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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庆国《在生活中我们时常遭遇那些 微小事物的体恤而不觉(组诗)》

 丹枫亭 2019-02-11
白庆国(河北)

 

作者简介:白庆国,19643月生于河北新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诗探索》《诗刊》《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星星》等刊发表诗作数百首。有诗入选《中国年度诗歌》《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河北诗选》《2009打工诗歌精选》《大诗歌》等选本。获《中国作家》首届郭沫若诗歌奖2009年河北作协十佳优秀作品奖河北省第十二届文艺振兴奖。出版诗集《微甜》


记忆

 

当我们从垛顶

快乐地走下来以后

再也没有光顾它

王二进了城

我成了拖拉机手

每次从它旁边经过

我都忍不住看一眼

它突然矮了许多

像我父亲那次从医院走出来

顿生悲凉

我依然记得

那次有花花

她是唯一的女性

我们深陷在麦垛深处

由于深陷

无法平衡身体

深触着花花的身体

那一刻我感到了异性的柔美

与不可言说的快意

 

 

早晨4点我一个人去田野

 

所有的声音都在酣睡

我一个人起床悄悄走向田野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昨夜的灰尘落定

空气干净,我的呼吸顺畅

我要到泵房去

那里的一个螺丝松动

我要把它拧紧

赶在黎明前

天亮时还要拔水

我抄近路大步走着

扳手在右口袋里往下坠

脚下是麦地

那些经霜的麦叶已经干枯

踩上去有一种骨折的感觉

我知道它们不会被踩死

它们不是那么容易被踩死

我大踏步地踩着到机泵房去

 

这都是业余时间干的

如果挺费事

我就会一直干到天亮

太阳准会说

奥,原来这小子是这么干的

 

 

与母亲在一起一切都是慢的

 

烤焦的红薯慢慢香着

老北瓜掺合麦子面

吃起来慢慢甜着

小花猫爬在母亲的腿上慢慢睡着

我慢慢读着梭罗的“瓦尔登湖”

下午的时光慢慢流去

黄昏后太阳慢慢地落着山

与母亲在一起,一切都是慢的

 

在时光背后有一种慢叫疼

那是母亲的右膝盖骨

 

我愿意享受这慢的一切

 

 

温暖

 

早晨,父亲倒掉的碳灰是温暖的

琐碎细腻没有一粒沙子

 

那落在炕上的一堆花布是温暖的

母亲在不定的时间里

把它连缀起来,做成铺垫

 

二叔的羊毛是温暖的

我多想把手指插进去

 

九点钟照在墙根的阳光是温暖的

那里蹲了一群老头

 

我的邻居是温暖的

早早起床,扫净了一条通往外面的路

 

我也是温暖的

因为他们的温暖温暖着我

 

 

我时常看到两条黑色的影子在院子里晃动

 

隔着窗纸,玻璃

我时常看到两条黑色的影子在院子里晃动

那是在秋天的深夜里

雷声突然而至

随后是门扇扭动的声音

随后是两条影子

缓缓移动到院子里的土豆旁

朔料布张开的声音

像一个人揭开了一页年久的日历

两条影子

其中一条矮一些

但都是暗的,似有似无

然后消失

然后,又是门扇扭动的声音

三分钟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坐在地头上陪父亲休息一会

 

收获了一半的玉米地

呈现了事物的静美

夕阳西下

温和的夕辉透过玉米

打在脸上

我看到父亲的额头

深深的沟壑里蓄满了生活的苦与累

 

坐在地头上

我和父亲谈论着劳动以外的事情

那些玉米一动不动

洗耳恭听

即使有风也不打扰此刻的宁静

对于土地执着的父亲

多么希望我能继续

 

他渴望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时

让我无言以对

我确实讨厌无限的农事

它耽搁了我的前程

 

此时没有农业以外的任何杂音

夕阳的光透过玉米

照射在我们身后的豆地

 

我多么愿意陪父亲多坐一会呀

劳动的疲倦还没有完全消退

可是父亲已站起来

我们要继续劳作

 

 

 

它就要分娩了

就在这几天

肚子大的像吃了四个西瓜

 

它不愿意剧烈活动

甚至不大声吃草

怕惊动了肚子里的小羊

 

舅舅说它怀胎已经150天了

我们猜测着它肚子里究竟有几只小羊

我看见有一只小羊在踏妈妈的肚皮

 

它就要分娩了,要做妈妈了

这是第一次

它的心情我能体会到

 

它慢慢爬下

慢慢站起来

慢慢吃草

慢慢行走

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我一直看了它两个小时

我不知怎样才能帮助它

 

