痛哭,爷爷总是敲着烟袋锅默然长叹。待我上学时,父亲才告诉我,当年的他是学校极力挽留的学生,可是爷爷实在交不出学费,也特别需要父亲帮他一起养活大家庭。后来,遇上几次招工机会,父亲都因比别人少上了一年半载的学而失之交臂。对于长子,爷爷总有些愧疚。

  关于分家,是母亲告诉我的。那年,我不到两岁,父母除了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和必要的锅碗瓢盆,还分得了三十七元的债务。时隔四十年,母亲说起,还会眼圈发红。后来,外婆让母亲抱回了一头小猪崽,母亲便每天在上下工的路上采摘些野草回来喂养。到年末,母亲盼着能过一个丰盛的大年,爷爷却将那头猪赶走抵了债务。母亲只能抱着我,哭着去了外婆家过年。我无法折算当年三十七元的价值,只能试着理解一年艰辛归复为零的痛。

  那个年代,一团毛线也能成为口角的导火线。1976年,大姑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奶奶将前一年给我织的一顶毛线帽子拆了,要给表妹织帽子。尽管母亲大吵,那帽子还是变成了奶奶手里的线团。母亲怪奶奶偏心,奶奶想的是,要给第一个外孙一些像样的礼物。我躲在屋角,害怕地看着她们的对峙,也看着无奈的父亲和爷爷。那一年,我和弟弟由父亲用箩筐挑着,又是去外婆家的茅草屋里过的年。

  乡下流行:“大人望插田,孩子望过年。”可是对于我来说,过年是夹杂着复杂情感的。每到过年,聚在一起的三姑六婆总能扯出些麻纱,酝酿一场蓄势待发的纷争。甚至我和弟弟的一身新衣,也会被家里长辈们指责父母只管小日子,不管大家庭。那时的我已懂得心痛母亲熬夜帮别人缝衣服、织毛线的艰辛,却不懂家里长辈们的非难。

  1981年,母亲的好胜配上父亲的勤劳,总算迎来了好时代。那年,父亲被乡政府评为“种田能手”。第二年,父亲则去乡上的砖厂当了出窑工。那时,我们特别期待父亲从食堂打回清蒸肉,直到暑假的一天,我去给父亲送饭,才感知了那份工作的艰辛。室外四十度的高温让我们燥热不安,刚熄火的砖窑内比室外温度还要高出很多,为了免伤皮肤,父亲工作时都穿着很厚的帆布衣服。吃饭时,我拍着父亲背上的白色粉末,竟发现那是汗结成的盐粒。父亲看着我的惊讶,只是淡淡地笑笑。因为父亲去了砖厂,农活全交给了母亲,可那时的我,竟只能感觉到父母的喜悦和不同以往的开怀。

  1984年的某一个夜里,我听见父母在悄悄商量,要和邻家换几块自留地,准备建新房。蒙眬中,我听到母亲说要盖楼房。冬天,新家建成了,我们真的实现了楼上楼下。那一年的小年夜,我坐在炉火边爆米花,听父亲和爷爷聊天。父亲说欠下了两千多元的债务。爷爷愣了好一会,才叹了很重的一口气说:“为什么要建楼房呀,欠这么多债怎么得了!”那一年,我们在新房里过的年,母亲将她和父亲的一件上衣,翻个面,给我和弟弟各改了一件新外套。

  搬到新家的第二年,父亲在院子里打了一口摇井,我和弟弟又成了村里最早不需要挑水的孩子。再后来,父亲和朋友合伙开过糕点厂,搞过乐器抛光……姑姑、叔叔们也暗自较着劲忙着致富,仿佛聚会、吵架都会浪费时间,大家庭里竟少了以往的热闹。直到奶奶得了脑溢血,生活不能自理,家人们轮流照顾。八年后,有洁癖的奶奶在妈妈怀里过世,仍然一袭白色对襟衫。奶奶最后的表情是微笑的,和遗像上没有二致,那一刻,我读懂了她的微笑。后来,大家庭聚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多,叔叔搬新家,我参加工作了……都成了聚会的理由,我们的日子少了从前的纷争,但多了另一些热闹。

  现在家乡已城市化,长辈们都住进了电梯房。不知道从哪年起大家又凑在一起吃年夜饭了,四代同堂,大人们围桌子,孩子们围茶几。昨天姑姑和母亲在微信群里又吵起来了,还要求我们小辈评说。我们没打商量异口同声说:“全要,全要!”

  长辈们在争吵着今年的年夜饭要准备哪些大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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