 

在生活中我们时常遭遇那些微小事物的体恤而不觉

 

傍晚,由于光线的原因

田野更加辽阔了

目力所及之物清晰而有序

那棵杨树的影子越拉越长

每当天晴日好之日

它就会覆盖一会那片土地

好像情感笃厚

我时常在土地上

遭遇那片影子的覆盖

一片含有体恤温暖的影子

 

 

原来都在这里

 

我们日夜寻找的都在这里

一截干木,麦子,芍药,小木耳

夜莺,马头琴,粮仓的矜持,蜘蛛的金丝

一段静止的河水,三分天下

 

在这里野百合,牵牛都是和善的植物

只要取一小段,挤出汁液

都能把这个世界放的平稳些

 

我把第九处的伤口

捂住,它还在化脓

假装安静,误以为我们一直很好

 

在如此美好的黄昏

我们不需要钟声

我们要忘掉该死的时间

让鸽子安详地飞过

 

我们日夜寻找的都在这里

在眼皮底下

 

 

我们简单的生活有时需要管钳

 

真是费解

我们的生活如此简单

想不到有时还需要管钳

这种不常用的工具

我们村没几个人有

那天父亲的哮喘病犯了

医生说,靠近喉管的一块骨透头

磨成了圆形

必须用管钳卡住手术才能进行

管钳就是类似老虎嘴的那种

一旦咬住对手就不松手的家伙

 

二十年前,那块骨头是立体的

我们使用了钳子,扳手

母亲膝关节内的一块增生

也是用钳子,扳手卡住才动的手术

我们就永久备下了

 

想不到我们简单的日子还需要管钳

 

 

屋檐下的两只燕子

 

正叽咕地对话

它们居住在去年的旧巢中

又添了几块新瓦

 

还是去年的那双老燕

去年,它们用自己的勤劳和爱

哺育了六只小燕

那六只讨厌的孩子,有时淘气

用饥饿时常闹的父母

不能安歇

我看到了老燕幸福的眼神

现在,它们又来了

重蹈去年的匆忙,爱和飞奔

我听到它们的对话

那意思好像在说

我们老了,少要几个孩子

达成协议后

两只燕子幸福地相依

 

我也很幸福,因为

在我的头顶

居住着另一对幸福的家

温暖,可爱,有时发出

甜蜜的叽咕

 

 

雨小了

 

雨像开始一样小起来

可是我看到了雨水的汹涌

它们已经冲出了院子

那些汹涌转眼不见了

看起来它们好像很愤怒

呃,在我家的小院子里

它们有什么愤怒呢

一座农家小院,清浅,平静

它们有什么可愤怒的呢

我们从来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母亲每天准时点燃炊烟

父亲收工时牵回了驴

我们的过错究竟在哪里

如果因为昨晚没有让那片过路的云

休息片刻

我宁愿受罚站立一晚

 

雨的确小了

院子里的土湿透了

还有几片水洼

我看着一片水洼

就想,它们那么小

却有那么大的力量

 

 

盯住

 

我坐在丘岗上

盯住一扇小窗

小窗里亮着一盏灯

有人在灯影下走动

人走过时带起的风

扇的灯影晃动

有人在灯影下缝补

窗纸破裂,陈旧

这是我熟悉的一扇窗子

我不只一次地坐在

那盏灯下面的桌旁喝水

并叫房屋的主人,叔

我熟知他们的生活

并代笔给他们远方打工的儿子

写过信

一直没有得到回音

他们是一对勤劳的老夫妻

白天在田里劳动

晚上,搭理日子中突然出现的意外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

盯着

盯着我叔把粮食的名词放进粮仓

盯着我叔把劳动的动词擦拭的明亮

我还看见婶把一天的灰尘从炕上扫下来

直到那盏灯平静地熄灭

直到我的眼睛被泪水淹痛

剩下一座低矮的屋檐

 

 

灯燃亮以后

 

那个影子在我眼前消失以后

墙壁上的一盏油灯就亮了

那么小的灯头

不知何时把半个墙壁熏得黢黑

灯影里两个崎岖的头颅交谈了一会

小灯光把他们的影子印在对面的墙壁上很大,很高

但在白天,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如此高大

他们谈论的事情,我已经听了上百遍了

总是重复

就像每一个到来的春天

多一颗草叶或少一颗草叶

我在隔壁充满黑色的房间发呆

对于极度熟识的房间不需要灯光

我这样已经度过了三十个春秋

父母的交谈还在继续

他们无视我的存在

如果遇到重要事情

他们像两尊雕塑一样

不说一句话

面对灯光下的一个暗处

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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